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究竟是什麽呢?


    珍妮早上的上班裏會出來,攔著朱粆遞給了她一張粉紅色的邀請函。


    這是珍妮問出的問題,朱粆一直沒有答案。


    翻開邀請函,上麵是用馬克筆寫的邀請,不算是很正式,但卻是一個讓人……難以歪樓的話題。


    “你什麽時候有男朋友了?”


    珍妮應該隻是一個喜歡看言情電視劇的女孩子,朱粆一直以為她並沒有男朋友。


    可是珍妮卻說:“已經七年了。”


    “七年?!”


    朱粆震驚,他們做同事這麽多年,珍妮隻是跟她說爸爸媽媽的事情,從來沒有提到過這個什麽神秘男友。


    珍妮點了點頭,拍了拍瞪大眼睛的女孩表示理解。


    “我還有個副業是秘密保密員,大吃一驚吧,darling(親愛的)!”


    珍妮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一下朱粆的額頭,湊近把懷裏的預約表格塞到朱粆的頭頂。


    “還有這個是今天的預約消息,哦,對了,除了預約以外,林子豫小朋友最近狀態不太好,院長希望你能夠在今天下班前去檢查一下他的藥是否需要進行調整。”


    “晚上,記得來哦。” 她翹起小指頭,拍了拍朱粆的肩膀,珍妮做了個鬼臉,轉身一蹦一跳的往樓梯跑過去。


    緋紅色的卷發隨著她輕盈的步伐一跳一跳的在腦袋兩後麵抖動,像是另外兩隻耳朵,與綠色的格子連衣裙格外的搭配,真的像是《綠山牆的安妮》裏麵的主角從畫報中走出來了一樣,俏皮可愛。


    朱粆抱著手裏麵的預約迴了辦公室。加州的冬天就是這一點不好,陽光一點溫度都沒有,窗外的霧氣凝結成冰花,在玻璃上開的好看。


    桌子上麵是珍妮早上送上來的預約信息,下午的時間,是已經消失了一個多周的溫隨。


    從那天晚上兩人不歡而散以後,這家夥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當然,朱粆也沒有聯係他!


    隻是珍妮來問後續的預約,說一直聯係不上溫先生。


    現在這份預約和本人都在自己麵前了。


    從屋外而來,帶著渾身寒氣,以及甩不開的冷意。


    朱粆歎了口氣,無奈的說:“一聲不響的消失。又一聲不響的迴來。”


    男人應了一聲,應該是剛從什麽重要的場合迴來。


    修長的黑色休閑褲搭配皮夾克,一身機車酷boy的模樣,甚至精致到頭發絲都帶著微醺的薄荷味道,和他身上逐漸沾染的柑橘羅勒的糖果味融為一體。


    他坐在沙發上,閉了閉酸澀的眼睛,昨晚熬夜看論文,精神不濟,聲音都是他啞的。


    他說:“我家離這裏近。”


    朱粆無語:你的公寓在檔案裏麵寫的明明白白,離這裏有二十多公裏吧。


    他見她不信,他說:“真的,換了一個。”


    朱粆更無語了。


    有錢人了不起啊!!


    過了一會——了不起的,所以她這個打工人認命的在為這位大爺服務。


    男人說他渴了,朱粆起身去倒水。把手裏的水放到桌子上的時候,他說他想喝熱可可,朱粆下樓去自動販賣機去買熱可可,迴來他又說他想喝花草茶,煮了一壺花草茶的時候,他又說自己喝水就行了。


    “咣當。”重重放到桌子上的水杯水花四濺。


    “開不開始了!”


    朱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溫隨掩唇輕咳,盡量不讓自己笑出聲,不然又要被炸毛的小醫生瞪了。


    他懶散的調整了一下位置,卻突然湊了過去:“要不小醫生每天來陪我吃晚飯,感覺每頓飯都有小醫生陪著,我很快就會好的。”


    “婉拒了哈。”


    朱粆麵無表情地拒絕,然後打開手裏的平板,她的手指都在平板下麵無意識蜷縮了起來,黑茶色的眸子裏麵閃過一瞬間的茫然。


    抬眸的時候,朱粆還是那個平靜專業的醫生,她示意溫隨環顧四周。


    “你在這個房間裏麵挑一個能代表自己的東西吧。”


    “什麽能代表我?”


    “對。”


    溫隨環視四周,所有的顏色都是偏米白色,或是深咖色,沒有什麽亮眼的顏色,唯有放在辦公桌上麵的台燈,天還亮著,並沒有點亮。


    溫隨盯著那盞台燈看了半天,隨著他的視線尋找過去,朱粆迴眸問道:“是那盞台燈嗎?”


    溫隨搖了搖頭,側眸幽深:“那不是我,是你。”


    朱粆下意識地迴頭看他,男人饒有趣味的注視著台燈,撐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麽,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下的敲擊在沙發背上麵。


    他的視線轉過很多東西,小到放在書架上的擺件,瓶中船,還有多出來的幾個動漫手辦。


    他沉默了。


    朱粆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幾分鍾過去了,男人的黑眸裏麵出現了意料之外的迷茫。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裏,包括他此時的疲憊,困倦。


    朱粆打斷了沉默。


    “有的時候,沒有答案本事就是答案本身。”


    溫隨墨玉一般的眸中裝著瀲灩的光,他緩緩地抬眸,暴露了疲憊,他並沒有想要抱怨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可是他找不到任何能夠代表自己的東西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此刻好不容易粘起來的什麽東西,突然碎了。


    “小醫生。”


    “我迴應別人的期待,可是就像你說的一樣,我不懂自己對自己的期待。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黑茶色的眼睛裏麵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手心逐漸變得溫熱。


    她是有辦法的,她是有辦法把這些碎片拚湊在一起的。


    朱粆想要這樣告訴他。


    可是在診療裏麵的時候她不能說出這樣帶有主觀引導傾向的話的。


    如何迴應別人的期望而活著,朱粆再清楚不過了。


    一遍一遍的反思究竟是不是自己做錯了,從一開始就不該接下這個這樣紅單,迴頭看向過往逐漸積累在肩膀上的擔子的時候,已經沉重的壓彎了自己的腰,快要撐不下去了。


    木頭承載了過多的重量就會斷裂,如果一個樹木的樹根沒有樹冠發達的話,他就會被壓彎,攔腰折斷,然後死亡。


    她的指甲反複的摳著掌心的紋路,麵無表情下麵壓抑著的是隱隱發麻的發酵起來的情緒,在胸膛中反複重擊心髒的酸楚。


    朱粆抬起眼眸,幹淨純粹的眸色認認真真的盯著溫隨,揚起笑臉:“那我們就來找找他吧!”


    “找誰?”


    “你。”


    朱粆合上手裏的平板,關上記錄的攝像機,站在窗邊,伸手把窗簾拉上,室內變得昏暗,視覺不起作用了,別的感官就會格外敏感。


    柔軟的沙發,清澈的空氣中氤氳漂浮著的橘子香氣,單純的果香,沒有羅勒的摻雜,還有女孩子柔軟細膩的低喃。


    “告訴我,你能記起,最早的記憶是什麽?”


    置身在漂浮的世界裏麵,灰暗與光明的一線天,沙發上麵的雕塑活了過來。


    “是一片月白色的玫瑰和桃紅色的百合花叢。”他最開始的記憶,始於一片花海。


    “我爸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我媽媽急功近利,功利主義之上,當然這也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因為她在生下我的時候難產去世了。


    莊園裏麵的人很不喜歡她,因為所有的人都說,媽媽是帶著目的嫁給我爸爸的,逼著我爸爸娶她。”


    “我分不清他們的話的真假,因為我明明記得,那年,在墓園,我爸爸哭了。”


    成片的花海之中,在水藍與緋紅的花朵中間,黑色的墓碑和身著黑衣的男人,這是他還能記得,最早的事情,模模糊糊的記得,那天,從來不親近自己的父親,從管家手中接過哭泣的自己。


    他可以肯定,那是父親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後一次。


    月白色的玫瑰和緋紅色的百合嗎?


    美麗又稀有的顏色,才能讓參觀者念念不忘。


    結束治療的時候,比起預約的時間要足足多出了一個多小時。


    門口,身形修長的男人被黑色包裹看起來更加的瘦削,他迴眸望向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子,道了聲謝。


    朱粆應聲抬眸,她坐在光裏,看不清此刻溫隨浸沒在黑暗裏麵的表情,想象中,此刻應該是如釋重負或者是能夠比來時要輕鬆一點的模樣。


    光影劃過他瘦削的下頜線,帶走了房間裏麵另外一個人的聲音,空間裏麵,香薰的青煙緩緩升起,味道慢慢充斥房間。


    溫隨的下樓的時候,路過前台,聽見以往都會在刷劇的年輕女人此刻好像在打電話。


    紅頭發在高櫃台的遮掩下一上一下的抖動著,刻意壓低的聲音也難掩急躁。


    “……”


    “對,我都說了。一定會把人帶到的,你不用反複強調這麽多遍!”


    男人熟練地 抽出自己進來的時候簽名的那個壓在底下的冊子,然後訪客出門時間的地方寫下自己的名字和現在的時間。


    無意識的掃過陰影的下方桌子上麵的倒扣著一封粉紅色的邀請函,上麵的絲帶彎曲扭成朝天的弧度,遮住了信封底部隱隱約約的燙金文字,好像是哪裏的地址。


    溫隨拿著筆的手一頓,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見過,卻又想不起來了。


    他垂眸,轉身就走,別人的事情他沒有心思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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