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


    【診療記錄:今日來訪者溫隨出現了依賴性行為,屬於無條件積極關注的正常反應,後期接觸需要注意認知修正程度,暫定會采用潛意識抽離以及行為矯正。】


    朱迪眉頭緊鎖,這份診療記錄的確說明了一些問題:“小粆,你應該知道,依賴性的行為,會對你最後麵的治療階段產生一個反作用吧。”


    朱粆點了點頭:“最後的戒斷,我會慎重考慮的。”


    “我現在聽說,他每天可都是要找機會和你偶遇,上次在會議室外麵,還把珍妮嚇了一跳。”朱迪嚴肅的和朱粆討論這個問題,畢竟並不建議來訪者與心理醫生走的太近,這個邊界感,會在兩個人日常的相處模式中逐漸被模糊。


    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朱粆沉思片刻:“目前采用的治療的確會讓來訪者在日常生活中會無意識尋找我的存在,我會逐步減少治療次數,延長治療時長。


    這位來訪者很容易對某種事物產生依賴,目前看來,藥物戒斷有一定成效,但是不能保證會不會產生新的依賴,所以我才考慮加上部分幹預潛意識的方法來糾正行為。”


    “你的考慮是對的,我們的確不能單一依靠某個類別的治療方法來對待複雜的來訪者。”朱迪博士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既然你心中有數,那我也放心了,隻是之前對於藥物戒斷來說,還沒有嚐試過多種方式的混合方法,所以我希望你記錄下每一步我們一起研討交流一下。”


    “好的,老師。”朱砂點了點頭。


    “因為相關保密條例,我並不知道來訪者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老師相信你的判斷。”


    朱迪博士並沒有見過朱粆的診療過程中會出現這樣的反應的記錄。


    坐在自己麵前的學生第一次在麵對來訪者的事情的時候露出了務必謹慎的表情。


    可是朱粆不是別人,富貴公子哥沾染上惡習,在她之前的病人之中也隻不過是一件很容易解決的小事情。


    朱迪相信朱粆,就連一開始預判這位來訪者在治療過程中會出現狂躁,在整個治療進行了一個月過去,都沒有發生過。


    朱粆在對待來訪者的時候那種天然的親和力,本身就是對於迷茫之中的人的一種良藥。


    但是有的時候,良藥也是毒藥。


    讓原本想要抓住那個拉自己出地獄的蜘蛛絲的人,不肯罷休的追逐。


    “小粆,你是見過黑暗的孩子,你覺得會有人為了抓住一絲光明而不肯鬆手嗎?”


    “是叫執念是吧……”朱粆抬頭,嘴角勾起,露出慣常的笑容,“老師,我們的職責,不就是讓人和自己的執念和平共處的嗎?”


    “你說的倒是沒錯。”朱迪摸了摸胡子,從抽屜裏麵取出一個盒子,“打開看看,這是禮物。”


    “真的?老師你送我什麽?”朱粆眼睛裏麵都是快樂的光芒,手裏麵的盒子沉甸甸的,一打開,是一本厚厚地書,上麵還有一個u盤。


    她有些不明白,抬頭帶著疑問的目光看向老師。


    “這是dna之書,你的,我拜托一位基因檢測的朋友做出來的,我知道你被自己的身世困擾多年,也理解你的選擇,人們總要知道自己從哪裏來,才能知道自己的歸處,希望這本書能夠對你有幫助,而且如果你要是生病了,這本書也可以幫著你研究治療方案,對於我們研究人員來說,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我會好好珍惜的。”抱著沉甸甸的盒子,朱粆快速的墊腳在大胡子的臉頰上飛速親了口,“謝謝爸爸。”


    “你啊!”朱迪歎了口氣,緊緊的摟著這個讓自己驕傲的女兒,“別做讓我擔心的事情,你跟morgen都是我愛的孩子。今晚在家給你準備了好吃的,晚上迴家去。”


    “如果不是有老師還有摩根,我可能真的就是個野孩子了吧。”


    朱粆的眼睛裏麵露出一絲落寞,她的眸色是淺淺的黑茶色,晶瑩剔透,笑的時候如琉璃一般光彩熠熠,看得人總是能夠心生愛憐。


    朱迪揉了揉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姑娘的腦袋:“別胡說,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是摩根的妹妹。”


    現在——


    走廊盡頭,小醫生的身影消失了很久,溫隨還是沒有推門進去,站在門口,垂眸,陷入了沉思。


    良久,溫隨放棄了先看溫辭,而是先拐彎去了路易暖的病房,他猜,沈遇估計也沒睡著。


    果然,沈遇撐著手臂坐在病房外間的辦公桌上麵正在修改自己的論文。


    “這裏,那年黃金的價格在四百三十左右,沒有掉下過四百二。”


    溫隨靠在書桌旁邊,長腿伸長,伸手指了指沈遇筆記本上麵關於三年前黃金價格的數據統計。


    “嘿,還真是。”


    沈遇仔細檢查數據包,發現自己複製錯了年份,重新導入數據,又算了一遍。


    “水平不錯啊。”沈遇推開筆記本,雙手環胸的調侃道。


    溫隨勾唇:“遺傳,記性好。”


    沈遇年紀小,但是氣勢絲毫不輸,板著臉就開始教訓人:“淩晨兩點半了,你一個病人不睡覺,到處瞎溜達什麽呢?”


    “想過來看看小辭的朋友。”他錯眸看向裏間,沉聲頓了頓,“還有你。”


    “你看我幹嘛?”沈遇直往後仰,這家夥今天怎麽這麽神叨,說話總是好像還有別的問題。


    溫隨眼神看向裏屋,話語卻是對著沈遇問的:“來問問你,如果要是找到背後害小辭的人,你會怎麽處理?”


    “交給警察啊!”沈遇覺得這家夥有些奇怪。


    “那如果,警察管不了這件事呢?”


    “你在說什麽?”沈遇皺眉,“警察怎麽可能管不了這件事,難道是什麽黑道,還是說,有比你們家還厲害的什麽惡勢力。”


    隨即他的腦袋就被敲了一個暴栗。


    “我們家可是遵紀守法。”


    溫隨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捂著腦袋的沈遇,眸色深沉如深淵。


    他們遵紀守法,可是別人未必。


    “小子,快點休息吧,有不會的打電話問我。”


    “你要迴去了?”


    “嗯,照顧好咱們妹妹,m國見。”


    沈遇追了出去,這人走的飛快,他出門的時候,溫隨已經推門進了溫辭的房間了。


    隔著玻璃,沈遇見溫隨背對著自己,黑暗之中,黑色的身影像一團黑色的火焰,沉默中,有什麽禁製無聲的裂開了。


    溫隨推門出來的時候,與沈遇擦肩而過。


    “進去看看妹妹吧,大哥說明天給小辭辦轉院手續。你還有小女友要照顧,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小辭會被暫時的轉到海城的療養院,不太容易再見到。”


    “小辭的情況很嚴重嗎?”


    “具體我不知道,葉醫生和大哥的安排。”溫隨背對著他,疏離的迴答道。


    獨自離去,踩著小醫生走過的這條通道,他看到了,通道的盡頭,小醫生的影子,從盡頭拐彎處延伸到潔白的走廊上。


    她在那裏等著他。


    溫隨閉了閉眼睛,歇斯底裏的崩潰與自己的噩夢交織在一起,像是無法逃離的怪圈,一直在不斷縮緊,逐漸縮短收緊的橡皮筋,勒的人喘不過氣。


    朱粆靠在拐彎處的白色牆壁上,像是早於預感他的到來,靜靜地抬眸,四目相對。


    “小醫生。”溫隨的聲音已經啞掉。


    他大口大口的喘氣,雙膝一軟,摔進了麵前醫生的懷裏。


    對於小姑娘來說,這實在是個龐然大物。


    頭頂的聲控燈熄滅,“嘭”的一聲,樓梯間的門口處閃過兩道被慣性推搡過去的身影,走廊的樓梯間的沉重的大門咣當一聲關上,燈又刷的亮了。


    燈火明滅之間,


    脫離缺水的魚兒此刻隻能顧得上本能的自我反複的求救,往日靈動的模樣逐漸麻木呆滯,失去了自由自在的靈魂。


    溫隨逐漸從窒息的感覺裏麵緩過來,力氣也在慢慢恢複,他趴在朱粆的肩膀上,慢慢平靜唿吸。


    我可真是狼狽啊……


    又讓小醫生看到了毫無形象的模樣。


    他自顧自的想著,眼尾通紅,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住朱粆的衣服不肯放開。


    朱粆兩隻手高高的舉著,手裏麵端著門口買的便利店的紅豆茶,沉默的任由他抱著。


    淡薄嬌小的身形固執的撐在牆壁和男人中間,平靜的眸色中劃過一絲暗光。


    “交換秘密。”


    “嗯?”


    “我想好了要交換的秘密了。”


    “?”


    “我其實很不會安慰人的。”


    雖然恢複了力氣,但是他還是耍賴,把下巴抵在肩膀與鎖骨之間的空隙上,正正好好的位置能夠放下自己沉甸甸的腦袋。


    溫隨低低的笑了起來,壓在小醫生肩膀上的沉甸甸的腦袋隨著他的悶聲笑,像是開了振動。


    他清了清嗓子: “你可是心理醫生。”


    “別耍賴,恢複了就起來,小心起訴你性騷擾。”


    “哇,好可怕。”


    男人眼睛裏麵閃過調笑的笑意,緩緩的抬起頭,拖腔拿調的舉起手,往後退了兩步,靠在了對麵的牆上,饒有興致的掃過小醫生平靜精致的臉。


    朱粆把手裏的紅豆茶遞給他一杯,溫隨接過,碰到小醫生的手指,感受到朱粆立刻縮了縮手,笑意更深,把紅豆茶握在手裏,暖洋洋的。


    “真的,我之前的誌願是臨床醫學,有醫學的博士學位,也在急診實習過兩年,當時我才17歲,而且我還有無國界醫生的資格。”


    小姑娘慢條斯理的理了一下白大褂,眉眼彎彎,慢條斯理的捧著紅豆茶喝了一口。


    “我當時勵誌,想要走遍很多地方,造福很多人,我為此還學了很多國家的語言。”


    溫隨不解:“那你為什麽又成為了心理醫生?”


    年紀輕輕就有如此的成就的心理醫生,原來一開始學的是臨床醫學。


    他想不明白,她聰明又有本事,可是聽她的口氣,卻滿是遺憾。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的哥哥。”


    溫隨了然,李琳華與摩根的事情,也算是她分享給他的第一個秘密。


    “本來是輔修了心理學,沒想到畢業以後,卻陰差陽錯,老師的研究所缺人,我就來了。”


    紅豆茶冒著熱氣,小姑娘明明在難過,可是她笑得燦爛,就連眼睛裏麵都是笑容,可是卻是悲傷的笑容,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快樂。


    溫隨定定的瞅了她半天,沉聲問她:“為什麽人難過的時候,要笑呢?”


    紙杯在朱粆的手裏微微變形。


    “我遇到過很多這裏生病的人。”朱粆認真的看著他,用指頭戳了戳溫隨心髒的位置,“他們大多數都是被困住了,走不出來了,無論如何積極地前進,最後卻在找不到出路的情緒裏麵被折磨盡了所有的力氣。”


    “有的人放棄掙紮了,自暴自棄,也有的人就算是一直在原地打轉,筋疲力盡,也會原地休息一下,休息夠了,就繼續往前走。”


    “隻要我笑,我的來訪者們就會覺得,生活其實沒那麽難,他們的問題,眼前的醫生肯定有辦法替他們解決。”


    她一直笑著對待所有的來訪者,如何笑,卻不讓對麵的人感覺到冒犯,幾乎是她學這個專業以來的必修課。


    如何與執念和平共處,這個課題,原本就是偽命題。


    “別笑了,挺難看的。”


    溫隨眯起眼睛,不正經的挑了挑眉,饒有興致的伸手又摸了摸她的毛茸茸的小腦袋。


    “難看個屁!”


    “你再摸我腦袋,我要是永遠都這麽高了,我就不安慰你了!”


    朱粆揮了揮拳頭,毫無威懾力。


    “你都20歲了,還能長高呢?”


    “有科學證明,人能發育到23歲。”


    不過後來朱粆二十三歲的時候,還是沒有長高。


    因為,她的腦袋是所有人都喜歡的毛絨玩具……


    這是後話


    被溫隨插科打諢,惹得朱粆總是要暴躁的跳起來錘爆他的腦袋。


    可是她卻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心裏麵那些步步為營,生怕踏錯一步辜負信任的重擔,好像真的減輕了不少。


    這家夥……


    反倒是他安慰了自己了。


    別扭的小姑娘從口袋裏麵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塞進大塊頭的手心裏。


    “這是什麽?”


    綠色的鐵盒子帶著女孩溫柔的溫度,上麵描的精致的大橘子,還有一片——葉子?


    “糖。”


    “糖?”溫隨垂眸掃過小女孩,懶散的勾起唇角,“我不吃糖。”


    “不是一般的糖。”


    朱粆抿唇。


    “柑橘羅勒味道的,裏麵加了點別的,以後想抽煙的時候含一顆,不是很甜。”


    “加了料的糖啊——”


    溫隨意味深長的拉長語調,帶著打趣的意味,不出意外,又被踩了一腳。


    “加了料的糖,為了毒死你的,吃不吃吧!”


    “吃。”


    溫隨腦袋靠在牆壁上,扭頭,用餘光瞟被氣鼓了的小醫生,眼睛裏麵是盛不下的笑意。


    “毒藥,我也吃。”


    朱粆奇怪的瞅了他一眼:“毒藥還是別吃了,傻了嗎?”


    溫隨默默的在心裏迴了一句: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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