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東西、南北橫跨數十裏,人口百萬


    哪怕到了唐末,其繁榮程度都仍然冠絕整個世界


    勾欄瓦肆、殿台池閣


    自唐中期以後,夜市和街坊管製放開。


    長安就此變為不夜城,即使是晚上,在滿街燈火照耀下,也如同白晝。


    隻是,這樣繁榮的背後,卻是多少沉重代價呢?


    燕趙不是無燈火,盡取脂膏奉上都!


    但當廣明元年的十一月到來後,明明還有不久就要年節,可長安城中絲毫喜慶氣息都沒有。


    以往熙熙攘攘的夜市也再無蹤跡,一到傍晚,被臨時趕鴨子上架,組織起來的神策軍和金吾衛士卒,就要看守住各個坊門,嚴格宵禁。


    幾個城門,全部增派人手看護,隻許出,不許進。


    越來越多的消息和謠言,在城中士民間傳播開,恐慌情緒就像病毒,迅速在長安城裏發酵。


    所有人都在議論


    “草賊打到哪了?”


    “潼關還守不守得住?”


    這也無關乎大家緊張


    畢竟潼關雖是天下雄關,但從南北朝到現在,好像就沒守住過幾次。


    夜色降臨


    神策左軍判官,董餘


    失魂落魄的乘著雕欄香車,迴到自己府中


    今天朝會持續了一整日


    早上是朝臣們在大殿上吵,下午是太監們在後庭裏吵


    所有人都指向了同一個問題


    長安,守得住嗎?


    這個問題很複雜,長安、潼關到底還有多少兵力?


    但田令孜也好、董餘也罷,他們這些宦官,卻是不敢給出否認答案的。


    不然那些因為田令孜上位,而靠邊被清算的失勢宦官和朝臣,立馬就要反撲!


    畢竟從明麵上說,神策左右兩軍,以及禁中各衛,合計有二十萬人馬。


    就算聰明人都知道,實際遠沒有這麽多,但再怎樣,七八萬還是有的吧?


    依靠潼關,堅守至劍南、河東、西北援軍抵達,總是有希望的。


    可隻有董餘這種真正知曉內情的人,才明白


    關中禁軍,早成空架子了......


    就在今早,聖人命以田令孜,為汝、洛、晉、絳、同、華都統,領左、右神策軍東征討賊。


    但神策軍哪裏還能討什麽賊?


    一下朝,田令孜就召集所有兩軍、樞密院實權宦官


    幾十號人商量來、商量去,都沒有好辦法


    有人提出幹脆直接護送聖人入蜀避禍,躲一躲算了


    畢竟這在大唐朝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如果這樣做,那麽就會給反對派以口實


    你田令孜之前口口聲聲,說關中防務多麽完備,神策軍有多少甲兵,還以此為名目,向關中、河南加征鹽鐵捐稅。


    每年唐廷本就不算寬裕的財政,一半都砸在了這“二十萬大軍”身上了......


    如今草賊打到門上了,你卻要跑路?


    那之前算什麽?


    屆時,被田令孜踢出權力核心的楊複恭、楊複光兄弟,怎麽會善罷甘休。


    論及和聖人的關係,在神策軍中根基,二人其實也不遜色田令孜多少。


    所以,田令孜唯一的出路,隻有硬著頭皮上了。


    無論如何,神策軍這堆爛賬的蓋子,必須要捂住!


    董餘迴到府中,看著緊張過來打聽消息的幾個義子


    不禁長歎


    去年自己義子董五,被人當眾刺殺於市井酒肆,一時驚駭半個長安。


    但他也因此向田令孜賣了個慘,把髒水潑到楊複恭兄弟身上,從而成功轉變立場,投身於田氏門下。


    田令孜很滿意,沒兩月,他正八品的孔目官就變成,神策左軍第四號人物,神策左軍判官。


    有此實權,每年能分潤的軍資、財貨,頓增數倍,雖然一般都得輸送給田令孜,但他自己也是盆滿缽滿。


    幾個義子,亦是各自在左軍中位居要職,他今年還打算再給田令孜送些財貨,繼續拉關係,弄個樞密副使做做。


    但沒成想,樂極生悲,禍兮福所伏,原本以為青雲直上、榮華富貴的機會,如今卻都成為了催命符。


    田令孜命長安周邊,共計十萬神策軍、博野軍東進,死守潼關。


    而首先的問題是,從哪裏湊出這十萬人?


    哪怕已經在神策左軍幹了十幾年,可董餘自己都說不清楚,神策軍現在到底還有多少實際軍士。


    但縱使最樂觀估計,這個數字也不會超過八萬。


    而且,其中五成以上,都是各路官宦、市井子弟,為了混一份俸祿,尋個倚仗身份,從宦官那買來的位置,實際根本沒法上戰場。


    可上邊的命令在這,情勢急迫,眾多太監們也沒有辦法,隻能花錢,盡量雇傭長安城中和周邊的輕俠、惡少年,以及閭左貧民充數。


    如此一來,倒是能短時間內湊齊人數


    隻是,這樣的軍隊,真的能打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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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後


    廣明元年,十一月二十二


    匆忙數天時間,湊齊的“十萬大軍”,終於離開長安,向潼關方向挺進。


    聖人親自出城為大軍餞行


    這位曾經做出“馬球定三川”荒唐之舉的天子,並非是不聰慧,隻是大都多用在享樂罷了。


    麵對洶洶而來的黃巢義軍,年輕的皇帝也慌了神,六神無主之下,隻有緊緊抓住親信的“阿父”田令孜。


    當田令孜拍胸向他承諾,還是勉強稍安定下來。


    他對戰爭沒有直觀概念,隻是覺得京中神策軍好歹十幾萬人呢,就算拖不住,也夠護送自己跑路吧?


    大不了再迴蜀中高樂便是。


    而這一日,送行的卻不止皇帝


    無數士兵家屬擠在鹹陽橋邊,哭聲震天,士卒們同樣是心情戚悲


    母子、夫婦,抱頭掩泣,依依難舍


    他們哪裏是什麽職業軍士?就在前幾天,還是東西坊挑貨的力夫,走街串巷的貨郎、巡道的衙役、門店裏的夥計。


    還有商販、贅婿、遊俠......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距離城外不遠,長安郊區的一處酒肆上


    兩名文士打扮的年輕人在二樓,斟酒對飲,遙遙望著這一幕。


    其中一人苦笑道


    “若非和右軍的支計官有點舊識,此番愚弟恐怕也難免這一遭啊。”


    對麵人嘲笑


    “什麽舊識,不就是賄賂嗎?虧你也是名臣之後!”


    二人,一個姓氏很少見,喚作敬翔,馮翊人(三輔,長安郊區),昔日唐中宗朝宰相敬暉之後,兩年前趕赴長安參加進士考試,未中,就一直留在了京中。


    而另一位年紀稍長,身世就更為坎坷些,雖然祖上也出過節度使,但在關中豪門大族眼中,依舊是寒門。


    他自幼好學,才華橫溢,在家鄉多有聞名,第一次參加科舉,竟名落孫山。李振不服氣,又連著考了幾次,仍是榜上無名。


    在這個過程中,他也逐漸意識到


    很多東西,和真才實學沒關係。


    也因此變得愈加憤世嫉俗,可以說,對於黃巢大軍的到來


    他心中雖然也有驚惶,但未必沒有幸災樂禍。


    “不過,這十萬大軍,看似洶洶,但隻眼下長安城外這一幕,便是沒有半分勝算!”


    李振將杯中濁酒一飲而盡,此時尚未有蒸餾酒,故而古人酒量都頗大


    “敬兄,以你看來,這黃賊,有無機會趁此機會亡了唐廷?”


    如此番有旁人在側,必然是驚駭欲絕,就算誰都知道大唐已然江河日下,但這般亡國之語,還是有些驚世駭俗,畢竟三百年的慣性,依舊龐大。


    敬翔卻是先認真沉思,而後搖頭


    “不會”


    “昔日後漢黃巾、董卓之亂,難道勢頭比今日黃賊小嗎?論千秋成敗,大唐地位不比兩漢稍遜,同樣的,積累的人心、威望,不會一朝喪盡。眼下長安、關中的確無可戰之兵。但三川、西北、河東、河南、河北呢?那些個藩鎮,也許不願為朝廷在黃賊勢盛之時,火中取栗,但事後,未免沒有借此機會,宰割天下,瓜分州郡的打算!”


    “一如漢末三國故事啊......”


    李振聞言,搖頭失笑


    “是矣,是矣。自古首難者死,先發者亡,昔日秦末逐鹿,陳涉吳廣前驅而先死;王莽篡位,赤眉綠林何嚐沒有進逼過長安?”


    “鹿死誰手,最後還是要看天下豪強啊......”


    當黃巢席卷中原之際,李振也曾產生過前往洛陽投奔的想法。


    但很快就在自己理性以及敬翔勸阻下,放棄了。


    因為正如二人所言,自古以來,首發的農民起義,幾乎不可能成功,不隻是後世人,站在曆史高處,能看到所謂“農民階級的局限性”。古代的有識之士們,也不乏明眼人。


    黃巢威勢磅礴,號稱百萬,似乎天下莫能與其爭鋒。但他有個致命的弱點,這也是絕大多數起義軍失敗的原因。


    沒有根腳,或者說根據地。無論是昔日漢高祖劉邦,後來的明太祖朱元璋,他們能成功的關鍵,都在於經營出了自己的地盤。


    而黃巢不過數年間,就轉戰全國,根本就沒有在一個地方好好待過兩年。


    這倒不是說黃巢目光短淺,其實義軍之中不乏聰明人。


    而是首發起義軍最大的弱點


    孤軍奮戰,舉世皆敵,朝廷秩序還沒有徹底瓦解,就算想停下來經營,也做不到。漢、明兩祖的成功,就是因為他們不是當時唯一的割據勢力,劉邦有山東諸侯給他分攤項羽壓力,朱元璋有紅巾軍在北麵烽煙四起。


    而黃巢,除了他自己,王仙芝死後,便再無他人。


    “可惜啊,可惜......”


    李振不禁長歎


    他對腐朽的唐廷,是極為痛恨的,希望一個嶄新政權能夠替代,在這個過程中,自己也能一展胸中抱負,如漢初三傑、淩煙閣功臣。


    可殘酷的事實是,腐朽的唐廷固然可惡,但席卷而來的黃巢,也絕非安定天下之主。


    接下來的,隻有亂世


    敬翔卻是笑著安慰


    “昔年前漢二百載,餘澤未絕,尚能得光武中興。想我大唐三百年,也未必不能出一個光武,尚未可知哦!”


    “三代以來,光武帝也就一個,跟你說得像蘿卜似的。”


    李振失笑迴嗆


    “我不少舊友都已經準備逃往蜀中了,你呢,有什麽想法?不會留在長安真去投什麽黃王吧?隻怕黃王沒見著,先被亂兵砍了!”


    敬翔舉杯抿了一口,問道


    李振搖頭,繼續斟酒


    “先去鳳翔吧,那邊有藩鎮拱衛,又離長安不算太遠,蜀中沒意思,我還真想看看此變之後,這天下大勢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


    “隻怕是某些人想趁機觀察各路諸侯,良禽擇木而棲,把胸中文武藝賣個好價錢吧!”


    敬翔無情拆穿了對方心思,指著笑道


    李振倒是不否認,幹脆舉杯


    “那就共飲一杯,敬這天下大亂!”


    “好,敬這天下大亂!”


    ……


    廣明元年十一月二十八


    田令孜的大軍抵達潼關


    但其實他本人畏懼,不敢親自領兵前往,大軍雖打著他的旗號,其實隻是左軍馬軍將張承範等人領兵


    朝廷下詔,任命夏綏節度使諸葛爽為代北行營招討使,朔方節度使李玄禮為東北麵行營招討使,率領西北藩鎮兵馬,入衛關中。


    三日後,黃巢攻打潼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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