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從早晨開到了下午,終於被一個混不吝的橙餘攪成了一鍋粥,一個個都忙於舔舐被這個小王八蛋掀起的傷口,就連興致一直高昂的橙世也賊兮兮的掃視著群臣,生怕有人聽去了那句話。


    不知是哪個貼心人說了一句——倆宰相都顛了,再議也議不出個什麽來了。


    這一句話,就像是及時的雨,滋潤了要渴死在湖床上的眾人,橙世心甚悅,大臣也是如此,朝會便在一致的默契中匆匆散去。


    走在頭裏的莊文辭,今天也比往常快了許多,畢竟自己那些糟爛事,被那個小兔崽子扒了幹幹淨淨,雖穿戴整齊,猶如赤裸行走一般,怎能不加快腳步。


    “莊兄,等等小弟,你那十三房小妾還要不要了,不要的話,記得給小弟留著,小弟專業收破爛的,不嫌髒。”能說敢說這麽紮心的話,也就隻有他朝堂上二十多年的老對頭張東方了。


    莊文辭頭都沒有迴,“行啊,選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這家隨老夫迴家去取。”


    他說“取”,就像是說一件不太貴重的日用品一樣,隨意的拿出來,隨時可以交易給任何人。


    “正合我心意。”張東方緊走兩步,一把挎住對方的胳膊彎,挽著對方家大步朝莊府走去。


    兩人身後還在對噴的張東來和莊文烈一時之間看傻了眼,相互對視一眼,想起了近日來在玄都城的流言——老張和老莊,江山美人都不愛,唯有真心人,相愛相殺半輩子。


    張東來和莊文烈你看我,我看你,同時打了個冷顫,嫌棄的擺了擺手,各自奔向城東城西的情人莊。


    身後跟著的刑部尚書月染,七拐八拐的進了一串弄堂裏,腳步聲淹沒在沿街小販的叫賣聲中,前行數十步,遇一漏風的柴門,輕輕的扣動門環,三長一短的節奏,左右顧盼的樣子,分明是比偷人還偷人。


    不多時,柴門吱吱呀呀的打開,月染撩袍而入,沒有和開門人打招唿,開門人也自覺的沒有抬眼看來人的麵貌。


    老街區的弄堂裏,進了門,便是屋子,沒有院子,也沒有連廊。


    屋子內的擺放很簡單,每件物什都是常見的地攤貨,晃晃悠悠,看著還斷了幾根的藤椅,是整間屋子裏,唯一像樣的家具。


    就連藤椅也十分老舊,恰好配得上這間屋子的局促,除卻這個顯眼的藤椅外,占去了小屋三分之一麵積的,就是嵌在牆裏一小半的一張光板的竹床。竹床的一頭楔在土坯牆裏,剩下了兩條床腿。土坯牆上畫了一幅盤古開天的畫,全當是床頭。竹床的另一側也鑲在牆裏,顯得更加穩當了一些,僅存的一條床腿是由大大小小的石頭堆疊而成的。要坐上去的話,怕是要會點輕功,還要加點小心才行。


    這張床上現在便躺著一個人,一身低等公差的打扮,顯然是換班後來此小憩一番,解解困乏。


    “田王子,不出您所料,那個寶藏是假的,是那個楊天風編造出來的誘餌,就為了釣各國的密諜。”


    床上的公差翻過身來,正是一直滯留在玄都城的青鳥國王子青田。


    “阿染呐,你來橙龍國多少年了?還記得微水的味道嗎?”


    “迴田王子話,阿染今年五十歲,一歲就隨父母舉家搬到了橙龍國,到現在已經四十九年零八個月三天了,絲毫不敢忘記使命。”


    “嗯,你很得力,派往六國的細作,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精明能幹,都穿升了刑部尚書,就是在青鳥國,也能有這番成就。”


    “田王子謬讚了,卑職能有這份成就,全靠著田王子的指導有方,卑職隻不過是田王子的一隻手而已。”


    “極好,說一下今天這個幾年一次的朝會發生了些什麽?”


    “一切如您預料,橙龍國張莊兩大世家遭到了裏裏外外的清洗,沒有個二三十年恢複不過來。楊天風的宰相之位被橙餘取代。商仲尼的案子被輕判刺配東海,橙世借著這次朝會,將後宮議政的新規矩定了下來。”


    “橙餘是誰?以前沒聽你說起過。”


    “是全性派那五位王叔中一位的孫子,橙世的伴讀書童,整個玄都城提到他就腦瓜疼的二世祖。”


    “這麽重要的人物,你竟然漏掉了,不像是你的風格?其中還有什麽隱情?”


    “真是什麽都瞞不了田王子的慧眼,犬女癡迷這個二世祖,說起來是件丟人的事情,犬女本來已經許配給了莊家子嗣莊道笛,轎子抬到半路,被這個二世祖搶迴去,自己洞房了。偏偏卑職那個傻閨女還挺高興。卑職實在是沒臉說。”


    “這倒是個妙人。這麽一個混蛋做了宰相,怕是那個頭頭腦腦的日子更難過了,以後你來我這裏的次數也要減少了,能不來就盡量不來。這個人,我總覺得沒有那麽簡單。通知我們的人,停下一切活動,再等等看。”


    “啊?田王子,現在東海的局勢已經那樣了,您不會是為了和風王子置氣吧?”


    “你可真有想象力,就阿風那個路癡,現在怕是拿著地圖找南北哪,他的絕大多數困難,就是地圖拿反了。做這份工作就是要有超越常人的耐心。你看,他們沒有這份耐心,現在是不是都到東海去喂魚了?”


    “田王子高見,若非田王子當機立斷,除掉了國玉成,讓他們無從查起,卑職這些人,隻怕也要去喂魚了。”


    “行了,馬屁的話少說。上官烏龍那邊怎麽樣?他那個王宗續可是跳得很啊。”


    “是,那個姓王的,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一個人就要張羅著救走商仲尼,還真讓他成功了一半,人都已經救出來了,要不是國玉成急於立功升官,向刑部通報了情況,隻怕這時候商仲尼已經坐上迴藍山國的馬車了。”


    “嗯,那是個好狗剩子,可惜啊可惜。”


    青田隻是說可惜,卻不說可惜在什麽地方。月染卻知道,這個可惜,就可惜在國玉成,他隻是一個真正的底層公差,不是那誰的誰,也沒有達官貴人庇佑。他卷入到這麽一起大案,自然是命由他人,半分不由自己。


    “至於那個王宗續,後來不知怎麽得,黑不提白不提的就把這人給略過去了,現在押在刑部的後堂,也沒個人來給個準話。是殺還是放。”


    “高手啊,這是要繼續用這個老王做餌,釣一釣上官烏龍這隻老鱉。就看他能不能沉住氣了。”


    “哦,還有一件事,挺蹊蹺的,坊間不知道從哪裏又傳出了一張藏寶圖。”


    “同一個餌釣兩次?真夠節儉的。”


    “這次的不一樣,真的有人找到了寶藏。”


    “誰?”


    “倒也不是外人,正是商仲尼那個勝率為零的大祭司爹商春峰。”


    “那個人啊,可是個不一樣的飯桶。”


    “他不是田王子您的手下敗將嗎?盛傳婁山關借道,就是因為田王子獨闖祭祀塔。”


    “那件事情,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確實有辯論,假的是借道原因其實是給了很多的錢、武器、馬匹。你真當兩國交鋒是兒戲嗎?不過,這個人,我始終有些看不透,搞不清他是真菜還是裝得足夠好。”


    “田王子過於謹慎了,他純屬運氣好,人是純傻,這不是嘛?想救兒子,卻找不到門路,就從刑部的大門口開始一個一個的塞錢,一直塞到了我麵前。”


    “你收了?”


    “沒收。瞧不起誰哪?給我的銀子和門口站崗的一樣多。”


    “你應該收的。這事不說了,說說張莊兩家的反應,他們真的就認打認罰了?”


    “這事我派了一個得力的人,晚些時候就有迴信了。”


    “不會又是你那個不省心的女兒吧?”


    “什麽瞞不了王子殿下。”


    月染匯報完了工作,退出弄堂的小屋,在街上買了一串糖葫蘆,包裹的嚴實了,又在街口叼了幾個包子來填填肚子。


    臉上露出了一個老懷安慰的笑容,他又想到了那個既讓他不省心,又讓他十分放心的女兒月青梅。


    月青梅現在就站在莊府門口,叉著腰和門口的小廝對罵著。


    “你這狗眼看人低的蠢貨,你不知道姑奶奶是這家的少奶奶?你居然敢擋著姑奶奶。”


    看門小廝的樣子非常的不屑,拄著一根水火棍,抬起嘴皮來嘲諷道,“吆,這是哪家的大小姐,該不會是半路上自己跑掉的吧?莊家門檻低,請不動您這尊神仙。”


    “放屁,自己家沒用,不敢去找橙餘那個王八蛋算賬,就將屎盆子扣在姑奶奶頭上。真是一家子隻敢窩裏橫的臭烏龜。活該從老莊到小莊一家子綠帽子滿天飛。”


    “你這丫頭,我莊府不和你一般見識,你自己私德有虧,反倒倒打一耙。我莊家哪點虧待你了?”


    恰巧迴到府上的莊文辭見到月青梅這丫頭又來堵門罵街,忍不住上前說了兩句。


    “老王八,這時候你知道伸頭了?早幹什麽去了?橙餘那個混賬東西,搶我的轎子的時候,就在你莊府門前,怎麽不見一個人站出來說一句哪?你怨我,怨得著嗎?連自己家的女人都不敢保護,呸。”月青梅說到激動處,還不忘了拿起腰間的酒壺喝上一口。


    “成何體統啊?張兄,你看看這誰家女子像這個樣子,你給評評理?”莊文辭一把拉過和他同行的張東方。


    張東方那是武將出身,一般來說尋常的豹子野狼都不在話下,但奈何今天,對麵是隻斑斕猛虎,惹不起,更不惹不起。


    “莊兄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月賢侄說得在理啊,是你們莊家慫得拿不起來。你們沒有保護住月賢侄,還要為難月賢侄,不讓她迴自己的家。你這禮部尚書,一點禮貌都不懂啊。”


    “咦?老張,你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你明明說的是,誰敢欺負莊家,你一掌拍死一個。”


    “沒錯啊,現在是你們莊家欺負月賢侄。我自然要主持這個公道,月賢侄,來,跟著張叔叔,我看看誰敢攔你。”


    張東方雙目如電,掃視了一圈門口的小廝,小廝們自然是不敢動彈,隻好悶聲看著張東方哈著腰請月青梅了莊府。別說他們了,就是後麵的莊文辭也隻能搖搖頭,跟了上去。


    可月青梅可沒打算讓門口兩個鵪鶉一樣縮著頭的小廝躲過去,翻迴身來就補了一句——莊府上下數百人,竟無一副卵子。


    兩個小廝忍不了了,但被莊文辭一眼瞪了迴去,果然,莊家出了名的窩裏橫。


    “青梅,二叔和你張叔叔談事,你去看看道笛吧,他今天的傷勢可不輕。”莊文辭的嘴臉馬上變成了和藹可親的家中長輩。


    “啊?道笛又被你們打了?道笛可太倒黴了,升了個破主事,還要挨打,他這不是禮部主事,是臀部有事啊。怎麽辦哪?我家男人,我不心疼誰心疼。”


    說著,月青梅就輕車熟路的拐到了名義丈夫莊道笛的房間前,走進去一步,捏著鼻子又退了半步。


    好歹也是千年世家,祖上還出過聖人,怎麽就出了這麽一個俗人。


    豔紅的燈籠掛起來,就像青樓妓館一樣的裝修風格,進門就是一個裸女屏風,生怕不知道這主人的粗俗程度。


    繞過了屏風,大大小小精美的瓷器被混亂的擺了一地,歌聲舞聲打賞聲,儼然就是一場選花魁的堂會開進了相府。


    再看,一張軟榻橫臥在鶯鶯燕燕之中,莊道笛側臥在軟榻上,屁股半裸著撅了老高,身後有人小心的上著藥。


    “輕點,這不是你的屁股啊?”


    被戳中了痛處的莊道笛罵著身後的塗藥人,手裏還不忘摸一把轉到身前的舞女。


    “莊道笛,你是要上天啊?”月青梅的一聲怒吼止住了轉圈跳舞的歌舞團演出。


    “誰啊?有沒有規矩,在這逍遙樓,天大,地大,我莊道笛最大。懂……姑奶奶,您怎麽有空來啊?”裝到一半的莊道笛,這次還是沒能裝到底,見清了來人是月青梅後,他慫得速度堪比氣球泄氣。


    “我再不來,你都被人欺負死了。說,這次又是那個莊家的王八蛋動我的人?”月青梅一隻腳踏在軟榻上,右手搭在膝蓋上,左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根狼牙棒,斜著扛在肩膀上。


    “姑奶奶,您坐。”莊道笛忍著屁股的疼痛,愣是給月青梅先讓出地方來,自己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榻下,“上朝時,多了兩句嘴,讓三叔揍了一頓。”


    “你這個日子,看起來還蠻不錯的嘛。小酒喝著,小舞跳著,有這麽多甜妹妹,這點痛也不算什麽吧?”


    說著,月青梅的狼牙棒就捅在了莊道笛的傷口上,還往裏顧湧了幾個來迴。疼得莊道笛一個高蹦起來,頭差點戳到了房梁,破世界紀錄那是夠夠的了。


    “姑奶奶啊,您老人家到底想怎麽樣?要退婚的是您,依著您的意思,婚都退了,彩禮都沒往迴拿,堵著門來罵得,還是您。您老人家給咱們指一條活路。”


    莊道笛捂著半個屁股,隨手扯下一尺榻上的細布包紮起來,那股子熟練勁,讓人心疼。


    “我怎麽了我?我要得是退婚嗎?我要得是你們莊家挺直腰杆做人,要的是你們莊家去平推了那個王八羔子橙餘。這點要求過分嗎?”


    月青梅說著話,手裏的狼牙棒可不閑著,追著莊道笛的躲閃,無差別的擊碎屋裏的每一件裝飾品,以及無辜的鶯鶯燕燕。


    柔軟而奢侈的臥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被一頓狼牙棒砸成了一堆實用的柴火。莊道笛就這麽抱著半個屁股,在間不容發的空隙中閃轉騰挪,避開每一次對要害的攻擊。


    “平推什麽啊?以前他還隻是個二世祖,還有些許機會。大不了是揍完之後,挨上一頓板子,你知道嗎?現在這個二世祖,入閣為相,真正的一人之下了。”莊道笛站在屏風的另一頭,沒好氣的和那邊揮舞著狼牙棒的月青梅談著,“現在,那家夥可威風了,一迴來,就讓我們莊家破產了。我還去找他報仇,他抬手就能把莊家捏死。”


    “哼,哼。”砸了一圈的月青梅拄著狼牙棒喘著粗氣,鼻子眼都冒著不滿意,那一隻手誇擦一下把好大的屏風摔了一地,看著對麵懵逼的莊道笛,說道,“要不然都說你們莊家上下幾百口,卵子湊不出來一雙哪?看我的,不就是個橙餘嗎?占了老娘的便宜還能有他的好?”


    說完,月青梅扛著狼牙棒就往外麵走,莊道笛看著背影遠離,一顆懸著的心才歸位,一屁股自然而然的坐了下去,又一嗓子嚎叫彈了起來。


    “啡啡啡,”莊道笛疼得兩隻腿不受控製的左右搖擺,那些舞女還以為是莊公子又有了新的舞步,當時就起了拍子,跟著莊道笛的腳步一起跳了起來。


    突然,月青梅那清秀又可怕的腦袋又從窗戶上探了進來,嚇得莊道笛再一次坐倒在地上,又敏捷的彈了起來。據說,舞女們根據莊道笛今日的步伐編排出了一種新式的舞步——彈簧步,一經推出,就引起了整個玄都城少男少女的追捧,成為全新的時尚。


    “噯,那個誰?來個人給我帶個路,我去問問莊家大老爺……”


    “大老爺是我爹,早死多少年了,那是二老爺。我叔。”莊道笛還不忘了糾正一下月青梅的小錯誤,畢竟現在莊道笛混得就剩下這麽一個長子長孫的身份了。


    “行吧,派個人來帶我過去,你們莊家太大了,我要是一不小心看到叔嫂啊,扒灰啊,多不好。”


    “快快,你,和大少奶奶一起去。”能遺禍江東,莊道笛自然是不會拒絕,哪怕是二叔莊文辭被錘扁了,那自己也不是很在意。


    背著藥箱子的郎中被莊道笛踢出來,領著月青梅三拐兩繞的走向莊家會客的地方。一路上都是指指點點,三五個大姑娘小媳婦聚在一起說著月青梅的閑話。月青梅倒是一碗水端得足夠平,不分老幼尊卑,每個人照臉踹了一腳,訛了一百兩的起腳費。


    打得多了,議論聲自然也就小了。議論聲小了,世間也就清淨了下來,月青梅才得以聽著鳥在枝頭歡唱,聽花在僻靜處悄悄打開的模樣,聽那風穿過荷塘吹開水紋。


    這莊家倒是有幾分雅致,也不全是莊道笛那種俗到骨頭縫裏的豔紅惡紫。


    “大少奶奶,到了,裏麵就是會客的地方,小的就先告辭了,迴去給大少爺配幾副藥,好得快一些。”郎中將月青梅引到地方,也趕緊背著藥箱子頭也不迴的就跑掉了。


    月青梅她爹月染派她來偷取情報,但她可最瞧不上那種偷偷摸摸的人和事,她要得到,就用明麵的直接搶。


    咣當一聲,上好的門被砸了個大窟窿,巨大的聲響引來了附近的護衛,護衛一看是大少奶奶,轉身就當沒看見,去了別的地方。


    屋內的張莊二人也嚇了一跳,二人正在謀劃應當橙世扒皮抽筋式打壓的辦法,突然一聲巨響,門就多了大窟窿 。然後就看到月青梅扛著根狼牙棒站在了麵前。


    “二叔,你們不地道啊。我們家道笛,是,人是傻了點,次次都給你們衝鋒陷陣的,哪一次不是享福你們上,背鍋他去?怎麽能讓我們家道笛受了委屈,還要受了打?有天理嗎?”


    “沒有,青梅,你張叔叔永遠站在你這一邊。堅決的反對莊家這種……該說什麽行為?”張東方刷的一下,人已經和月青梅站到了一起,還不斷詢問著月青梅的意見。


    “欺負老實人的無恥行為。”月青梅提醒道。


    “道笛也不老實啊?孩子就是純傻。”張東方都忍不住吐槽這位世侄,頭也是真鐵,人也是真傻,誰猛他懟誰,誰狠他惹誰。


    “怎麽說話哪?我家道笛那是大智若愚,都像二位叔叔這麽聰明,國主早就動了斬草除根的心了,你們能逍遙到現在了?”月青梅顛著狼牙棒,看了看張東方,又看了看莊文辭。“坐啊,剛才不是聊得挺熱鬧嗎?繼續聊啊,當我不存在。”


    說著,月青梅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旁邊,把狼牙棒擱在桌上的茶碗之上,拎起茶壺,直接就牛飲起來,“茶不錯,二位叔叔繼續說。”


    “這……”張東方欲言又止,無奈的看了看莊文辭,本來他摒棄兩家多年的恩怨,賴著麵子來到莊家,就已經非常跌份了,如今,又被一個莊家的晚輩這樣的羞辱,說不生氣,那是假的。


    問題在於,這個莊家的小輩,自從被那個混不吝橙餘劫持了一迴後,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熱衷起了搜集各家各戶的八卦緋聞,並且還裝訂成冊,分批銷售。


    張東方就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八卦,被月青梅掌握了去,所以,他才是這副嘴臉。


    談還是不談,這是一個問題。


    談吧?不出意外,談話的內容會出現在明天的八卦消息中,成為人盡皆知的事情。


    不談吧?不出意外,這種鬼鬼祟祟的行徑,又會被誇張放大,張莊二人的會麵還是會出現在大家麵前。


    兩難之間,張東方看看莊文辭,莊文辭又看看張東方,還真讓兩個老官痞想到了應對方法——密語係統。


    這倒不是什麽對付間諜用的高深手段,而是兩個老官痞幼年一起求學時,應對老師抽查時的伎倆,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這套密語係統又發揮了巨大作用。


    張東方領會到了老對手老朋友莊文辭的意圖後,挨著月青梅坐了下來。


    “談吧,大侄女又不是外人,都是實在親戚。今年的山茶真是好時節,百姓能過個好年。”


    莊文辭也化身謎語人,端起一杯茶來,細細的品了品,“南方的百姓可就遭了罪了,聽說那邊好多天沒有下雨了。”


    “是啊,興衰皆是百姓苦,還好我們有一位明斷萬古的聖君,和一位明察秋毫的賢相,困難都是暫時的。”張東方說到橙世時,目光中帶著淚光和真誠,遙看著王宮的方向。


    “沒錯,昨日之事,昨日非。之前我們離聖君賢相的格局太遠了。怎麽能夠幹那麽損公利己的事情哪?哪種事情,誰幹了,誰就生不出兒子來。”


    “噯?仁兄慎言,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就怕有人在聖君麵前翻你的話,說你詛咒聖君沒有子嗣,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額呀,賢弟,愚兄可斷然沒有這個意思啊。愚兄家裏可沒有王家的血脈,聖君即便是沒有子嗣,萬年之後,也輪不到我莊家頭頂上啊?”


    “仁兄,你還不知道嗎?那種事情,一定要真的有嗎?他說你有,你便是有,意欲二字,足以為刀斧。”


    “二位叔叔,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完全聽不懂哪?”月青梅一方麵表達著自己的疑惑,一方麵原原本本的把二人對話都刻進了腦子裏。


    “額呀,大侄女,這有什麽難懂的,就是我和你張叔叔痛定思痛,以後一心一意的當官,當好官,才能不負聖君的重托。”


    “額,你們是這個意思?我聽說朝會上,你們剛剛被橙世兄弟聯手一紅一白,搞得都傾家蕩產了,然後覺悟竟然提升了?”


    “大侄女,這,當叔叔就要說你兩句了,什麽叫傾家蕩產,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莫非王產。我們隻不過是王上財產的臨時保管人。”


    “大侄子媳婦,這就是你年輕,目光還沒看那麽遠。道聖當年就說了,無用之用,方為大用,一棵樹,一個人,要沒用得恰到好處,才不會被砍掉。”


    “二位叔叔,你倆說的這麽懸,真的能做到?”


    “這就是你不了解叔叔們的地方了,平時,自然是做不到。”莊文辭捋了捋銀白的長須,將它們一根根的裝進須囊,放在身前。“但現在是什麽時候,北方六國皆我敵,千年的世家能夠沒有這點覺悟?”


    “就是,你莊叔叔說得沒有毛病,家財萬貫算個什麽?這仗我們若是打贏了,天下都將是我們的,那時候還差這一點家產?”


    “這麽說,你們不打算收拾那個混不吝橙餘了?他可是一迴來就斷了你們的根基命脈,把你們兩家和各大商會的聯係一刀斬斷。”兩個老官痞雲山霧罩,月青梅不得不把話說得更加明朗一些。


    “什麽混不吝?大侄女,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公子餘現在可是橙龍國的又一代賢相。他公正無私,善於體察民情,引導輿情。啊,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對對對,大侄子媳婦,以前的老黃曆該翻篇了,現在公子餘可是一國的宰相,你可不能像以前一樣,一不開心就去喊打喊殺。莊家慣著你,公子餘可是出了名的鐵麵無私。”


    “你是說,現在公子餘成了宰相了,我就和你們一樣成了縮頭烏龜,不敢去鬧事了?哼,莫把別人想的和你們一樣的膽怯 。不就是個宰相嗎?照打。”


    “可不敢啊,別怪叔叔沒提醒你,這次迴來,公子餘有了奇遇,據說是得到了五位王叔的灌頂傳法,那種三腳貓的功夫,怕是不管用嘍。”


    “就是,叔叔和你說啊,你可千萬不要去找他的麻煩,他現在可是個天大的麻煩。”


    兩個官痞一唱一和,不斷挑動著月青梅暴怒的神經。


    “要不了就算了,反正丟人的又不是你一個。你看看你莊叔叔,他的小妾生得兒子都不是他的,而是他的,他不照樣綠光滿頭,紅光滿麵。”


    “就是,你看你張叔叔,學學人家那個肚量,都不是小妾,是正妻天天在床頭掛著橙餘的圖畫。人家說什麽了嘛?沒有嘛。人家還不是托了自己兄弟,該買藥的買藥?”


    “你這個老王八蛋,這件事你說好了不說的。”


    “額呀,賢弟啊,愚兄年歲大了,老糊塗了。”


    “我看你腿腳挺利索,敢不敢和我比劃比劃?”


    “哼,你個老小子,比就比,莊家爺爺還怕了你不成。”


    話剛講完,嗖嗖,兩道身影就飛上了房頂。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吃我一記鯤鵬展翅。”


    說話間,精瘦的白胡子老頭雙臂張開,宛如遮天長翼一般,擋住了明媚的陽光,讓一切都黑了下來。


    “大侄女,你快躲開,一會兒我們真打起來,可就講不了分寸了。嘿,來得好,這一招鯤鵬展翅,就算是道聖親至也不過如此了。”


    在勸誡月青梅離場的同時,還不忘了吹捧莊文辭一波,當然,自己的威風也是不能丟的。


    “接下來就看我的,南方有佳人,佳人思君歸,看我這一招——長相思。大鵬飛得再高,一有相思便落凡間。”


    黑暗之中,有微光點點,切斷了黑暗,切成了一片片的雲,雷聲隨即而來,打碎了天地間的寧靜,閃電早已鳴鏑,劃破了黑暗的統治。


    再看那隻扶搖而上的大鵬,似要從雲端跌落。周圍的樹木瑟瑟做響,地麵上的殘葉無風自卷飛入黑雲之中,天地也變了顏色。


    月青梅知道自己該離開了,便是自己再有什麽想法,也隻能先忍一忍了。


    倒不是月青梅怕了這兩個老官痞的威風,而是她在這些刻意流露的威風中,嗅到了濃烈的殺意。


    這是最後的警告。


    月青梅隻能悄悄退走,不過出門前,還是給了那兩個看門小廝一人一狼牙棒,誰叫他們狗眼看人低了。


    他們是真的打起來?還是作秀給什麽人看。月青梅傾向於後者,但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去賭。


    在街口,月青梅遇到了舉著糖葫蘆的父親月染,她跳過來,撲進了父親的懷抱,拿過那串為她準備的糖葫蘆嗦咯起來。


    月染慈愛的摸著月青梅的頭頂,將她手中的狼牙棒也接過來,背在身後。


    “你做的很好,他們還是上套了。”


    “當然了,他們說那些密語,他們以為我聽不懂,他們哪裏知道父親的老師就是他們當年的同窗發小。”


    “這就好,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就安安靜靜的休整吧?”


    “還不行,我還要去揍橙餘一頓?”


    “你若是揍不過哪?”


    “揍不過就被揍嘍?要是連橙餘都是攔路虎,都不敢去挑戰,那麽怎麽幫父親完成那個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好孩子啊。”月染不禁老淚縱橫,又有些老懷安慰,他心中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不能說,誰也不能說。但冰雪聰明的女兒猜到了些許。


    “看,他們真的打起來了。看樣子是動了真火。”


    月染尋聲看去,隻見兩位尚書同僚,戰鬥從房頂一直落到了地麵,儼然就是一部合格的拆遷辦,所過之處,皆是碎磚斷瓦,樹木橫倒在路上,花瓣在空中飛舞,那苦命的野鴛鴦也白花花的暴露在冷嘲熱諷之中,成了玄都城茶餘飯後的笑談。


    這一幕後來被玄都城最有名的說書人山重狂客編成了一個段子——兩尚書飛沙走石,野鴛鴦浮出水麵。


    “打得越兇,說明他們的合作越牢固。”


    看熱鬧的人群中,就有閑不住的混不吝橙餘,正吃著瓜仰望著天空中的二人,


    “水平太次,太執著於術,花裏胡哨的,沒什麽大用。”


    吃著瓜的橙餘冷酷的下著評語,肥大的耳朵被人拎了起來。


    “好你個負心漢,又跑這個吃瓜來了。說,你迴來了,為什麽不來尋我?”


    卻是月青梅已經在吃瓜的人群中,看到了那個最比比劃劃的家夥,然後就擰住他的耳朵。


    “姑奶奶呦,歉我都道了八百迴了,你掃聽掃聽去,公子餘什麽時候這麽講過理。那天就是個純誤會,我以為是莊老頭要娶第十四房小妾,我這不是想著別累著我莊老哥,給我莊老哥分擔分擔嗎?全是樂於助人的好心啊。”


    這件事公子餘確實是吃了個大虧,讓人給算計了,他得到的情報是莊文辭要娶小妾,誰知道掀開轎子一看,是大冤家月青梅。當時就又給完完整整的送迴去,還賠了好些銀子,這怎麽還沒完沒了哪?


    “放屁,就因為你,本姑娘現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說什麽都沒發生,也得有人信啊?落入玄都城第一大紈絝的手裏,完完整整的迴來了?說出去誰信啊?就算有人信,我也不能那麽說啊?連那些小妾丫頭們都被你那樣了,我完完整整的迴來,那不是更沒人要了?第一淫賊都嫌棄的女人。”


    兩頭堵,信或者不信,有或者沒有,月青梅的名聲都被毀得徹徹底底的了。


    “這……大妹子,這事是大哥錯了,大哥不狡辯,大哥認罰。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哪怕你讓我去擰下莊老頭的腦袋給你出氣,我現在就去。”


    說著橙餘擼胳膊挽袖子就要去揍人。月青梅看他這一臉急促的樣子,反而被逗得笑出了聲。


    “哈哈哈,你這混不吝也有個怕?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哪?”


    “怎麽不怕哪?刑部尚書哎,那可是打板子的衙門。”


    “你現在不是宰相了嘛?尚書也得聽你的,你怕他幹什麽?”


    “可是,我請假了。”


    “宰相也能請假?”


    “宰相不能,我能。你想想一天和這些老官痞們坐一起,哪裏有一點快樂,那個班真沒什麽好上的。”


    “你倒是灑脫的很。”


    “我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活雖然一樣不幹,錢卻一分也不少拿。”


    “你真的和莊老頭的十三房小妾有關係?”


    “沒什麽關係,就是她想要個兒子,莊老頭又幫不上忙,就請我幫了個小忙。不過,他孫女是真的漂亮,那天介紹你認識認識。”


    “你覺得需要嗎?那是我大侄女。”


    “哦,差點忘了,你還是莊家大少奶奶。而且還是青鳥國最優秀的諜報人員。”


    “你怎麽知道的?”


    “利益,才是永恆的主題。”


    “既然有人出賣了我,那……”


    “你父親已經被我下獄了,你剛才沒發現他帶著腳鐐嗎?”


    “你在此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不是。我是要告訴你,我之前欠你的,現在你可以要求我還,什麽條件都可以,包括為你殺死那個出賣你們身份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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