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大學教授,邵文錫除了在學院內教授一門主課,還被迫開了一門麵對全校的選修。


    被迫是真的被迫,他自己並不想開這種大課,但既然是職工就得服從安排,好在選修課時較少,一周一節,正好就在周四晚上。


    受大環境影響,仍然有很多學生對心理學當成主業的興趣不高,但對於聽一聽有意思的選修課賺比較容易的學分就很是樂意了。


    加之邵文錫的課程有去年聽過的學長學姐強烈推薦,今年很是火熱,還得到了某個評選的優勝。


    即便今年增加人數換到更大的教室,也是開搶就爆滿,開課之後也很少有不出勤的,完全不給他取消的機會。


    邵文錫也隻能好好設計課程繼續上下去。


    而今天也是個對學生而言很尋常的周四而已。


    邵文錫上選修的階梯教室可以容納四百人。


    位置是一定夠坐的,有些下午上完課在食堂吃過飯的不想去別處,直接就過來了這邊的教室寫作業,或者玩電腦手機消磨時間。


    於是這些人也最早看到了過來的邵教授,以及他身邊跟著的一個英俊高瘦的男人。


    邵文錫一向不苟言笑,穿戴考究,還總戴著一副很有距離感的無框眼鏡,和旁邊隨便穿著t恤和牛仔褲的男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邵文錫在講台坐下,看他靠在多媒體桌上不動,嫌棄地提醒道:“我要準備上課了。”


    林煜說:“這不是還有十分鍾呢嘛。”


    邵文錫開了電腦,調取出自己的課件,雪白的幕布上便投影出了今天要講的課題。


    stalking behavior.(跟蹤行為)


    林煜挑眉說道:“這麽巧,居然講這個,那我今天不坐後麵,我坐前排聽講行不行呢?”


    邵文錫冷漠地說:“蹭課這種行為一而再地發生在你的身上,林警官你不覺得有一點點的羞恥嗎?”


    林煜無辜地說:“我這麽瘦,就占一個小小的位置,再說我也不蹭別的課呀,我就是喜歡聽你講課嘛,尤其喜歡聽你戴話筒講大課。”


    “……”


    邵文錫按著自己的眉心說:“我怎麽就同意開車帶你過來了呢?”


    林煜沒忍住笑出聲,又不敢太囂張,眼看進來的學生越來越多,想著自己還是得維持邵教授高冷的人設,於是隻說了一句話就起身下去了。


    “可能是因為……你其實也很願意下了晚課之後我能陪你迴家吧。”


    林煜說完就溜,完全不給邵文錫留反駁的機會。


    下去之後果然也找了個距離適中,方便看大屏幕又可以看清自己的位置,厚著臉皮讓底下的學生給他往裏錯個位置。


    落落大方的林煜很快便安靜坐下了,邵文錫掃看過去,這人還像模像樣地拿了根筆出來,擺出了專心聽課的標準姿勢。


    目光對上,林煜便很晃眼地笑了一下,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林煜的父母應該是給他做好菜之後就走掉了,除了土豆牛肉還有兩盤小菜,都是邵文錫比較常吃的中餐。


    對此邵文錫倒是不怎麽意外,林母顯然是很喜歡昨晚看到的自己,和林煜打電話講了好一會兒,詢問自己喜歡的菜色當作犒勞也是合情合理。


    結果沒想到吃完飯後,邵文錫要出門下樓,林煜也拿起鑰匙要跟他一起走。


    對方振振有詞,說他現在不能放心邵文錫一個人住,但凡空閑時間都要跟著他才能安定。


    邵文錫搬出他的父母,林煜又說他爸媽旅遊迴來知道自己沒事,一定會安心歇兩天不會找他,等到周末,他自然會拉著邵文錫一起去家裏了。


    對於要跟林煜迴對方父母家這件事,邵文錫表示了拒絕,林煜也沒強求,但就是堅定地要跟他一起。


    如果邵文錫不讓他上車,他就打車過去學校,反正他總有辦法。


    如果林煜不是警察,那他真的很像個不講道理的流氓。


    邵文錫心累的移開了目光,上課鈴響起來,邵文錫便戴好擴聲的話筒和控製畫麵的遙控,起身在講台上溜達了幾步,等著踩鈴進來的學生。


    然後,他便輕鬆推上了教室的屋門,調整著話筒對嗚嗚嚷嚷的教室裏的學生說:“都安靜下來吧,開始上課了。


    今天的主題繼續上次的部分,上一次我們介紹了跟蹤的形式和危害程度,今天這節課主要來講一講作為受害者,或者是和受害者相關的人,應該如何科學應對。


    我記得,我之前那節課說讓你們感興趣的話,可以查一查我國關於隱私和人身安全的保障法律,有誰去做過調查了嗎?”


    “老師,國內的我沒怎麽查到,但是,國外好像是有個叫作人身限製令的東西對吧?


    是可以強製要求加害人和受害人保持距離,一旦越線就會麵對法律起訴之類的。”


    邵文錫說:“我們也有類似的一樣,但區別於restraining order(限製令),我們叫它作personal safety protection order.。


    在法律的術語是人身安全保護裁定,這是在16年3月份開始實施的一項民事強製措施。


    主要是為了保護家庭暴力受害人,以及其子女或特定親屬的人身安全,隻適用於反家庭暴力法。”


    邵文錫說到這裏,歪了下頭說:“我們不妨看一看,這項法律發布之後,家庭暴力的情況是否有什麽改進呢?”


    投影裏的數據幹淨又清楚,這些尚未步入社會的孩子們也許能有所體會,但他們的體會,大抵不如林煜來的深刻。


    “杯水車薪,沒什麽改善,對吧?”


    邵文錫說:“所以女孩子們,我不是勸你們不要結婚,隻是結婚之前一定要考慮清楚,身家性命可別都搭進去了。


    男生同樣,畢竟也有概率,你不一定能打得過自己的媳婦兒。”


    “老師……這些發生在家庭中的都不一定能申請下來,那如果是別的情況,如果是男女朋友之間,或者發生糾紛的普通朋友之間,豈不是更沒辦法求救了?”


    “目前關於人身安全保護令,也有提出要擴大應用範圍,具化申請的條件,這也是法律進步細化的進程。


    而且,除了申請保護令,在遇到威脅逼近時,及時報警總是必須的,不管之後會是什麽情況,至少在警察麵前時,暴力行為是可以被及時製止的……”


    林煜沒有聽過這節課的前半段,但他在路上好奇地翻過邵文錫上次的課件,知道上次對方講的是跟蹤的動機和一些比較特殊奇葩的案例。


    在邵文錫專攻的非正常心理學中,跟蹤行為算不上是很可怕很獨特的一種,但這種恐懼和無力的感覺,卻是大部分人都能感同身受到的。


    因為它就發生在尋常生活之中,每個人都可能跟蹤過他人,每個人都似乎體會過窺視的感受。


    何況,家庭暴力,因為難以分開而產生的種種悲劇,邵文錫很輕易就吸引了幾乎全部學生的注意力。


    這話題似乎無法不變得沉重。


    林煜一邊聽著,一邊忍不住懷疑他這個講課辦法會不會有些過於致鬱。


    雖然心理學本質上也不是能搞笑的學科,但讓一教室的男女都沉默下來……這課真的ok嗎?


    但不知哪一刻起,邵文錫就在話題裏引入了一些新鮮的東西。


    如何保護自己,如何收集證據,如何製止跟蹤行為對自己的影響擴大,又似是而非地提醒聽他課的這些男生,不要做讓人憎惡和看不起的那種人。


    逝去不可改變,但曆史如鏡,總會成為未來的某種借鑒。


    而這正是學習的意義,時間的意義。


    林煜久久沒有從邵文錫的課堂裏迴神。


    他很難把希望這兩個字和邵文錫搭配起來,換做別人應該也是如此,但林煜忽然發現,邵文錫可能是比他還要心懷希望的那種人。


    心懷希望,且願意付諸行動,有時候,一次課程或者一句話,就足夠影響一個人對生活的看法和抉擇了。


    ——也不是沒有沒聽進去的。


    邵文錫在下課鈴響之前便結束了課程,放這些學生早些離開教室。


    又在某個學生要走出門口的時候,不小心滾了一隻筆下去,邵文錫目光盯看著,那男生隻好幫忙撿了起來,走過來遞給了他。


    “謝謝。”


    邵文錫接過筆放在桌上,如同談論天氣一樣坦然淡定,在嘈雜的聲音裏清冷地說:“你剛剛坐在教室後麵左側,倒數第二排靠近走廊的第三個位置,美術係。


    我記得你,也記得你上次在籃球館外麵做了什麽。don’t do that again (不要再做那種事). 你聽明白了嗎? ”


    林煜溜達著到了講台上,用身體遮擋著,故意隻讓這個學生看到自己亮出來的警徽。


    微笑著道:“邵教授的話,你記住了吧。現在,說聲謝謝老師,然後你就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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