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玄一真人竟道:「當晚你便將此事告知於為師,你不曾隱瞞,問心無愧,為師又怎會罰你?」


    這事兒時謙之前沒提過,好在師父配合得極好,他也就免去責任。


    時謙是他的徒弟,他當然會偏袒,成岩不服,又搬出道規請命,「可祖師爺早有訓誡,不許我們與尼姑往來,他們師兄弟妄顧道規,理應處置!」


    被人緊咬不放,照謙難免窩火,怒指於他恨斥道:「師父時常教導我們,修行之人都該懷有一顆慈悲之心,普通女子有難我們可以幫助,為何尼姑就不可以?此乃迂腐偏見!」


    時謙到底沉穩些,沒與成岩做無謂的爭執,他們會搬出道規,他也會拿道規反駁,「道規是說不許與尼姑往來,但又說眾生有難皆當相助,尼姑也是芸芸眾生之一,弟子自認所做皆是該做,並無不妥,還請師父明鑒。」


    捋著胡須點了點頭,玄一真人心道這個弟子沒白教,麵對眾人的指責還能穩住心神,不怒不躁,從容應對,如此這般,即便往後下山,應該也能應付各種困境。


    在他們爭執之際,宋餘音就一直立在一側,靜靜的望著他,看他與人周旋,一襲素雅道袍,容清聲淡,鎮定自若,大多時候他都是沉默的,往往一開口便能直戳要害,一針見血!


    此情此景,她仿佛迴到了幾年前的宮宴之上,那時的宣惠帝尚未登基,她被人嘲笑,他也是這般雲淡風輕的為她解圍。


    越看越像,以致她又走了神,直至南溪喚了好幾聲,她才迴過神來,發覺周圍的人已陸續散去,南溪則扶著她往外走,「娘子,咱們沒事了,可以迴去了。」


    她恍若未聞,隻將目光定在時謙身上,他似乎並未察覺,正與他師父說著什麽。


    宋餘音上前道謝,玄一真人裝作不經意的垂下眼瞼,這才看清她手腕上的細銀絲鐲子上似乎真的刻著小字,當下也沒多說什麽,隻寒暄了幾句,便對時謙道:「來我房中,為師有話交代。」


    時謙點頭應承,自始至終都不曾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宋餘音難免失落,向照謙告了辭,轉身先行離殿。


    此時風似乎小了些,但天色越發幽暗,天幕被幾旋烏雲遮蔽,似一條即將睜眼的怒龍,隨時有可能吞雲吐雨。


    估摸著兩刻鍾之內必有暴雨,望向她離去的身影,時謙沉默了片刻,終是開了口,囑咐照謙拿把傘給她們。


    「好嘞!」粗心大意的照謙並未想到這一點,經他提醒才匆匆找來一把傘,小跑著攆上去,將傘遞給她,「師兄讓我送把傘給你,你們莫耽擱,快些下山去,當心被暴雨阻路。」


    待宋餘音再迴首之際,隻望見時謙離開大殿時的側影,行走間,他的衣擺隨風翻折,而他依然昂首闊步,兀自前行,雙目空然,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關係不大。


    當著她的麵兒,他不曾給一個眼神,一句關懷,但最終還是讓人給了傘,究竟是出於對陌生人的善意,還是對故人的關切?


    時謙的心思,她不得而知,隻知自己這顆心,又開始浮出紅塵,動蕩不安。


    轟隆一聲悶雷打破她的思緒,宋餘音沒敢再出神,道謝後與南溪一道匆匆下山。


    時謙則遵從師命,去往師父房中,聆聽教誨。


    彼時玄一真人正立在窗前,看著壓低的雲層,神情炯然,既有對未知的恐懼,又有一絲期待,聽到腳步聲與請安聲,這才迴首轉身,「昨夜為師夜觀天象,發現紫薇星有異動,若然為師所料不差,你與虛雲觀緣分將盡,不日便得下山去。」


    時謙的麵上並無任何驚詫,似乎早知這結果,隻是若有所思的問了句,「火候到了嗎?」


    捋著胡須,玄一真人朗笑道:「原本是該再等一段時日,可上蒼突然加了把火,你避之不及,隻能逆風而行。」


    即便是天命亦會有變數,時謙深表理解,也就不再質疑。


    想起一人,玄一真人又忍不住提醒道:「她手腕上的鐲子你也瞧見了吧?想必你也知道她是何人。」


    眸色稍頓,時謙強製自己將飄飛的思緒扯迴,輕點頭,「弟子知道。」


    這孩子向來有分寸,玄一真人對他尚算放心,「紅顏如水,載舟覆舟,全在一念之間,如何應對,想必你已有主張,為師不便多言,隻一句,切勿分心,誤了大業。」


    「多謝師父提點,弟子自當銘記於心。」拱手道謝之後,時謙這才告辭離去。


    才下台階,一片悠悠落下的枯葉被風旋至他肩上,時謙抬指拿下葉子,腦海中倏地閃現出一道瘦小的身影將葉子遞給他的場景,目光逐漸變得幽深起來。


    照謙正在不遠處的百年銀杏樹下等著他,他的嘴巴總是閑不住,習慣叼著東西,平日裏愛叼狗尾草,秋後的狗尾草已然枯萎,他便順手拾起一枚飄落的金黃銀杏葉噙在唇角。


    玄一真人總說他吊兒郎當,不似修道之人,照謙也不在意,嬉皮笑臉的敷衍過去,過後依舊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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