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你是這樣想的。”


    “當林煜告訴我,你同他講述的是你知道的那兩件事情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我之所以無法因為你設計危險到我身邊而憎惡你,是因為你我之間的相似性。


    我對你的認知讓我始終相信,你,至少是一部分的你,是想要製止一些事情的。”


    “……我想要,製止什麽呢?”梁森意外又好奇地問道。


    “bad things.(惡劣之事)”


    邵文錫說,“我想,如果是我想要控製一個人,想要讓他必須開始重視我,我更可能不會想要把他希望找到的人,直接送到他的麵前。


    我會更願意把這個人藏起來,從而有更多的時間觀察對方,掌握對方的節奏,甚至讓他為了找到目標,而不得不開始正視我。”


    “……這聽起來似乎太危險了一些。”


    “危險嗎?也許吧,但其實也很容易,尤其是對你來說。你可以說服顧憫源主動出現在我麵前,你當然也有能力可以說服他低調的藏起來。


    如果是你這麽做,我就不得不去用更多的時間才能找到他,甚至要對你低聲下氣也不一定。


    但你沒有這樣做,也不會這樣做,因為你心裏知道,當他的身體因為癌症的侵蝕而愈發感到虛弱。


    他就越有可能摒棄那一點兒雖有複蘇但又微不足道的人性,愈發迫切地對下一個目標出手,但你並不希望這是一種可能的結果。”


    梁森單手撐著下頜道:“……雖然你能這麽想我,讓我感到有些高興,但我認為林警官是不會樂意你這樣想的。


    我將其他人置於危險,和將你置於危險,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變態行徑,甚至後者更為可惡也不一定。”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確實如此,我想最起碼在那一刻,獲取你的注意力對我來說,是比你的安全更讓我感到重要的東西。


    以至於我為了合理自己的行為,盲目的相信,無論發生任何變故我都可以及時修整迴來,補救事情。


    但事實上……顧憫源在將你帶走之後,他就自作主張地把和我用以聯係的號碼隨手扔掉了。”


    “我猜到了,”邵文錫說,“那天晚上,當鎮定劑從我的身體裏漸漸代謝出去之後,我曾經懷疑過你那一晚為什麽要冒險去醫院一趟。


    我後來想,應該是你的計劃出現了一些問題,以至於你必須親自在附近,然後又在知道我進了醫院之後,忍不住去看了我一趟。


    事後對顧憫源的調查裏,也根本沒有提到他曾和什麽陌生的號碼有所聯係,可見他應該是在見到我,和我產生交流之後,拋棄了和你的通訊。”


    “……原來你猜到了。”梁森自嘲地笑了笑說,“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確實有可能害你丟了性命了。”


    說完這句,梁森深吸口氣反問道:“既然這樣,那麽我主動出現在had之後,你為什麽沒有揭穿我,反而更想解決我的騷擾案呢?”


    邵文錫歪頭道:“首先,誘導顧憫源說出你的存在雖然不算是什麽難事,但無孔不入的輿論很可能會給一個連環殺手安排一些添油加醋的旁枝細節。


    可光是癌症和家庭就足夠給他的故事加以潤色了,另外,我也並不希望這個人在殺人的事件上得到任何寬恕和借口。


    “其次,就是我剛剛說過的,我不願意相信你本質上是個完全無可救藥的人。


    我認識的梁森……至少我曾經認識的梁森,會為了不傷害自己喜歡的女孩兒而向他人求助,會願意懲戒欺淩弱者的禽獸。


    還會為了保護自己認可的朋友,接納事實,主動接受漫長的心理治療。”


    梁森嘲諷一笑道:“現在想想,這些事情,讓我最後得到了什麽呢?”


    邵文錫垂眸沉默。


    梁森長出口氣說:“文錫,你確實很擅長侵入別人的想法,了解一個人的心理相,盡管我一直在盡量防備你,你仍然有辦法突出重圍。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可你無法說服我。就算你說的都對,就算我內心深處和你們一樣,並不認可費易的取向和生活方式。


    但我為什麽要去做那個給他開膛破肚,認為他滿是病毒,逼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消殺的人呢?


    他當然要為了他偷襲你我的事情付出代價,但除此之外,他並沒有傷害到其他人,憑什麽他就要為了他沒有做的事情成為被人厭棄的對象呢?”


    “……”


    “我知道你也許要說,難道明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一定要等他做出惡事之後才來亡羊補牢嗎?


    可你又憑什麽認為他一定會失控呢?因為連我也失控了嗎?因為事實證明,我們就是無法管控自己的嗎?”


    “我並不認為你完全無法管控自己。”


    “是,你隻是認為我需要在一些外力的幫助之下管控自己,並且遠離會讓我產生迷戀的你。


    事實證明我的外力幫助者是一個願意將幫助進行到私人生活裏的無良醫生,而我的迷戀對象一邊告誡我遠離他,一邊接近他自己看上的人。


    所以,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為什麽會覺得他現在有些缺乏說服力。”


    說來說去,繞了一個大圈子,卻好像又迴到了他們最開始的信任問題。


    邵文錫抿一下唇,思慮之後道:“關於這件事,關於你的事情,我應該向你說一聲抱歉的。”


    “…for what?(為何道歉)”梁森好奇地問。


    “為了我停止跟進你的治療進度這件事。”


    “……”


    梁森消化了一下道:“你從來沒有……”


    “我跟進過,在一開始,你不知道很正常,因為我們一開始就說好了,你的治療在有一定成效之前,我和你是不應該再產生交集的。”


    “這是你的騙局。”


    “你可以問麥教授。”


    “我並不信任麥教授,他是你推薦的,和你自然是一夥的。”


    邵文錫聳肩道,“你還可以去問你的母親,你猜她會怎麽迴答你呢?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參與跟進過你的治療,讓你對我死心。


    還是告訴你我曾經自私地試圖和你保持聯絡,最終目的同樣為了讓你對我死心。我想現在的你,應該是有能力分辨她說的話究竟是不是真的。”


    梁森沉默一會兒,又問:“你說你中斷了這件事,為什麽中斷?現在又為什麽要為了中斷而道歉呢?”


    邵文錫想了想才說:“我的中斷本身並不算一件錯事,但我想,我大概本可以做出更好的選擇。”


    梁森聰明地推斷道:“她知道了你在關注我的治療,所以她幹預了你,而你被她給說服了。是這樣吧?”


    “是。”


    “她是如何說服你的?”


    “別的話都並不重要,”邵文錫看著他說,“她影響到我的其實隻有一句話,她告訴我說,就你的狀況而言,我是一種不好的影響。”


    梁森蹙眉道:“這一句就成功說服了你嗎?”


    “這一句難道不夠嗎?梁森,你已經忘記我們當初為什麽會走到那個結果了嗎?


    你開始過多地將你的感受綁定在我的身上,我和別人多說幾句,你就要挖掘這個人的信息。


    我如果感歎一句希望周六可以休息,你就會背著我改掉我周六本來該有的工作和行程,如果有人對我不尊重,你就會使絆子讓對方出醜。


    然後在那人怨恨加重的情況下,去逼他改變專業甚至退學,同時你自己也在被這種狀態折磨。


    為了怕我發現你的異樣而感到痛苦……你還需要我給出更多的舉例嗎?”


    “……不需要。但是,”梁森握拳道,“但是這些並非是你的過錯,是我的偏執發作到失控,我知道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可你的母親不知道,不知道,或者可以說是,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哪怕不得不信的時候,也一定要尋找一個外界的理由來緩衝這個消息。”


    邵文錫搖頭道,“不隻是她,當時的我,大概也不願意相信有著自救意願的你會失控至此。


    所以我也有自責,自責自己因為和你保持了相對親密的朋友關係,所以沒有早些看出來你對我過度的在意。


    我一度認為,如果我能夠早些發現,也許事情就不至於發展到最後一步了。”


    由於這份自責,唐奕用一句話便說服了邵文錫。


    一切都顯得如此合理。


    梁森搖頭道:“……你現在說的這些,仍然有可能是為了讓我改變想法而設計的騙局,你很擅長這一套,你從來都是。”


    “如果你這樣認為,那你就相信那個你以為的真相好了。”邵文錫靠在椅子上說,“又或者,你也可以去尋找真正的真相。


    但我想我能說的就隻有這麽多,畢竟如果我是個騙局,那麽很顯然,你是無法從騙局這裏獲得真相的。”


    說完這些,邵文錫便決然起身,拾起了吃飯中途時服務員送上來的糕點盒子,又在轉身離開之前補充道:“你不需要活在他們的期望之中。


    你也不需要活在我的期望之中。


    梁森,也許現在也該是時候,找一找你自己想活成的樣子了。


    我出去時買單,你有傷在身,最好也早些迴去。”


    這一次話音未落,邵文錫便朝著櫃台走了,結好賬又獨自下樓。


    看到的外麵仍然是燈火輝煌,隻是風似乎更凜了些,廣場上的裝飾彩旗烈烈飛揚,似乎震出了風的聲音。


    這種大風,一路走迴去多少有些折磨,邵文錫並不打算折磨自己,想去路邊打一輛出租,走出幾步卻忽然心有所覺,然後抬眼看向了路邊的停車車位。


    邵文錫慢慢走到駕駛席旁邊,借著外麵的燈光打量裏麵的人。


    林煜似乎是迴家洗完澡又出來的,衣服換了,頭發軟軟地趴在額前沒有打理,此刻正靠在椅背上淺寐,應該是等他有一會兒了。


    眉梢忍不住彎了一點兒。


    邵文錫輕手輕腳地找出自己拿著的林煜車子的備用鑰匙,哢噠一聲解開了車鎖,林煜驟然睜開眼睛,看清是他,又軟軟地靠在了椅背上。


    邵文錫微微一笑,打開駕駛席的車門說:“往裏去去,讓個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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