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閣收藏的經史子集,加起來足有兩千多萬字。


    這個體量跟清朝時校訂的四庫全書還是不能比,永樂大典更不必說。


    不過這也正常,四庫全書收集的不隻經史子集,既便同為經史子集,從唐朝到清朝也是加了許多內容,單單經書就加了朱子之類許多注釋。


    史書更不用說,隻一部明史就有兩百八十萬字!


    幾乎同時,蘇味道他們也是尋個借口,將秘書監的抄錄吏開革一批。


    然後這批抄錄吏前腳剛被秘書監開革,後腳就被守捉司高價聘迴去。


    又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十幾個抄錄吏將經史子集中的常用字和不常用到的生僻字都寫出來,交由印刷局雕刻字模。


    ……


    字模刻好已經是八月。


    這時候天氣已經轉涼,


    武則天終於帶著李旦從洛陽迴到長安。


    幾乎同時,捷報終於從北境傳迴關中。


    半個月前,後突厥阿波達幹(相當於兵馬大元帥)阿史德元珍率叛軍進犯雲州,遭遇武三思所率大軍。


    一番激戰,叛軍大敗。


    武三思當即譴右衛中郎將高舍雞迴長安報捷。


    此時此刻,高舍雞正在紫宸殿上當著武則天、李旦和滿朝文武麵講述雲州之戰,說的那真是唾沫橫飛。


    “兩軍激戰正酣之時,”


    “薛老總管脫下兜鍪,”


    “大叫一聲,薛仁貴在此,爾等何不早降?!”


    “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叛軍看見真是薛老總管親臨,頓時軍心動搖。”


    “武大總管命王方翼、王孝傑以及末將等趁機發起猛攻,叛軍土崩瓦解。”


    “雲州一戰,陣斬叛軍萬餘,俘虜三萬,奪取牛羊馬匹及駝駱三萬餘頭。”


    “經此一敗,叛軍即遁入漠北不敢再戰,不過大總管請聖人和太後放心,他不會輕易放過叛軍,準備率軍深入漠北追剿。”


    坐在禦座上的李旦便頻頻迴頭看向簾後。


    相比起李顯,李旦就更有當傀儡的覺悟。


    除非征得武則天允許,否則絕不輕易發話。


    “高將軍辛苦了。”簾後傳來武則天的聲音,“將軍出征在外多日,府中妻兒想必甚為想念,且先迴府團聚吧。”


    “喏!”高舍雞叉手應聲喏,旋即轉身出殿。


    目送高舍雞出殿,高淩鬆一甩拂塵朗聲唱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意思就是今天朝會到此結束,除了幾位宰相,其他文武字員可以走了。


    裴紹卿下意識的轉身往外走,不料身後傳來高淩鬆的聲音:“裴司丞請留步,今日的政事堂議政,太後口諭你也要出席。”


    “喏!”裴紹卿便乖乖的留下。


    稍頃,裴紹卿便跟著幾位宰相來到了思政殿。


    等了沒一會,武則天和李旦就換了常服過來。


    裴紹卿注意看了武則天氣色,隻見麵色紅潤,可見這段時間唐顯友幹得不錯,連帶著武則天的心態也變年輕。


    “劉閣老、裴閣老辛苦了。”


    議政之前,武則天先專門向劉仁軌和裴炎道謝。


    因為她和李旦不在長安的這段時間,是劉仁軌、裴炎在留守。


    “不敢當。”劉仁軌和裴炎叉手說道,“這乃是臣等份內之事。”


    “說正事。”武則天沉聲道,“開中法推行至今也有幾個月了,淮南、江南鹽商的第一批糧食解到了嗎?”


    “稟太後,已經解到長安。”


    裴炎答道:“一共五百萬石。”


    劉仁軌道:“嗣後還會有三百萬石。”


    裴炎又道:“到年底時官員祿米也可足額發放了。”


    聽到這裏,崔知溫、李義琰等幾位宰相也都是神情振奮,細說起來,朝廷已經很多年沒有足額發放過官員祿米。


    劉禕之便忍不住迴頭看一眼裴紹卿。


    要不是裴紹卿獻上的開中法,朝中官員又怎麽可能領到足額的祿米?關中百姓更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


    當下劉禕之便持笏出班說道:“聖人,太後,臣有話說。”


    李旦依然保持緘默,武則天則是和顏悅色的問道:“劉卿有何話說?”


    劉禕之道:“太後,若非裴司丞獻上開中法,朝中官員又安得足額領取祿米,關中百姓更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


    “便是北境大軍怕也難建功。”


    “所以臣以為,當重賞裴司丞才是。”


    聽到這,劉仁軌和裴炎等人臉上便露出膩味之色。


    劉禕之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北境大軍的軍糧,還有賑濟關中饑民的糧食明明是他們這些世家高門所提供的,可怎麽功勞記得裴紹卿頭上?


    就說這開中法,裴紹卿不過隻是動動嘴皮子而已。


    要是沒他們這些世家高門支持,開中法能推行得下去?


    裴炎當即衝魏玄同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出麵批駁劉禕之。


    然而不等魏玄同出麵,裴紹卿卻搶先一步推辭道:“太後,臣能否說句話?”


    武則天道:“你雖然不是宰相,但是此事與你有關,所以說說也是無妨,講。”


    “喏。”裴紹卿恭應一聲,道,“開中法能得以推行,關中以及邊境的糧荒能夠解決,靠的是各位宰相的運籌帷幄,各州縣地方官員的大力推行以及各地鹽商的鼎力支持,跟我其實毫無相幹,所以賞我就不必了。”


    裴炎便感覺跟吃了一隻蒼蠅。


    裴紹卿這一手以退為進還真是厲害。


    這下他們再出麵阻攔就顯得太不近人情。


    身為宰相,最起碼的體麵還是要維持的,做事不能太過。


    當下裴炎又使個眼色,魏玄同便隻能夠黑著臉退迴班中。


    武則天將裴炎和魏玄同的動作看在眼底,嘴角微微一勾,心說裴紹卿這狗東西的手腕真是越發的嫻熟,宰相都被他支使得團團亂轉。


    武則天便索性問裴炎:“裴閣老,你說呢?”


    裴炎心說,按我的意思不僅不賞,還要殺他的頭。


    對於裴紹卿這個本家,裴炎早就反目成仇,公主大婚前行六禮,裴炎其實是向裴紹卿伸出了橄欖枝的,主動表示願意以族中長輩身份去納采。


    可是最後,裴紹卿居然找了裴匪舒前去替他納采。


    什麽意思?合著你裴紹卿是看不起我們洗馬房麽?寧可找裴匪舒這個裴氏旁支,也不願意找我這嫡支?


    從那之後,兩家就算是徹底反目。


    但是反目歸反目,最起碼的官場規矩還是不能壞。


    當下裴炎出班說:“稟太後,開中法已然被事實證明為良法,那麽作為首倡者,朝廷理當對裴司丞有所表示。”


    岑長倩等人便紛紛出班附和。


    “好。”武則天欣然點頭又道,“那便議一議,該當如何賞賜?”


    正所謂愛烏及烏,武則天因為心疼太平公主,所以還是很樂意多給予裴紹卿這個女婿一些好處的。


    裴炎又衝魏玄同使了一個眼色。


    魏玄同這次終於是逮到了機會,出班奏道:“太後,裴司丞與公主夫妻一體,身份已是尊貴無比,爵位的賞賜對他來說已經毫無意義。”


    “至於錢財賞賜,朝中用度仍是頗為緊張。”


    “所以,臣提議,再從七盤山區撥出五千戶封給公主做封邑。”


    “如此,也足顯朝廷及太後對於公主殿下、對裴司丞的恩典。”


    然而話音才剛落,劉禕之便冷笑一聲說道:“恩典?這真是恩典嗎?”


    “劉祭酒此言何意?”魏玄同冷哼一聲道,“需知這五千戶可是跟之前的一萬戶封邑都是實封,實封萬五千戶,這難道還不是恩典嗎?”


    一拍手,魏玄同又環顧四周道:“我朝自開國以來,可曾有過先例?”


    “沒有。”郭待封道,“按唐律,親王實封不過千戶,公主實封不過五百戶,恩寵最盛之吳國公也不過實封一千三百戶而已!”


    “裴司丞及公主實封萬五千戶,”


    “已然堪稱是亙古未有之恩典!”


    “嗬,好一個亙古未有之恩典!”劉禕之哂然一笑,又道,“別的親王公主,還有吳國公的封邑在何處?公主封邑又在何處?”


    魏玄同道:“無論在何處都是封邑。”


    “是封邑。”劉禕之道,“但是,將七盤山區的萬五千戶封給公主及裴司丞,難道真是給他們食邑的嗎?是讓他們賑濟的吧?”


    說此一頓,又說道:“據我所知,因為山民太貧苦,公主已經免除了田租。”


    “不僅如此,公主甚至還撥出糧食賑濟封邑之山民,也就是說,萬戶封邑並未給公主帶來一粒糧食,卻反而貼進去不少糧食!”


    “那麽,再加封五千戶又有何益?”


    “讓公主往封邑中貼更多糧食嗎?”


    魏玄同和郭待封都被說得無言以對。


    連劉仁軌、崔知溫都覺得裴炎有些過。


    七盤山區可以說是關中最貧苦的地區,因為那裏的水澆地很少,大多是旱地,旱地的產出遠不足以與水澆地相比,因而山民貧苦。


    裴炎此舉,就是想甩包袱給公主殿下。


    當下崔知溫就準備出班說一句公道話。


    然而就在這時,裴紹卿搶先出班奏道:“太後,臣有話說。”


    畢竟不是宰相,發言之前還要打報告,說真的,這有點煩。


    武則天點頭道:“講!”


    裴紹卿道:“七盤山區之山民誠然是負擔,為了賑濟封邑中的山民,我們已經搭進去至少一萬石糧食。”


    “不過為朝廷、太後分憂也是我們的本分。”


    “隻要朝廷答應臣的一個小小的要求,便接了這五千戶山民又如何。”


    “又要提要求?你可真會挑時候。”武則天輕哼一聲,又道,“說吧,是何要求?”


    “太後,事情是這樣的。”裴紹卿笑著說道,“臣與公主已經說好了,將來要生足兩支馬球隊的兒子。”


    “這樣府中馬球場才能派上用場。”


    “然而,生了兒子總不能隻讓他們打馬球吧?”


    “肯定還是要教他們讀書的是吧?既便不做官,也需讀詩書。”


    “所以臣想刊印五十套經史子集,分發給諸子,將來再傳給後世子孫,這樣將來哪支子孫若是敗落,還可以賣這套經史子集勉強維持生計。”


    “胡說!”武則天笑罵道,“前麵說的倒還像話,後麵又胡說,你刊印經史子集再分發給諸子以傳家,難道就是為了防著子孫敗落時賣錢的?”


    “是是,是臣有失考量了。”裴紹卿趕緊的認錯。


    武則天又問裴炎等宰相道:“諸位閣老以為如何?”


    裴炎便又感覺胸口有些堵,裴紹卿這狗東西是真狡猾。


    居然想出詩書傳家這說辭,這誰敢攔?對於這個時代,讀書求學是最大的政治正確,哪個官員哪個讀書人敢提出質疑?


    不讓人讀經史子集,你是想要反人類?


    既便是限製寒門庶族讀書,世家高門也隻敢暗搓搓做,從不敢明著說,所以,誰敢說不讓公主的子孫後代讀書?不怕被士人噴死?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刊印可以,賣就不行!


    當下裴炎隻能捏著鼻子說:“此事大善,有何不可?”


    崔知溫、李義琰,還有魏玄同、郭待封等人也是附議。


    “好。”武則天欣然點頭道,“那就這麽定了,再加封太平五千戶封邑,同時允許裴駙馬從秘閣藏書刊印經史子集五十套。”


    “謝太後。”裴紹卿趕緊道謝。


    武則天道:“裴司丞你可以走了。”


    “喏!”裴紹卿恭應一聲,轉身退出思政殿。


    經過殿門口時,正好看到高淩鬆,便衝他使了個眼色。


    高淩鬆心領神會,當即找個機會偷偷從思政殿溜出來。


    “高公公,咱們可是有日子沒見了,您可是更年輕了。”


    裴紹卿一邊說話,一邊就悄摸摸的將一把金葉子塞過去。


    “裴司丞可真會說話,咱家都老得不行了,一臉的褶子。”


    高淩鬆的一張老臉幾乎笑成了菊花,裴司丞是真體恤人,知道他們在大明宮裏當差不容易,所以隔三岔五的接濟他們。


    “高公公,跟你打聽個事。”


    裴紹卿道:“公主大婚那天,最後一把障扇的那個宮女,叫什麽來著……”


    “司丞您說的是上官婉兒吧?”高淩鬆心領神會的說道,“她是掖庭宮浣衣局的一個宮女,因為讀過幾本詩書所以才被我找來執障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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