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為什麽每次遇到她,他總是會變得不像自己,做出連他都無法控製的事情來……


    他既羞愧,又心慌,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


    「可是你這樣——」


    「拜托,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暫時不要理我,可以嗎?」


    「……」原想安撫地摸摸他,但那緊繃僵硬的姿態,散發出無形的抗拒,她僵了僵,又將手收迴。


    無妨,他將她排拒在自己的人生以及情緒之外,不教她觸及,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她可以習慣,真的可以。


    咽迴心底淡淡的酸楚,她簡單打理好自己,起身默默離去。


    腿間仍覺酸軟微疼,她挺直腰杆下樓,自認掩飾得完全看不出異樣了,但大堂哥見到她,就多瞄了兩眼,而後蹙起眉——


    「王八蛋!」見他臉色瞬間一沉,她便知道,大堂哥發現了。


    他火大地想上樓,不管是要理論還是揍人,都不可以。她急忙攔住他。


    「大堂哥,不要。」


    「他把你當什麽?!」


    「……是我自己願意的。」


    「你願意自己被這樣輕賤又廉價地對待?!」叫外賣都沒有這麽隨便!


    「他……沒有……」


    隨時隨地,想來就來,連洗個澡的時間都不給就把人趕出來,這樣還沒有,那要怎樣才算有?


    楊伯韓很火大,而且想揍人!


    「堂哥……」她聲音一哽,豆大的淚珠就這樣滾下來,楊伯韓當下心都慌了,手忙腳亂把她撈進懷裏拍撫。


    「幼秦乖,不要哭,我幫你揍死他!」


    「……不要。」


    「那不然離開他,我幫你找一個更好的。」


    「不要。」


    「……」歎氣。


    「那不然你要怎樣?」


    他可以麵對再十惡不赦、作奸犯科的難搞犯人,就是拿他這個小堂妹沒轍,既不能逼供又不能刑求、更不能扭斷她美麗的小脖子……


    「……迴家。」


    「好,我們迴家。」楊伯韓替她開車門,伺候得像女皇一樣。


    迴程路上,看她情緒平複了些,這才膽敢抱怨出口:「真不曉得你看上他什麽,死心塌地成這樣。」


    「觀止……對我很好。」她忍不住替心上人辯解。


    真的很好,從以前交往的時候,就很好了。


    堂哥們老是不解,一個連承諾都吝於給她的混賬男人,哪裏值得她執著認定?


    但是他們不知道,觀止是真的全心全意對待她的。


    對她獻殷勤的男人有很多,但那總讓她覺得太浮誇,多少有作秀成分。觀止不一樣,無論是送傘、提供報告資料、還是在她生病時送上熱粥,他做的,真的就隻是出於真心的關懷,不做表麵功夫,也不在乎有沒有觀眾。


    是那份真誠無偽的心意,觸動了她,進而交往,談了人生第一場戀愛。


    戀愛是她在談的,一個男人對她如何,自己的感受最真切,有一年情人節,她隨口說想收到他送的玫瑰,而且要親手種。


    離情人節沒幾天,那時種哪來得及?而且他是學建築,又不是種田的。


    那隻是隨口的一句話,可是他很認真在看待她任性的要求,自己親手折出十一朵玫瑰來送她。


    玫瑰好難折,他折壞了好多,才熬夜折出那十一朵漂亮盛開的紙玫瑰。


    十一朵,代表最愛。


    她是他的最愛。


    很久、很久以後,她想要在那個模型小屋前種玫瑰,便想到他過去送的那十一朵玫瑰,找了個時間拆一朵下來研究要怎麽折,然後才發現裏頭寫了字。


    幼幼,我不是最完美的情人,你的很多要求,我都做不到,所以總是讓你不開心。


    但是請你相信,我是真的在盡我所能,想讓你快樂。


    無論最後,我們還會不會在一起,你一定要記得,這一刻的我非常愛你,想擔待你的喜怒哀樂、認真地牽著你的手走下去。


    她看完以後,飛快拆了所有的紙玫瑰,每一朵都有藏幾句他的真心話。


    以前太驕縱,總是隻想到自己,沒考慮到他的難處,他會離開,不是不愛,而是因為在一起讓彼此都不快樂,他已經扛不起她的喜與悲。


    堂哥們的怨責對他並不公平,今天的局麵並不是他一個人所造成,她也必須負極大部分的責任,他會用保留、觀望的態度看她,是可以理解的。


    就因為懂得他內心的惶懼,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彌補自己過去的失誤,讓他看見她的成長,有勇氣再一次牽起她的手。


    現在會這麽難過,隻是因為發現自己努力了那麽久,還是在原地打轉,依然無法走進他心裏,讓他信任地將自己交給她,也讓她擔待他的喜怒哀樂。


    她是外人,始終被阻絕在他的心門之外。


    這樣的事實,很教人難受,這樣而已。


    但是沒關係,哭一哭,她還是可以收起挫折感,重新掛起燦爛的笑容麵對他,然後——


    繼續努力,等待他開啟心門,迎接她入住的那天。


    ……蛋糕要記得冰。


    她走前,隱約好像交代了什麽。


    餘觀止將埋在掌心的臉抬起,看向擱在門邊的大包小包。


    ……你愛吃蝦卷,我有打包一點迴來。


    她還說了什麽,當時情緒太亂,沒有注意聽。


    眼前這大包小包,不是他愛的、就是柚柚需要的。


    今天是她的生日,他當然沒忘,而且理所當然覺得應該要陪在她身邊,替她慶生。


    比往常還要早迴家,早早便與柚柚說好,女兒還自己做了好可愛的卡片,一字字用注音寫下對她的感謝,還有滿滿的愛。


    可是沒有等到她。


    撥了她的手機,發現前一晚留宿時,遺落在這裏了。


    要找她當然不會找不到,這種特殊的日子,八九不離十是在楊家祖宅,跟她的親人一起。


    他也可以去,但是——何必?


    人家根本沒有開口約他,把他排除在外。


    他太自以為是,理所當然覺得這種屬於個人的獨特日子,她會留給他,如今的不爽,也隻是期待落空,自作多情的難堪與羞惱罷了。


    等不到她,柚柚很失望地爬上床睡了,他一個人坐在客廳,麵對一室的寂靜、也麵對自身的寂寞。


    他才發現,原來他很害怕,害怕太過安靜的空間——不,正確來說,是害怕沒有她的聲音與身影的空間。


    所有的怒氣與恐懼,說穿了不就是因為「沒有立場」嗎?


    所以她的家宴沒有他、她的生日把他排除在外,他都不能說什麽,甚至!她轉身要走,他連埋怨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們什麽也不是!


    因此,她一出現在他眼前,他就控製不了自己了。


    擁抱、親吻、不顧一切的索求,全都是源於惶然,借由那樣的親密,去喂養心裏那隻名為「沒安全感」的獸,確認自己是擁有她的。


    她還願意被他擁抱、她的體溫如此真實……她是他的!


    直到這一刻,他才有些理解她以前的心情,那時隻是不解,不小心忘了幾個節日有那麽嚴重嗎?現在明白,她生氣的或許並不是過不過節日,而是一種認同跟歸屬感,希望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地位被肯定,隻是用了錯誤的方式表達,沒有溝通而選擇爭吵。


    不過現在看來,自己也沒強到哪裏去,他不也同樣在跟她鬧別扭、耍自閉?那種不確定的感覺,真的會讓人亂了方寸。


    思及此,他再度將臉埋進掌中。冷靜下來之後,開始對方才毫無理性的行為感到無地自容,那場性愛,做得很草率,對女方不夠尊重,任何情況之下,她都不應該得到這樣的對待。


    雖然……對於沒被邀約這件事,心裏還是有點悶。


    算了,氣一晚就好,明天還是撥個電話給她,當作沒事帶過。


    嗯,對了,在這之前,要先跟柚柚約好,今晚被放鴿子的事要絕口不提,要不然……


    自作多情很糗。


    隔天是假日,餘觀止一早便起來等她。


    吃完早餐,她還沒來。


    小柚柚問了:「阿姨今天不來嗎?」


    通常這個時候,她應該來陪他們吃早餐了,到現在還不見人影,難怪小孩疑惑。


    「不知道,應該會吧。」


    「她跟我約好了。」柚柚嘟嘴了。昨天沒等到她來切蛋糕,內心好失落。


    餘觀止看看時間,決定撥電話,不再空等時,手機便響了,顯示的是她家裏的號碼。


    「你還在家?」


    「嗯,我手機不見了,打來跟你說一聲,我今天不過去了。」


    「身體不舒服?」


    「沒有。」


    「那是?」


    「……一點私人的事。」


    「你跟柚柚約好了。」他蹙眉,本能當她是在為昨晚的事不高興。


    「我真的有事,你幫我跟她道歉……」


    他直接打斷。「到底什麽事?」


    整段對話都很冷,雙方不會感受不到,如果不講清楚,模棱兩可地掛斷電話,那——會變成冷戰吧?


    她不想跟他冷戰。


    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坦言道:「我要去看畫展,今天最後一天了,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來不及跟柚柚說,不是故意要爽約……」


    她很努力在解釋。


    所以,不是借口嗎?


    由話中感受得到她很重視這件事,也勾起他的好奇心。什麽畫展這麽重要?臨時知道,就算店休、爽約也非去不可?


    「我陪你去。」


    「啊,不用,你還要上班……」


    「我請假。半小時後,我去接你。」


    她看起來很不安。


    將她遺落的手機還給她後,重新踩動油門上路,副駕駛座上的她,無意識扭著手指頭。


    「那個……其實你不用陪我。」


    「我自己也想去,很久沒看畫展了,能讓你這麽推崇,一定很值得。」他不冷不熱地打斷她,內心有些惱。


    人都來了,她一直推拒是怎樣?真這麽不想讓他陪?


    這樣他要怎麽承認,不惜請假都要跟來,是想乘機跟她求和?


    昨天那麽不愉快,不運用時機修補一下感情,難道真要冷戰嗎?這種事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怎麽她一直狀況外?


    利用停紅燈的空檔,他解下安全帶,迅速欺上前,重重吻了下她的唇。「對不起,昨天我很差勁,你不要生氣了。」


    她眨眨眼,一愣一愣地。「我以為,生氣的是你。」


    他笑出聲,俏臉驚嚇的表情,意外得很可愛,讓他忍不住再啾上一口。「那,沒事了?」


    「本來就沒事啊。」


    前方號誌燈轉綠,重新上路後,她才後知後覺意會到——


    他以為她在生氣,所以——今天是特地請假來示好,他也會緊張不安,怕她一怒之下不理他?


    忍不住一再偷瞥他,止也止不住上揚的嘴角。


    「你在偷笑什麽?」


    「沒。」她趕緊端出最正經的表情粉飾太平,惹他失笑。


    「你又笑什麽?」


    「隻是覺得,你這種表現好……少女。」


    「……」這迴她也笑出聲來了。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甜味,感覺好像又迴到初交往那時,笨拙、羞澀,還有滿滿、滿滿說不出來的情意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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