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沒用。」


    「經過研究,膝蓋是沒有辦法修複的,隻要我把釘子敲進你的膝蓋裏麵,我們的溫家二公子,就要成為跛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夢中的場景飛速變化場景,仿佛溫隨此刻站在了溫辭出事的那個巷口,親眼見了溫辭被一堆人圍住的時候,淩亂的人影中,同一個惡魔聲音再次響起。


    「肝髒在肋骨下方!你們踢他的胳膊腿,斷了又不會死人,真是笨蛋!」


    「你們要往這裏踢,讓開,我來做個示範~」


    一模一樣的口吻,人命,隻是他口中的玩笑,輕鬆地語調帶著極度殘忍。


    黑色的尖頭皮鞋對準了擋在女兒麵前的青年的肋骨下方,一腳踹了上去。


    那青年口中噴出鮮血,人像破抹布一樣飛了出去。


    「哥!!!」


    「救命!!!」


    他的妹妹,抱著逐漸冰冷的屍體拚命呐喊,期待她的哥哥們能夠救她,溫隨拚命掙紮,一動不能動。


    溫隨驚醒。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壓抑的喉嚨嘶吼,沙啞爆裂,緊繃的肌肉迸發出巨大的能量,青筋暴起。


    “溫隨!!”


    “二少爺!!”


    “溫隨!”


    整個醫院裏麵亂成一鍋粥,兵荒馬亂。


    “放手,”小醫生的聲音自走廊那頭響起,清清淡淡,卻是說一不二的,“讓他去。”


    走廊盡頭拐彎處嬌小精致的女孩子,冰冷混亂的白色裏,踏至光影婆娑。


    她從暗處來,往光裏去,白熾燈光從頭頂撒下,飛舞的發絲,像是發亮的觸角,整個嬌小身軀籠罩著一層冷白光霧。


    小姑娘麵無表情的重複了一遍:“放開他…”


    幾個保鏢左右為難的看了看自己的老板,攔住發瘋二少爺的手鬆了幾分。


    朱粆緩緩的蹲了下來,強迫男人與她四目相對。


    她麵無表情的說道:“或者,你是想殺了我?”


    溫隨聞言一愣,他的情緒被她過於冷淡平靜的情緒感染同化,狂躁慢慢平靜下來,但是卻被疼痛重新席卷理智,任由兩個保安把他壓迴了床上。


    朱粆往他嘴裏塞了什麽東西,轉頭問道: “他這樣多久了。”


    “從晚上送迴來就一直這樣。”


    “看來還需要調整。”朱粆自言自語道。


    “什麽?”


    “沒什麽,你們都先迴去吧。”


    朱粆走到窗邊,從讓別人送過來的包裏麵拿出自己的診療用的記錄平板,再次把所有知道的信息整理了一遍。


    “這個夜,還很長。”


    朱粆重新給出診斷:複雜性創傷後應激障礙(cpdsd)伴隨躁鬱發作,出現類似於幻肢痛的複雜精神類疼痛症狀。


    她跟溫信說溫隨不是藥物成癮的時候,溫信絲毫沒有意外。


    溫隨的意誌力比常人還要堅韌,藥物成癮隻是借口,真正折磨他的,是疼痛。


    他像自殘上癮一樣,一遍一遍的自己重提過往的痛苦迴憶,然後就是疼痛,再用止疼藥做安慰劑。


    這就是,幹預重提賽車事故並沒有任何作用,反而會加重病情的原因。


    一年前比賽上的事故,隻是誘因,而不是本源,如果不解決根本藏匿起來的本質問題,未來還會有無數的誘因。


    溫信自認理虧,不出一個小時,朱粆就拿到了溫隨的高中檔案,無論是學習還是體育,成績都是名列前茅,在學校裏麵絕對的風雲人物。


    那次綁架的警方給出的官方通告以及能查到的案件信息,也全部是關於當年在溫隨迴來的時候通過他一字半句拚湊出來的事情。


    綁架者是那個女同學的生父,目的是這三家當時在競標的一個海外建設項目,溫隨和另外一個失語症的患者的家裏麵放棄了那個項目,而最終的項目歸屬權,正是隨著綁匪一起消失蹤跡的男生——於寧。


    於家一夜之間像是人間蒸發一樣,溫信調查到他們移民記錄,可是派人追過去的時候,根本沒有於家人的蹤跡,就連他們的公司再來年就股份轉讓,被一個跨國集團收購了。


    手表上的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整棟建築都無比安靜。


    朱粆看了一眼時間,估摸著溫隨快醒了,把平板放迴了包裏,起身進了裏麵的病房。


    她進屋的時候,正好溫隨睜開了眼睛。


    男人先是打量了一番周圍的環境,視線落在了床邊坐著的朱粆身上。


    “現在能聊聊之前的事情嗎?”


    朱粆覺得此刻是個好機會,狂躁與痛苦發作之後的虛弱期,最適合作為切入點。


    “你牢牢抓住我的把柄了,小醫生。”


    溫隨俊朗的麵容上麵多了幾分病容,是情緒爆發之後暫時的力氣虛脫。


    他本人倒是渾不在意此刻的渾身酸痛無力,似笑非笑的看向朱粆,撐手臂坐了起來,隨意地靠在床頭。


    “高興嗎?”他的弦外之音裏麵帶了幾分嘲諷。


    “高興。”


    朱粆點頭。


    男人嗤笑一聲,慢條斯理的沉聲說道:“小醫生還真是猶豫中不同的愛好。”


    她無視他的譏諷,伸手,手指戳在他結實的胸膛上。


    “我高興,是因為我有機會能夠治愈它了。”


    溫隨抓住她的手,小小的手在男人巨大的手掌裏幾乎沒有存在感,微涼的一小隻工藝品。


    力氣不大,很容易掙脫,他從來都給她拒絕的權利。


    無數次,她都沒有甩開他的手。


    這次也一樣。


    朱粆任由他去,垂眸平靜的看著他。


    溫隨低低地笑了起來,鬆開了桎梏的力氣。


    “人人都有秘密。”


    溫隨後仰笑了起來,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唇舌之間繞了幾圈,才輕飄飄的像是煙圈一樣飛出


    “小醫生。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是不是應該用你的秘密來換?”


    “看來兩隻鎮定劑還是沒能讓你平靜下來。”朱粆人真的替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我是來幫你的,隻是從頭到尾,我看到的都是一個虛假的,被人塑造的過往。”


    “捏造的迴憶,幫不了我,也幫不了你,如果我不痛不癢的放任你,那我將成為你過往的第六位毫無作用的心理醫生。”


    “溫隨,你並不想被治愈,對嗎?”


    “或者說,你不相信外人的力量。”


    他靜靜的聽著小姑娘的陳述,疑問,不置可否。


    房間裏的暖光燈昏暗但著實溫暖,照在彼此之間的臉頰上,暖橘色的光芒把冷冰冰的醫院病房照的像是鐵路盡頭的小旅館。


    發現溫隨注意到燈光,朱粆主動開口。


    “這是你專門為我準備的嗎?”


    “我觀察過你,你喜歡暖光燈,尤其是這種床頭落地燈。”


    “第一次去我房間的時候發現的?”溫隨毫不意外,垂眸輕笑了一聲,“我就說嘛,哪裏能那麽幸運,隨手就撿到一隻小落湯雞。”


    整個房間裏麵第一天就被換掉的,是臥室裏麵的燈光。


    太亮了,他不喜歡。


    這是秘密的習慣,大哥也不知道。


    朱粆的洞察力實在敏銳,也難怪察覺自己藏著的秘密。


    男人耷拉著眼皮,低低磁性的聲音裏麵夾雜了鼻音,哼笑出聲。


    半晌,笑夠了的男人抬眸,眸光瀲灩,映著暖黃色的昏暗台燈,像是最珍貴的墨黑色的半粒金剛石,閃爍著蕩人心弦的光彩。


    “你可以對我為所欲為了,小醫生。”


    他現在就像一隻男狐狸精!!


    朱粆臉頰燙得很,吞了口口水, 她直覺現在這個模樣的溫隨,絕對,超級危險!!!


    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像是逃一樣的來到窗邊上,背對著他。


    男人又笑了起來,低沉的笑聲,遊刃有餘。


    “不是要拯救我嗎?你離我那麽遠,怎麽能治療我?”


    朱粆:我是傻子我才離你那麽近!


    她深唿吸平複了一下心情:“剛剛夢到什麽了?”


    她給的藥物計量混合主要是鎮定方麵的,但是關於潛意識觸碰的時候,她見到了一些神奇的事情,關於當年的真相,還有那個讓溫隨恐懼的人。


    “你知道我的夢?”


    身處黑暗裏麵的男人懶散的靠在靠枕上麵,枕著自己的胳膊扭頭看向她。


    朱粆說:“你說了很多夢話。”


    他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什麽話?”


    “關於當年綁架的事情。”朱粆不迴頭,也能感受到身後的拿到逐漸鋒利的眼神。


    “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需要讓我接觸你的潛意識,這件事情需要你的同意,所有的風險我都寫在協議裏麵了,放在你手邊。如果你同意接下來的治療,就簽字。”


    溫隨下意識的看自己右手邊的床頭櫃,上麵空空如也,反而是左手碰到了被壓在被子底下的硬物。


    “哦,你放的地方真是——選了個好地方。”


    他一邊吐槽一邊翻開了協議,但是他卻幾乎沒有閱讀,徑直翻到了最後一頁,拿下馬克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朱粆看他如此隨意,開口問:“不仔細閱讀,你不怕被騙了?”


    “小醫生費了這麽大勁,也要知道我的秘密,你連我的秘密都有了,你說什麽,我自然乖乖聽話。”


    溫隨輕輕挑起眉峰,眯起眼睛,玩味的說道。


    朱粆摩挲著眼前厚重的窗簾,這是她專門找人臨時過來裝扮上的:“你腿上的傷,是傳聞中,為了搶國外的項目,被人拷問了?”


    溫隨靠在床頭,直勾勾地看著窗邊的女孩,幽深的眼眸裏麵裝著她,眼前這個桔黃色的光勾勒出來的剪影。


    “沒有,那個項目的確是姑姑參加競標的項目之一,但卻不是必須要拿下的項目,我並不是第一目標,是於寧透露了我在圖書館的消息,然後我在樓道裏麵被打暈了。一開始我被單獨關在一個屋子裏麵,我沒有在期間見到過另外被綁架的蔣盡無和齊思思。”


    蔣盡無和齊思思是另外兩個被綁架的學生,而齊思思就是傳說中大佬的女兒。


    ”後來有個人闖進來了,戴了口罩,不是用鑰匙進來的,我被蒙著眼睛,但是聽到了很大的撞開門的聲音。


    隻不過,——蒙麵那個狗雜碎絕對認識我,他是故意把我的膝蓋往木板上麵壓。”


    信任崩塌,友情背叛,病痛加身。


    一夜之間,天之驕子變成了隻能依靠輪椅拐杖的殘廢。


    他花了三年的時間想要走出陰影,就在他以為自己成功的時候。


    一朝事發,把他打迴原形。


    他事後一直沒有調查事故原因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在事故發生當時,需要他緊急製動的時候,他分辨不出來是因為自己的舊傷導致的踩踏速度反應變慢,還是製動失靈。


    他分不清。


    午夜夢迴,一遍一遍的迴憶,一遍一遍的失望,最後被疼痛吞噬理智。


    厚重的窗簾被拉開了一條縫隙,樓除了溫辭半邊側顏,她喜歡看天空,尤其是夜晚的天空,有的時候就能看見現在這樣,沉重的墨色勾勒出雲朵的邊際。


    明明是陰天,卻比晴空朗星要看上去還要明亮。


    “當年的事情,你還沒想明白嗎?”


    朱粆迴過頭來,漂亮的眼睛裏麵漆黑的瞳仁映著橘黃色的光點。


    被壓抑的不是已經開始變得模糊的記憶,而是記憶裏麵的不甘心。


    “大哥和姑姑調查了很長時間,綁架我的人,連同於寧和齊思思,全部消失了,完全查不到蹤跡。爺爺擔心是針對溫家,才把妹妹送走。”


    他們都很愛妹妹,可是這件事情,總歸是有不確定的因素在,讓整個當年的帝都都陷入了


    “雖然現在是淩晨兩點半,但是,嗯,你想和我去看看溫辭嗎?”


    “我以為你會說我的情緒適合睡眠,就像每一次我們交談之後那樣。”溫隨說。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朱粆走上前,示意賴床的家夥,“走吧,當時我是拿你沒辦法,現在嘛……”


    “現在怎樣……”


    溫隨懶懶散散的挑唇拖長語調。


    “你自己去看看妹妹吧,我覺得你需要獨處時間。”


    朱粆率先離開了房間,推門從溫馨昏暗的房間不如門外清冷的走廊。


    溫隨握著門把手,下意識的迴頭向小醫生的背影看過去。


    他剛剛有一瞬間的錯覺,覺得這位醫生,似乎就是這篇清冷的月色,再暖的燈光也無法進駐她的心,層層剝開後的彼此袒露,他第一次覺得,朱粆的溫和平靜隻不過掩蓋她冷漠的假麵。


    本來是幸運的事情,得以窺見她內心一瞬。


    那裏遍布冰雪,還有無數無法泅渡的冰川海洋,死氣沉沉。


    小小的一隻,慢吞吞的往前走著,她腳下延伸出的 影子在幽暗空曠的冷白色醫院走廊裏麵拉得很長,很長。


    孤獨的影子,格外的,適合她。


    溫隨這樣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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