佛堂陰晦,外麵的日頭透不進來,隻有連枝燈上的蠟燭和香火星子閃爍,所以總有光照拂不周的地方,衛應的眼神就是從那裏淬煉而生。


    卿妝唬得魂不守舍,再加上這爺兒掌心涼的像冰錐,她穩不住,錦盒就掉了,被衛應接個正著。這下可好,小玩意兒一股腦全兜出來,天女散花似的。


    衛應慣會打蛇七寸,撂了錦盒,手裏正捏著數匝金銀線,意味深長地瞧她,“怎麽來的?”


    卿妝有些絕望,聲都沉了,“姨奶奶賞的。”


    她聲好聽,降個調兒就成了另外的意思,委委屈屈像個癢癢撓直往人心頭勾,衛應皺眉,拂開那些荒謬的念頭:“昨兒少講半句,在這兒等著我呢。”


    這話沒頭沒尾的,卿妝聽了驀然覺得樂極生悲,“大人容稟,若不是您方才給個提點,奴萬萬沒敢往這上頭想的,原是姨奶奶賞的金貴,奴等閑不敢妄動。”


    “金貴?”他得理不饒人,散漫地瞧她一眼,“所以藏著掖著不讓我瞧?”


    卿妝隻恨沒多長顆玲瓏心,這爺兒醉了醒著沒一刻功夫能消停,拿了話柄就給人擠兌到絕路上,她喪著臉也顧不得羞了:“那裏頭還有幾張主腰的花樣,借奴個膽也不敢冒犯大人。”


    說完了支棱著耳朵,生怕他補一句把花樣子拿來我瞧,好在衛應對這些似乎沒興趣,隻把絲線掖袖裏了,“我拿走了,你另想招兒,還是先頭的期限,哦,還剩兩天。”


    平地掀起三尺浪,險些將卿妝湧趴下,她跟在他後頭央,“大人,奴這一日恨不得扒樹皮薅頭發給您攥線了,就是不成樣又怕味熏著您。您瞧您拿金銀線去也沒什麽用處,倒不如還給奴,奴給您打個漂漂亮亮的絛子,能配上您的那種?”


    她像個甩不掉的尾巴,打哪跟哪,今兒要是不把金銀線還了如同犯了大過似的。衛應住腳擰臉看她,再漂亮的女人帶上三分諂媚,哪哪都覺得膈應,“我瞧著你頂聰明的,這點兒小事能絆住你,我靜候佳音。”


    哪有什麽佳音,大概對他來說順理成章地懲治她才是佳音,卿妝垂死掙紮,“大人,給您打個絛子對奴來說是天大的事,不敢等閑。奴手腳笨,再是沒上乘的絲線當真得束手開罪大人了,奴挨頓打罵沒什麽要緊,可您尊貴,犯不著為這事氣惱。”


    日頭和煦,衛應的笑容更甚,“你是我太太,為你氣惱原是應當的,用不著惦記。”


    這種五雷轟頂似的調侃幾乎能指清黃泉路遙遙一條道,她欲追著再央兩聲,可被他一記冷眼逼退,他卻驀地笑了,“再追,可要被你姑奶奶看見了。”


    卿妝縮脖,眼睜睜看他出了佛堂,那得意勁兒比昨晚離開時的尤甚。


    牆外的女貞樹下立著個閉目少年,眉眼仍舊陰陰的,聽著腳步聲這才上前行禮,“大人。”


    衛應嗯了聲,行出老遠才問:“昨兒她怎麽進的園子?”


    少年迴道:“原是在裏頭抄經來的,萇兒放跑了兔子,領她一處去找。”


    “萇兒,”衛應掂了掂手裏的金銀線,又問:“她那姐姐尋著了?”


    少年滿目不屑:“是,爛在枯井裏,就等著報官了,二殿下滴水不漏的,手底下卻都是烏合之眾。”


    他嘴角微挑,“既是烏合,對付起來也沒什麽勁兒。”


    “儀淵明白。”那少年斟酌半晌又道:“方才若不是東貞趕得及,卿妝準得發覺小人,她離開的時候還往昨兒的院子裏看了會,這樣子大約曉得人死的蹊蹺。”


    衛應哂笑,“還記得頭迴見逞強的樣麽,如今性子油滑,才幾日?她聰明又知進退,早晚都得琢磨清楚裏頭的緣故。”


    少年抿唇,“倒是比二殿下身邊的人強些。”


    衛應不置可否,囑咐了風馬牛不相及的,“叫和氏備些絲帛給崔媞院裏。”


    少年挺訝異,“您既然不預備為難她,何苦得她那點線?”難不成就為了摸把人家的手腕子,摸完了心有愧疚拐著彎的把絲線給人賞了,大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


    這話他沒敢言語,眼瞅著衛應的臉冷了,他垂眼,“小人多嘴。”


    衛應轉眼看西沉的日頭,“民間管我叫千歲學士,我再使使貢絲叫什麽,萬歲學士?”


    少年心頭一哆嗦,再抬眼,人早拿著拿燙手山芋走遠了。


    這廂卿妝迴了崔媞的院,包袱還沒擱下,東貞就偷塞來個針篦荷包,笑嫣嫣的,“紀姨奶奶賞的,每人都有,套針絲線挺齊全,比咱們尋常使的好看,收著。”


    卿妝還沒從方才被衛應橫道攔劫的教訓裏緩過勁,疑惑問了句能用麽。


    東貞古怪地瞧她,直嚷嚷著壞了,“感情您在佛堂抄經抄成了個真呆子,和嬤嬤親自送來的,怕這院裏東西不齊全,怎麽不能使了?”


    卿妝心不在焉地啊了聲,揣緊了再四下張望,明白這會沒誰來搶,才長籲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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