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正色,“我保不了她一生。但隻要母親兌現承諾,我擔保她此次性命無憂。”


    “你不暗地使壞,我的阿蕎何需你擔保一生!”


    郭氏的語氣很不屑,繼而微眯起眼,收迴的目光落在麵前的茶盞上,頓了頓,而這時鼻息間依然帶來若有若無的櫻花香味,她似乎想起什麽,又抬起眸去看向鳳翎,輕笑,“我真是大意了,”


    “這毒,熏香裏有,茶裏也有吧?解藥僅此一粒,哈,果然是最毒婦人心麽,我真太小瞧你了,”郭氏掃一眼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幾個丫環,“為了引我入套,陪葬的人不少啊!”


    “這點您放心,”鳳翎看一眼牆角條案上的香爐,轉臉笑笑,“熏香不是我做的,道理卻是懂得。熏香本是迷藥,飲水即解,唯熏香與引仙茶相溶,便毒似半夏斷腸草。是以這些人並未飲茶,隻熟睡而己。我和阿蓉有備而來,所以這席間,隻要母親和阿蕎……解藥,卻隻有一顆。”


    郭氏麵容一凜,顫手指向她,聲音嘶啞顫抖得幾欲無法辯清,“所以……你,你們給阿蕎也……下了啞藥?”


    知道這一點,讓郭氏的精神幾欲崩潰,想站起,身子卻疲軟無力,隻得一手撐桌,一手伸向鳳翎,嘶吼,“快,給我解藥,給我解藥!”


    鳳翎起身向後退一步,避開郭氏,神色並不為之所動,“阿蓉說過,母親有兩個時辰。”


    簫蓉也隨即起身,“爹爹還有些時候迴府,母親斟酌便是。”


    說罷,簫蓉與鳳翎一齊向郭氏行禮告退,正要轉身的時候,郭氏顫聲微頓,低啞地喚了一聲。“阿蓉。”


    簫蓉應了聲“是,母親。”


    郭氏不說話,一手扶著桌角,顫顫巍巍的站著。定睛看著簫蓉。


    這時她鬢發有些散亂,己經沒了往日的神采,麵色頹然,眼窩也深深的陷了下去。一雙眼睛看起來就空洞洞的,渾濁而昏暗。


    她的眼裏泛著紅,噙著淚,身子顫抖著,就像打量陌生人一般的眼神定定的看著簫蓉。


    眼神裏,卻又帶著簫蓉似曾相識的東西。


    簫蓉心尖有些發疼,別開目光。語氣依然清冷而疏離,“母親有話,請說。”


    “阿蓉啊,阿蓉,”


    才歎了兩聲。郭氏說不出話。感到一種辛辣的氣味自喉間直泛上口腔,喉頭抽搐,讓舌頭都跟著麻木。


    郭氏隻得邊說話邊吞咽口水,強抑製住喉間愈來愈強烈的不適。郭氏說話費勁,夾雜著口水,口齒亦有些不清,然而她咬著牙。擰著眉,還是很大聲地說完這句話。


    “我知道該有要還的一天,我……不後悔。然,然而……阿,阿蕎無辜,看在她一直真心待。待你的份兒上,你答應我……,答應我,我希望,若沒有我。你還是以前的阿蓉!”


    簫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過身去,“母親累了,歇著吧。”


    “候爺……”郭氏提高了些聲音,頓了頓,“好好兒照顧候爺。”


    “阿鳳,迴吧。”簫蓉沒有迴答郭氏,轉臉麵無表情的看一眼鳳翎,見鳳翎點頭,她即大步離去。


    琳琅琥珀進來扶郭氏入內室,琥珀再將簫蕎抱了出來。


    郭氏頹然地斜倚榻上,無力阻攔。她豎起耳朵,聽到外麵悉悉索索不知什麽聲音,心頭縱然苦澀,嘴角卻不自覺的有些笑意,竟是有些釋然的感覺。


    應驗了當年阿若離開的那句話,報應遲早是要來的。


    碧紗櫥外,知春幾個依照簫蓉的吩咐處理屋內後事。


    簫蓉小跑著的一口氣出了郭氏的正院,才在門口處的一棵石榴樹下停下來,一手扶著枝幹喘氣。


    知秋十分忐忑的絞手握於身前,想勸又不敢勸,直到看見鳳翎出來,才大大的鬆口氣,向鳳翎行禮。


    鳳翎揮揮手,示意她不必多說。


    見到鳳翎到身邊,簫蓉縮迴手,胡亂的往臉上抹了一把,擠出一抹苦笑來,也不多說,轉身往自己院裏去。


    一路上,兩人都是默然無話。


    鳳翎心裏倒沒有太多波瀾。


    前世的肅親王妃手段毒辣,不能容人,懲人手段更層出不窮。


    她是幾次死裏逃生才保住性命,然而才能見招拆招,甚至偷學了幾分。對趙翦瑜那些敢登鼻子上臉的妾室通房統統加以顏色,得了個心狠手辣,醜陋善妒的名聲。


    所以今天這樣的一切,不過是上世的戲碼倒了個個兒,對她來說,也是見怪不怪的。


    簫蓉卻不同。


    簫蓉對郭氏,始終懷著一份複雜的感情。


    在她的麵前,簫蓉並不對這份感情加以掩飾。她不說話,目不斜視,卻是滿臉悲戚,眼角隱有淚光,與剛才的冷靜自持完全不同。


    鳳翎也不勸她,隻是跟隨著她的腳步一起,慢慢的往迴踱著。


    琳琅琥珀早己在簫蓉屋裏,一人一邊的侍立床前,守著簫蕎。


    簫蓉麵色微變,快幾步到床前,低腰伸手探探簫蕎的額,低聲問琳琅,“一直這樣睡著吧?”


    琳琅行禮,答道,“迴大小姐,一直睡著呢。一路上奴婢們都很小心,您放心。”


    簫蓉點點頭,抬手輕揮,“辛苦了。你們先出去候著,我和阿鳳說說話兒。”


    琳琅看向鳳翎,見鳳翎點頭,才和琥珀一起行禮出去。


    簫蓉衝鳳翎咧咧唇,苦笑了一下,在床前坐下,握起簫蕎的手,以拇指指腹輕揉,道,“阿鳳,你說,從此以後,我和阿蕎的那份姐妹情,怕是也要如輕煙一般,散了,再也迴不到從前。你說,我這樣做,是值還是不值呢?”


    鳳翎抬手輕撫她的肩上,沒有迴答。


    值與不值,她的心裏早該盤算好的。


    簫蓉根本不需要她的迴答。


    簫蓉轉臉衝她笑笑,又轉迴頭去看簫蕎,“母親說得對啊,我果真是要入宮的人。在我的眼裏,親情,人情都是過眼雲煙,不值一提。”


    鳳翎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凡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數。這是她當年種下的因,才會有今日的果,阿蓉勿需太過自責。何況,解藥我依你吩咐投至茶中,如今阿蕎不過是昏睡過去罷了。阿歡說過,這迷藥對身子無害,白水即解,所以阿蕎不會有事,你放心。”


    簫蓉抬手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多謝。”


    鳳翎陪著簫蓉稍坐了一會,便起身迴屋。


    不多久,汝陽候與簫雲迴府,郭氏稱病沒有與眾人一起用晚飯。


    簫蕎也說腸胃不適,讓人把飯送去了屋裏。


    汝陽候沒有起疑,探過簫蕎之後,便迴了郭氏屋中。


    這天夜裏,郭氏屋裏早早的熄了燈。


    沒有人知道這一夜郭氏屋裏發生了什麽。


    郭氏以她自己的方式結束了這一切。


    她死了。


    暴斃。


    郭氏的突然離世給汝陽候府蒙上了一層悲傷的陰影。


    其中最傷痛難抑的自然是簫蕎。


    從此簫蕎看向簫蓉的目光裏多了一層往常沒有的意味,然而她卻什麽也沒有問。


    或許,她心裏什麽都知道。


    她與簫蓉的關係,就像簫蓉自己說的那樣,再也迴不到從前。


    之後兩月間,昭興帝病情反複,時好時壞,也就無力治國,國事幾乎都落在洛十一身上。


    洛十一召簫雲進京就越發的勤,這讓簫雲頗有微辭,卻也無奈。


    郭氏離世,汝陽候的一切內務都落到了世子夫人鳳翎身上。


    鳳翎處理汝陽候府內務恩威並施,有條不紊,深得汝陽候歡心的同時,也讓簫雲想接鳳翎進京的念頭成了空。


    簫雲隻得在京城與汝陽之間兩地奔忙。


    所幸他的腳程比普通人快得許多,兩地來迴一日足夠,人雖辛苦些,倒也不必常有離別之苦。


    簫雲如此,汝陽候更是忙得無暇分身。


    汝陽候的臉上看不出變化,隻是偶爾靜坐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淡淡的落寞讓鳳翎不免有些唏噓。


    郭氏似乎帶走了汝陽候爽朗熱情的笑聲。


    汝陽候府比往日更加寂靜。


    秋風漸起,蛺蝶的翅膀扇起絲絲涼意,眼見著就入了十月。


    趁著簫蓉的大日子來臨,鳳翎也就著手將汝陽候府大肆整飭,一番忙碌,也顯得熱鬧許多。


    按照簫蓉的心思,將溶月園前被填平的人工湖重新挖了出來,這日剛好注了水,簫蓉心情大好,留鳳翎一起,兩人說說笑笑地用了晚飯。


    鳳翎迴屋時,在門外就聽杏秀說世子爺迴來了,鳳翎喜出望外的同時,不免有些驚訝。


    若非有事,簫雲很少這麽早迴府。


    鳳翎進屋的時候,簫雲己經放了手中的書,轉身一手橫在桌前,一手輕握拳放在膝上,淺笑著看她。


    笑容很淡,眼睛卻是亮晶晶的,仍是當初那般,帶著不言而喻的歡喜。


    鳳翎立時暖到了心窩裏去,眉開眼笑的迎上去,“世子爺,今兒這麽早?”


    簫雲“哦”一聲以作迴答,臉上的笑容隨著她清脆的話音更濃了幾分。


    簫雲抬臂迎向她,就在手指觸及鳳翎的指尖的時候,他上身微向前探,跟著手臂輕振便將鳳翎帶進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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