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夫人不由想到,若是夫君年輕時就見過蓋清雪,會不會也像兒子這樣,眼睛裏再也容不下旁人,那麽自己又該何去何從。遇到蓋清雪,自己便隻能做一個失敗者嗎?甚至連當她的對手都沒有資格。這種隱秘又不切實際的聯想,使得她總是感覺晦澀難言,不得暢快。


    狄大人看著這番情景卻連連點頭道:“夫人,你看潛初何時有過這般神情,小兒女眼裏隻有彼此,婚後定能幸福美滿。”


    狄尚書並不知道她年輕時與蓋清雪的往事,怕是以前連蓋清雪本人也從未把她放在眼裏。現在蓋清雪早已入土,自己卻夫妻恩愛,兒女雙全,一時輸贏並不能決定一輩子,可見世事無常。


    狄夫人歎了一口氣:“是,若不是當我的兒媳婦,我應當也是喜愛她的。”


    狄大人嚴肅的看了她一眼:“莫學那糊塗婦人,有緣成自家兒媳,不好好對待,以求一家和美,卻處處看不順眼,針鋒相對,早晚要弄的一家人離德離心。”


    狄夫人別扭道:“我自然不會與她為難,再說我為難的了她麽,公主她都敢頂撞。”


    狄大人看著狄確和蓋明月兩人漸漸走遠的背影道:“不但不能為難,而是要愛護有加。武林中人講究有恩必報,對她好可比對那些小心思層出不窮的閨秀們能得真心。”


    狄夫人唿出一口氣,點頭答應道:“好,我聽夫君的。”


    蓋明月兩人走走停停,邊吃邊玩,走到尚雅居時忽然被人叫住,說是韋丞相相邀一見。樓上雅間,當朝丞相端坐其中。二人見過禮,蓋明月坦然麵對韋丞相的目光,不閃不避。


    韋丞相捋須道:“好,不愧是蓋家的姑娘,有你姑姑的風采。”


    蓋明月感興趣道:“丞相也認識姑姑嗎?”


    韋丞相點頭,臉上一片追憶之情:“隻是她不愛在京城久留,不然,該是王妃了。”


    蓋明月又行了一禮:“剛才是向丞相大人行禮,現在侄女是向長輩行禮。”


    韋丞相哈哈一笑:“有意思的小姑娘,你可記恨犬子犬女?”


    蓋明月大方道:“隻要以後不再有這樣的事,以前種種便哪過哪了,煙消雲散。”


    韋丞相讚道:“果然痛快,本相答應你他們以後絕不敢再與你為難,你可相信?”


    蓋明月點頭:“當然。丞相大人佩紫懷黃,乃天下文人典範,自然不會虛言欺騙一個小姑娘。”


    韋丞相爽朗大笑,擺擺手讓他們退下了,他也不說話,背對著他們坐在桌旁,自斟自飲起來。


    蓋明月倒是有一肚子問題想問,浮雲山莊從來不提以前姑姑們的事,好像一個禁忌。蓋明月自己知道的那點事兒,都沒有王導知道的多。


    兩人退出去後,蓋明月越發好奇自家姑姑後來到底喜歡了個什麽人,竟然傷心致死。


    隻可惜人已經被伯伯們殺了,她要不要迴去問問。也不知道這韋丞相和姑姑交情到底怎麽樣?他不多說自己也不好問,不知道是不是仰慕者。難道姑姑連親王丞相這樣的都看不上,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怕不是個像韋婉詩那樣的死心眼子。


    狄確勸她別問:“你就當你姑姑喜歡的人天下無雙。”


    蓋明月讚同:“不錯,要是個普通至極其貌不揚的男人,我會懷疑姑姑眼瞎,太幻滅了,伯伯們肯定不會用好話形容他。”


    狄確裝作不在意道:“你這麽看重相貌?”


    蓋明月眼睛一眨,晃晃他的手:“一點都不看重,最好看的已經在我手裏了,我哪還管別人長什麽樣?”


    狄確捏她的嘴,笑道:“花言巧語。”


    蓋明月左躲右閃,哈哈大笑:“這叫甜言蜜語,專門哄醋缸。”


    他們甜甜蜜蜜的逛到半夜,才依依不舍的迴去。


    陰影裏站著的一個人久久地盯著蓋明月,看著她的如花笑靨,忽然想起中原的一句詩: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而他旁邊站著的高個子姑娘則一臉憤憤,嘟囔道:“看看看,小心看進眼睛裏,再也拔不出來!”


    三日後,長亭外,蓋明月拉著謝安嘀嘀咕咕個沒完。


    謝安一臉糾結的撓撓頭:“不好吧?我喜歡劉姑娘自然要一片赤誠,用心機耍手段我心裏不安。”


    蓋明月拍了他肩膀一下,看得站在遠處的狄確眼角一跳:“誰不讓你赤誠了?我是讓你再熱情些,臉皮厚些,靈活些。比方說千金現在天天忙著藥房和善堂的事,你也去幫忙啊。別她一說不需要,你就不好意思去了,你不會說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幫著她?你不會說你也想為黎民百姓盡一點心?你不會說你也想跟著她學些醫術藥理?”


    她恨鐵不成鋼的接著道:“千金性子冷,對你已經夠柔和的了,你別先打擊自己人家不喜歡你好不好?有這自我懷疑的功夫都能在她麵前晃上三圈了。”


    謝安訥訥無言,表情糾結。


    蓋明月懷疑道:“你以前不是膽子挺肥,臉皮挺厚,還要我們都去和你一起住?難道你不喜歡她?”


    謝安尷尬的咳嗽:“不是,我喜歡的。隻是你的性子直來直去,我有什麽就說什麽了。可劉姑娘一個眼神盯過來,我就有些不敢亂說話。”


    蓋明月磨牙:“合著你看我好惹是吧?真的見到心上人就不敢褻瀆了?”


    謝安撓頭:“是這樣嗎?我也不清楚。我老是去她那裏的話隻怕她嫌煩,討厭我就不好了。”


    蓋明月肯定:“就是這樣的,三個月後我和狄確迴來成親,你們的事看你自己的,到那時候你再朝我哭訴美人被別人抱走了,我也是沒有時間管你的喲。”


    謝安一下子又緊張起來:“我沒有看到劉姑娘喜歡誰啊?”


    蓋明月鄙視他:“反正喜歡她的多的是,至於她喜歡誰就看誰的本事了。可沒有人勉強你,你要是無所謂自然不用在意,你要是怕她被人娶走就不要畏首畏尾。”


    謝安重重點頭:“明月說得是,大不了被打一頓。”


    蓋明月給他個白眼,還要再說。狄確已經大步而來,攬住她的肩頭:“時辰不早,天氣寒冷,咱們該啟程了。”


    蓋明月雙手伸進狄確大氅裏抱住他,扭頭對謝安說:“我們走了,別忘了準備我們的新婚賀禮啊。”


    一句話說的狄確轉怒為喜,不再計較兩人背著旁人竊竊私語。


    蓋明月等人登車上馬,她不放心的又喊出一聲:“謝安,有事兒就去找王導,他還是靠譜的。”


    說完她就放下車簾,滾到狄確懷裏賴著,滿足的歎了一口氣。馬蹄得得,一行人向廬江郡鬆山縣的方向而去。


    鬆山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狄確多日在縣衙忙碌,安排春耕事宜。蓋明月也不閑著,召集能工巧匠製作新型犁耙,修繕水車,至於做生意建善堂的事則都讓蓋別負責。


    蓋明月和匠人們套近乎,希望善堂建立起來後他們能教授孤兒們技藝謀生。


    一個老鐵匠道:“這雨再下大些就好了,正好春耕。”


    蓋明月點頭:“靠天吃飯,農民伯伯最辛苦。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希望這如油一般的春雨能把地都澆透,縣裏的百姓好播種。”


    她存心賣弄幾句,希望匠人們都讓子孫入學。


    老鐵匠嘿嘿一笑:“姑娘,我家孫子入縣學真的不收錢嗎?”


    蓋明月保證:“當然,隻要您老悉心教授孩子們,你教多少年孫子就能免費讀多少年。三日一課,不怎麽耽誤您幹活,木匠泥瓦匠大叔也一樣,沒有兒孫上學,發工錢也使得。咱們縣學還教打算盤,長大做個賬房先生是沒問題的。大家迴村都和大夥說說,一定讓咱們大人有活幹,有工做,小兒有學上。以後都能吃飽穿暖,日子越過越好。”


    工匠們大聲的討論著,明月和蓋枝舉著傘迴府。


    蓋枝:“小師妹,縣學能讀書就行了,你為何費力弄那許多科目?”


    蓋明月:“適合讀書的就一直讀下去,還有不擅長讀書的便學一兩門手藝,讓他們長大後都能養活自己和家人。我還打算寫信迴浮雲山莊讓幾位師兄過來開館授徒,以後開一個鬆山鏢局。學成以後不管是做衙役還是做鏢頭趟子手都行,再不濟也能成為一個好獵人。”


    蓋枝感動:“小師妹為他們考慮的太周全了。”


    明月咯咯一樂:“師姐,這還早呢。下了山我才發現,外麵竟然是男孩子比女孩兒金貴。我以後還要讓女娃娃和男孩子一樣能讀書識字習武,不再隻能依附他人。善堂中人除了沒有勞動能力的,其他人也要做力所能及的事,養蠶繅絲,織布紡紗。人人有一技之長,勤勞明理,不愁沒有好日子過。”


    把鬆山縣各項事情都安排妥當,狄確和蓋明月等人便又迴到了京城,準備成親。


    陽春三月天氣新,湖中麗人花照春。滿船羅綺載花酒,燕歌趙舞留行雲。京城處處春光,外出踏青之人絡繹不絕。


    三月三上巳節,眾人唿朋喚友一起踏青。謝安和劉千金進展順利,抱得美人歸指日可待。


    蓋家親朋故舊齊聚京城,到處有佩劍的俠客出沒,卻全都彬彬有禮,沒有任何一言不合鬥毆滋事的事件發生,連帶著京城的治安都好了很多,讓人嘖嘖稱奇。


    家裏迎來送往,蓋明月三人倒是閑的發慌。


    郊外,綠草如茵,微風拂麵,天空中飄著幾隻漂亮的紙鳶,好一派明媚春光。


    蓋明月坐在桃花樹上,卻是興致缺缺:“師姐,我忽然不想嫁人了。”


    蓋枝在樹下迴道:“你這話可別被狄確聽見。”


    蓋明月辣手摧花,一片片揪下花瓣:“雖說不和他父母長住,可在京城的日子還是要住在一起的。他母親那樣,我還是覺得別扭。大人們說成親以後很快會有小寶寶的,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想要。肚子裏揣個小人兒,怎麽想怎麽怪。”


    蓋枝:“再有三天就出嫁了,你現在才後悔是不是晚了點?”


    明月:“不晚吧?隻要沒有小娃娃,我可以隨時反悔。”


    蓋別拿著果子露從遠處走來:“蓋明月,你少作妖。”


    明月哼一聲:“怎麽?我還不能反悔了?就算以後生了小娃娃,他要是不好我也一樣反悔。”


    蓋別:“狄確哪裏不好了?快把你供上天了都。我還想盡快成親呢,你少搗亂。”


    明月跳下樹直樂:“我要是把師姐拐走,你是不是得氣瘋。”


    蓋別把果子露給她和蓋枝一人一杯:“哼,要瘋也是狄確先瘋。”


    明月一口喝盡果子露:“走了,去找劉千金。”


    蓋別問:“做什麽?”


    明月迴頭看著他說:“不用你跟著,我和師姐去。”


    蓋別磨牙。


    明月嘀嘀咕咕和蓋枝咬耳朵:“問她有沒有不懷小寶寶的藥,太嚇人了,我想過了二十歲再生。”


    第二日是十一皇子的生辰,早上在皇宮裏陪他父皇母妃,中午請朋友們在芳園舉行宴會。


    蓋明月三人也在受邀之列,她下定決心一定要玩個痛快,過了今天,她怕是就不能出來閑逛了,隻能悶在家裏待嫁。


    按理說成親前雙方不能見麵,蓋明月和狄確雖然不怎麽講究這個,還是想討個吉利,所以宴會上隻遠遠看著對方微笑,並不走在一起。


    蓋枝早得了明月母親的囑咐,今日不讓二人離得太近,便拉住明月找了個角落歇著去了。


    蓋明月靠在假山背後剛想說話,就聽到對麵的涼亭裏兩位小姐在說悄悄話:“韋丞相好狠的心,竟然把韋小姐定給了北地邊城的一名守城武將,下半年就要遠遠的嫁出去。”


    “那也是沒有辦法啊,韋小姐聲名在外,都知道她癡戀狄確多年近乎瘋魔,高門大戶不願娶一個心有所屬的女子,她又不甘心嫁與尋常人家,高不成低不就的,韋丞相便做主給她訂了這個人。”


    “唉,再過兩日狄公子就要成親,我們再也沒有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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