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一個午後,天陰沉的像是蒙上一層厚厚的幕布,透不出一絲的光亮來。恰如我的心境,墜入那見不到天日的深淵中,隻差著那一捧黃土。睡夢中,我無數次的輾轉,無數次的驚醒,又無數次的淚濕枕巾,又有無數次的自問——若我肯放下我那可憐的自尊,去告訴胤禛,我有了他的孩子,求他讓我生下孩子,求他讓我和孩子過得好些,他會不會施舍我些憐憫?


    萬福閣中的那一晚,如同夢魘般的久久徘徊不出的夢境,就那樣,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重複著我心痛、重複著指尖觸碰到琴鍵的冰冷、重複著鮮血自我身體流出的溫熱…


    想是我小產,雍親王府裏的一眾人等才想起府中還有我這麽一位側福晉,斷斷續續來了些探視的人。我怎會有心力勁兒和她們虛與委蛇?全全交代墨跡與春櫻一並的迴絕。不多時,見胤禛也沒有來瞧我,安慰我的意思,我也沒有絲毫複寵的希望,探視的人也就那麽的絕了。墨跡瞧著一王府的人如此拜高踩低見風使舵,恨得銀牙緊咬,卻看我不過一笑,也沒去和那麽人計較什麽。


    直到屋外刮起唿唿的風,卷著枯黃的樹葉隨風飄零,我裹著件大氅縮在屋裏的貴妃榻上發呆,額娘靜靜的捧著本書在我身邊讀著,邊讀邊像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我的腿。夏荷與冬柏則靜立在旁小心翼翼的伺候著。我默默的看著額娘——她知道我心裏難過,但自那次勸過我後便絕口不提我小產的事,隻是這樣寸步不離。眼睛不覺有些濕了,她與我毫無血緣,可待我更甚親女,我信她這樣的關心絕不會是裝出來的。玉兒啊,你有這樣的母親,是何等的幸福啊!


    “格格…”墨跡忽的挑著簾子進來帶進一股寒風,她神色緊張卻又帶著絲歡喜的問道,“那個…爺來了…”


    “啪!”額娘手裏的書應聲落地,她輕拍著我的腿的手也不覺停了下來。


    我心中一痛,麵上做無事道,“他?嗬…你去迴了他,我還在小月,不便見人。”


    墨跡與額娘皆是一愣,未等我說出後話,厚重的門簾再次被大力的挑起,胤禛一臉黑氣的出現在門口。墨跡夏荷冬柏忙忙跪下行禮,額娘雖有一瞬的驚詫很快恢複往常,優雅的蹲身行禮。而他的突然出現,令我的心瞬間縮在一起緊接著狂跳起來,手也不自覺的握成拳。


    “你們都下去。”胤禛乜著墨跡她們,虛扶一下額娘,隨後涼涼的開口。“夫人近日操勞想必也是累了,也請夫人先去歇息。”


    額娘怎能說個不字?隻得再次行禮,帶著墨跡她們退了出去。


    屋門合上,隻剩得我們這一坐一站兩人。


    “為什麽不見我?”良久,胤禛一臉哀傷的看著我問道,“為什麽不告訴我?玉兒…那日的事,不是我有心的…我…”


    “為什麽?”我嗤的笑出聲,好笑的看著他,“為什麽不告訴你?你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大氅在不覺間從我身上滑落墜地,絲絲的涼意令我手腳顫抖!“你在問我為什麽之前,怎麽不告訴我為什麽要讓我吃那些藥?”


    胤禛麵色一下變得蒼白,喉結上下翻動幾下有些嘶啞的出聲,“玉兒,那些藥…我是為了保護你啊!”


    “保護我?”我站起身,雙足赤著走至他麵前,極平靜的望著他,“保護我什麽?保護我不要有孩子?還是保護我別死了?免得你無法和萬歲爺交代?”


    自落落口中我已知道那藥的前因後果,更是明白因我私自停藥而在那次的屈辱後有了今日更大更慘痛的痛苦!小產的失血量居然神奇的將我體內的陰毒排除了j□j,意外的讓我撿迴了一條命——可那讓我失去了我的孩子!那是一個已經成型的男孩啊!。


    我仰著臉,眯起眼睛看著他的眼,“我是不是要感謝那個孩子,他用了他的命換了我這額娘一命呢?”


    “玉兒…”想是我並不如他所想的歇斯底裏的哭喊,這反常的平靜讓胤禛不由得退了一步卻被我緊緊攥住的衣袖而動彈不得。“你在胡說什麽!即便不是那樣,我尋遍天下所有大夫也會一定將你治好!”


    那一刹那,胤禛眼底的急切、心疼、悲哀使我心上湧上一絲感動。可我知道,這樣的話,我若是信了,迎接我的是更荒涼的沙漠!


    我不置可否的一笑,轉身自妝台中取出一小塊紅布包著的東西遞到胤禛麵前。


    胤禛微一皺眉,詫異的問道,“這是什麽?”


    “打開便知道了。”我再次轉身坐會貴妃榻上,不再理會他詢問不解的眼神。


    胤禛歎口氣,極快的將紅布打開,當看到裏麵的東西時,瞬間臉色變得灰黑。那往日深邃的黑瞳也在那一瞬間變得失去生氣。“玉兒…你?”


    “你不知道是麽?”我仰起頭,眼中有淚,卻揚著嘴角,“這枚山茶花玉墜是你我定情之物,你卻不知道也是你親手將這玉墜摔得粉碎!連帶著…”我一時哽噎,生生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玉兒!你知道我當時並非有意!”許是我眼裏的絕望、淡漠讓他急著為他辯解,就連音調也多了幾份的迫切,“我…”


    我抬手止住他的自辯,這樣的話說起來也沒有意義了…我曾給了他無數次的機會,換來的是我一次一次的心碎,這次,我連我最寶貴的東西也失去了…


    “胤禛啊…”我直視著他的眼,那樣的眸子,曾像漩渦一樣將我吸進去然後置於死地!“我們已經迴不去了。”曾經,看那本《半生緣》時,始終無法理解顧曼楨對沈世鈞說這句話時的心境,恨她輕言放棄,擱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僅僅幾個字是對命運怎樣的無可奈何,是怎樣的痛…這樣的痛,可是會痛的全身麻木!痛過後的麻木,竟是一種近乎超脫的平靜。平靜到,我有些不敢相信…


    胤禛手裏緊緊的攥著那山茶花玉墜的粉末,仿佛他的力量會使碎玉重新拚合起來!


    “你知道我當時衝昏了頭腦…”他一眼的歉意,嗓子裏發出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我是怕你…”他忽然止聲,搖頭不語。


    “怕…嗎?”我不由得冷笑出聲。他也會怕?他怕我什麽?怕我丟了他雍親王的顏麵嗎?


    “你笑什麽?”看我這般陰陽怪氣的表情,胤禛眉梢染上一層薄薄的怒意。轉瞬想是明白我心中所想,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切的說道,“玉兒!不是你想的那樣!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曉得你在我心裏的地位嗎?你和年可嬈是無法相提並論的啊!”


    我一時間居然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去迴答他。是的!事到如今!他還在向我保證!還在向我承諾?


    “我剛才說了,我們已經迴不去了!你懂嗎?”我凝視著他的眼,冰冷的、冷靜的、默然的那麽看著他。看著他的黑瞳倏地收緊,我心底莫名有種報複的快感,“如今,我與你,不外乎像兩隻刺蝟,硬按在一起,除了互相傷害,還能做什麽?胤禛,你還記得你曾答應我,要為我做一件事麽?”


    “你想說什麽?”胤禛眸色暗的如初一的夜空,他的大手溫度也愈來愈低,音調更是變得沉悶。


    “放我走…”“不行!”未等我說完,他急急的吼出聲,緊攥著我手腕的手更是發力,捏的骨頭咯咯作響。“玉兒…你想我怎樣彌補你都可以…唯獨放你走不行…”忽然間,他的眼中湧上一層濃濃的悲色,待我反應過來,我已跌入他的懷抱。胤禛一手撫著我的頭發,聲調隱隱顫抖,“玉兒啊…不要離開我…好嗎?”


    “殺了她!”我聞著他身上的體味,那淡淡的檀香與薄荷的味道,令我心底泛上一層殺意。


    “什麽?”胤禛瞬時怔住,不敢置信的問道。我推開他,仰著頭看他,毫無血色的雙唇緩慢的開合,道出的是令他錐心刺骨的話語,“你不是說怎樣彌補我都可以麽?那麽殺了年可嬈!我要你殺了她!我便留在雍親王府!”


    胤禛臉色緩緩的變得青白,像是看一個不認識的人那般審視著我。半晌,閉上眼微微搖頭,沉默不語。


    “你下不了手是麽?”我順勢推開他,僅用絲帶束著頭發在這時散開,墨色的發絲劃開一道緋迷的弧線,襯得我的麵色蒼白如紙。“因為她懷著你的孩子麽?還是因為她的哥哥是年羹堯?”我緊握著雙拳,無法再克製我的情緒,萬福閣的一幕幕再次在我眼前閃現——我怎會沒有看清,是她!是年可嬈在胤禛過來拉我時,暗暗絆了胤禛,這才讓胤禛失手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啊!“如果不是她,你怎會推到我?我的孩子怎麽會沒有?我一讓再讓,她為何不肯放過我?她是殺人兇手啊!你為什麽不讓她一命抵一命啊!難道她的孩子就是你的,我的就不是嗎?說啊!——”如同爆發的火山般的,我不管不顧的吼叫,將這段時日淤積在心中的恨、痛苦、失落、委屈一並發了出來。


    “玉兒!”胤禛沒有過來抱住我,隻是立在原地悲傷的看著我,“玉兒…我…真正傷到你的人是我…我這幾日不敢過來看你,不是我不想你,是我不敢啊!我怕看到你便想到你那天受到的傷害…恨不得…”他痛苦的低下頭,眼裏隱約湧上一層水霧,可等他抬起頭時,隻是一如既往的堅定與冷傲。他一步過來,抬手撫上我消瘦的麵頰,指尖輕輕抹去怨恨的淚痕,“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讓有心人聽去,怕是我也護不住你…”


    我不禁呆住,當明白他的意圖時,不由得冷笑。好一個保護年可嬈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啊——還有什麽比皇家子嗣更重要的?


    “胤禛。”我冷冷的打下他的手,“隻怕你如此費盡心力保護年可嬈隻是白做無用功罷了。”我好整以暇的瞅著他,見他眉頭緊皺麵有疑色,我唇上的冷笑寒意更甚,“年可嬈,短命的她不會有一個孩子活下來!”


    說完,不等胤禛有任何發作,叫進墨跡送客。


    “格格…地上涼,你快迴床上吧。”墨跡迴來見我赤腳站在原地未動,忙過來拉住我。


    “墨跡。”我心裏一陣悲涼,墨跡一眼都可以看到,何況他與我說了那麽久,也未見說一句,想到此,眼底又是一陣刺痛。“如果我說,我想離開這裏,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如果你不願意,我會把你和達楞的賣身契還你,你和達楞遠走高飛吧…”


    “格格…”墨跡一下怔住,略作思量什麽話也沒說,將我扶著連拉帶拽的按迴貴妃榻上,轉身出了房。一盞茶的時間,墨跡抱著個沉甸甸的箱子進來,噗通跪下,泣道,“格格…我是格格的丫頭,自然要陪著格格啊!”說完,將箱子打卡,裏麵竟是我這些年送給她的珠寶首飾。“格格所有的首飾不是宮裏賞的就是四爺送的,件件記檔、樣樣有印子,那家當鋪敢收能換銀子?我的這些全部不在檔裏,多少還是能換些銀子的。我思量著,應該夠置些家當,夠咱們過上一陣兒的,讓格格換換心情的。”


    知我者,墨跡。若我要逃出雍親王府,阿瑪額娘哪兒是絕對不能迴的,否則,阿瑪額娘絕對脫不了幹係!


    有了走的心,餘下的日子,隻是為了離開做著準備。我的自由完全被胤禛限製的死死,可墨跡還是能自由出入王府的。那些值錢的物件像螞蟻搬家般的慢慢變成銀票,我多少有些體己的銀子,不會在路上受的委屈。


    很快,我的小月出了,額娘也再無留在王府的理由。我依依不舍的送走額娘,隻等著哪日康熙或老佛爺的召見,即時是胤禛也無法攔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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