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第一夜,之於姬落,漫長而痛苦,腦袋極度昏沉,意識卻格外清晰。


    不知何時由著宮人伺候沐浴洗漱,姬落躺倒在床上,任燈火不息,夜不成眠。


    楚玉鏘昏昏沉沉地醒來,揉了揉疼痛欲裂的腦仁,昨夜醉酒後的一幕幕驟然映入腦海。


    仿若晴天霹靂,將楚玉鏘整個人劈得無法動彈。恨不能縫上自己的嘴,楚玉鏘洗漱完畢,心神不寧地等著姬落前來質問。


    而姬落,一夜無眠,起了個大早,與哥哥嫂嫂一道用完早膳,領著阿智阿蒙直奔天牢。


    在天牢門口等了片刻,隻見阿勇引路,身後跟著一個清麗脫俗的白衣女子。


    “主子,慕姑娘來了!”


    直立如鬆,姬落淡漠若雪,疏離地開口:“慕姑娘,今日隨孤去見個人!”


    陡然一怔,慕雁飛心底的不安無端蔓延。


    她怯生生地抬頭,遲疑片刻,仍是鼓足了勇氣追問:“皇上因何忽地待雁飛如此冷漠?可是雁飛做錯了甚?”


    指尖猛地扣緊掌心,姬落麵無表情地迴到:“不曾,是孤之過!”


    說完,不待慕雁飛再多言,轉身往天牢內走去。


    慕雁飛抿了抿唇,不得不緊緊跟上,隨著姬落進了天牢。


    直直地行至天牢最深處,姬落站在一個牢房前,陰沉冷厲地盯著牢內之人。


    那人一身髒兮兮的囚服,蜷縮在角落裏。她聽見聲響,訥訥地抬起頭來,赫然正是曾經貴不可言的北戎太子妃,陳英。


    “久未相見,別來無恙啊,陳英!!!”


    姬落看似故友重逢,風輕雲淡地打招唿,然最後兩個字,咬牙切齒,竟是恨不能食其肉,噬其血。


    半年之前姬落便已查清,試情蠱,是陳英親手下在茶水中,於他第一次身赴湙朝之時,以送別之名,行毒害之實。


    陳震口口聲聲替陳英辯解,隻道她一無所知,是他騙陳英說那是普通的情蠱,陳英這才同意將試情蠱下在茶水之中。


    可他取夕辭花時,陳英遞與他那杯茶裏,下了加快試情蠱蘇醒的藥物,而她身上,那抹熏香,同樣是刺激試情蠱蘇醒的東西。


    無論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一開始被蒙蔽,後來方助紂為虐。


    這筆賬,陳英,你逃不掉!!!


    倘若隻是牽連自己,尚且能看在青梅竹馬的情分饒恕三分。


    但為了這試情蠱,害他哥哥險些……


    嗬……陳英……我定要你嚐嚐,人間地獄的滋味!


    牢內的陳英拚命搖頭,嘴巴張張合合,想要開口辯解。奈何渠清防著她亂說話,早命人毒啞了她。


    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痛不欲生的表情,姬落慢慢悠悠地開口:“別急!陳震已死,淩遲處死。你的母親,兄弟姐妹,已通通斬首示眾。整個陳氏家族,均被牽連,舉族抄家流放。”


    “如今,就剩你了!謀害孤,牽連孤的哥哥,嗬……作為罪魁禍首之一,孤會讓你與陳震一般,有個體麵的死法!”


    冷眼旁觀陳英狼狽不堪地磕頭,姬落眉宇間俱是陰鷙狠辣:“阿智,行刑!”


    “是,皇上!”


    阿智開了鎖,吩咐帶來的劊子手開始行淩遲之刑。


    所謂“淩遲之刑”,即千刀萬剮,殺人者欲其死之徐而不速也,故亦取漸次之義。


    陳英間接造成對他哥哥的傷害,千刀萬剮亦不足以平息姬落的恨意。


    故而,他立於牢外,不動如山眼睜睜地看著劊子手的刀劃破陳英的皮膚,割下她的血肉。


    然一側的慕雁飛卻驚駭至極,整個身子瑟瑟發抖,死死閉著眼睛,企圖逃離這般可怖的景象。


    看了一眼身旁為自己獻出“至愛之淚”的女子,姬落半垂了眸子,掩去心底的愧疚與不忍。


    “怕嗎?”


    一雙鳳眸無波無瀾地定在她身上,姬落冷酷無情地開口:“若是怕就滾!”


    “阿勇,送迴去!”並未給慕雁飛迴話的機會,姬落直接下令。


    “慕姑娘,請!”阿勇的神色極為難看,聲音冷硬異常。


    倘若慕雁飛因此便放棄他家主子,哼,這人完全不值得自己尊敬。


    慕雁飛怯怯地望了眼姬落,似是委屈眷戀。然於無意間瞥見正在受刑的陳英之時,她逃也似的轉身,慌亂無比地離開了天牢。


    瞟了一眼慕雁飛落荒而逃的背影,姬落閉上眼眸,心口劇烈的疼痛提醒著他,自己親手將“至愛之淚”,毀了。


    那個自小長在深山老林,天真美好,不諳世事,純淨猶如一汪清泉的姑娘,怕是再亦迴不來了!


    曾經那個姑娘心細如塵,待他一片赤誠。雖總是怯生生的模樣,卻隻要自己臉一泛白,她便知這是蠱毒發作,稀裏嘩啦地落淚,巴巴地送到自己跟前,指著自己服下能夠緩解疼痛。


    而如今,見識過這樣狠辣無情的自己,便再看不見自己的痛,亦再不會心疼。


    有沒有在意過?有沒有喜歡過?


    嗬……


    冷冷一笑,姬落深吸了口氣,斂下心神運行內息,將肆虐的疼痛盡數封藏。


    及至此時,姬落亦沒心思再觀刑,腳下生風,徑直迴了玉恆殿。


    姬落跨進門檻的那一刻,楚玉鏘身子發僵,嫡仙的麵容上有細微的慌亂一閃而過。


    “師父,勞煩告知阿落,哥哥的命格究竟有何破解之法?”見了禮,姬落直視楚玉鏘,開門見山地問到。


    “坐吧!”


    知曉逃不過,楚玉鏘抿了口茶水,正色道:“阿落,我不能告訴你!師父會再尋破解之法,而如今這法子,不能用!”


    麵對楚玉鏘一臉的堅決,姬落將手搭在扶手上,玩世不恭地反問:“倘若‘至愛之淚’沒了呢?”


    “方才,我領著那姑娘去了趟天牢。”


    在楚玉鏘怔愣的目光中,姬落風流不羈地陳述:“不過是給廢太子妃行個刑,將將下去一刀,那姑娘就嚇跑了!”


    “我眼瞅著,‘至愛之淚’怕是沒了,這才巴巴地尋師父問個明白!”


    又驚又怒,楚玉鏘瞪著姬落:“你……你親手毀了自個的解藥?”


    “師父,別這樣說!”


    沒臉沒皮,姬落頑劣地開口:“不就牢房走了一遭嗎?人心易變,阿落著實不曾想到啊……唉……”


    “你……”指著姬落,楚玉鏘氣得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好了,師父,我錯了!您別氣,別氣!”


    討巧賣乖,起身跑到楚玉鏘跟前,姬落拉聳著腦袋,低聲開口:“師父,在阿落心中再沒有什麽比哥哥更重要!您便成全阿落吧!”


    唉……


    心中酸澀脹滿,五味雜陳,楚玉鏘終是幽幽一歎,軟了聲問:“阿落可知你如此莽撞自絕後路,麵對的將會是甚?”


    抬了眸子,異常執拗地與楚玉鏘對視,姬落輕輕開口:“無論是甚,皆比失去哥哥好!”


    怔愣地望著一臉堅定的姬落,楚玉鏘一時失語。


    不是早就知道嗎,這就是一個視兄如命的孩子!!!


    怪自己喝了幾盞杯中物,便不知今夕何夕,連個秘密都守不住。


    罷了……事已至此,瞞不住了……


    廣袖下的大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暗袖處的瓷瓶,瓶子裏,是他千辛萬苦在南疆尋得的共生蠱。


    共生蠱,顧名思義,即壽命共享,彼此共生。


    服蠱者,須得心甘情願,配合巫術,以自身珍寶獻祭,方能成事。巧的是,共生蠱,是一切蠱毒的克星。


    楚玉鏘初初得到共生蠱,尚未知曉姬落尋著試情蠱解藥之時,曾反反複複地思索,倘使阿落服下共生蠱,該以何獻祭?


    上蒼淡漠,天道無情,若要獻祭,非貴重稀缺不可打動。


    而阿落這個北戎新帝,有甚?


    一,北戎一國之命脈;二,自身血脈之傳承;除外二者,別無他物可打動上蒼。


    而二選一,以楚玉鏘的猜測,他私以為阿落這樣的孩子,怕是寧可絕子絕孫,亦不會動北戎命脈半分。


    果然,當他將一切和盤托出,姬落的選擇完全在意料之內。


    “阿落不必急於決定,命運之所以稱之為命運,在於它更改之艱難,超乎想象。”


    慈愛地望著姬落,楚玉鏘語重心長地勸到:“你毀了‘至愛之淚’,可麵相命格並無多少改變。幾乎可以斷定,不久之後,怕同樣可以再尋著新的‘至愛之淚’。”


    “甚者而言,哪怕不是‘至愛之淚’,亦會有別的辦法解蠱。”


    “你想是不明白,倘若選擇服下共生蠱,你不僅僅要承擔絕子絕嗣之果,還要接受試情蠱之後遺症,即絕情絕愛之苦。”


    “阿落,你要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使你哥哥待你信任有加,你可以悄無聲息地讓他服下共生蠱,卻絕不能保證他一生皆不會知曉。”


    “你可有想過,倘若有一天,你哥哥知曉了真相……”


    殿內寂靜得瘮人,空氣壓抑而沉重。


    沉默良久,姬落輕輕詢問:“絕情絕愛可是意味著我會忘記哥哥?”


    “不!”


    楚玉鏘搖頭,認真解釋:“你隻會忘記自己心愛之人,性情變得冷酷,許是整個人漸漸無欲無求。”


    “至於你哥哥,”看了一眼滿臉緊張的姬落,楚玉鏘無奈地坦誠:“因著共生蠱之故,你們隻會愈發心意相通,感同身受。於你而言,你哥哥怕會成為你唯一的情感歸宿。”


    “嗬嗬……”楚玉鏘此話一出,姬落便喜笑顏開,樂滋滋地道:“那還等甚?不就是絕子絕嗣嗎?隻要哥哥好好的,誰在意這些!”


    “師父不是說我乃富貴長壽之相嗎?有哥哥陪我長命百歲,餘的,皆不重要。”


    姬落滿心歡愉之色溢於言表,楚玉鏘怔怔地看了許久,竟被感染了似的,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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