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下起的小雨,到夜裏變成了雪,天氣便也驟然冷得厲害。


    床上暖暖的,琳琅夜裏還起來幾迴,將她被子裏的暖爐加炭熱過,暖得得很。


    可不知為什麽,鳳翎卻睡得並不安,總是夢見與娘相依偎的冷夜,夢見娘總是用薄薄的被子把她裹得緊緊的。


    如今,裹在絲滑溫暖的錦被裏,她卻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一般。


    不能安心的感覺。


    夢裏,她看不清娘的臉。


    “小姐,小姐,”琳琅在耳邊輕柔的喚她,見她睜眼,便很興奮的笑道,“小姐,快起來瞧,院裏的梅花全開了,香得很呢。”


    鳳翎知道琳琅是愛極了梅花的,雖然自己沒有多大的興致,卻也不忍拂了她的興,笑著說了幾句應景的話,諸如梅花可食可賞之類。


    夜裏睡得不好,人也就懶懶的。


    不過這種天氣最大的好處,便是院裏出奇的安靜。跟李氏請安迴來,又往甘氏屋裏坐了一迴。鳳翎便懨懨的迴了屋,往床上靠著。


    屋裏悶,鳳翎便讓琳琅將窗子支起半邊來,有些冷風進來,反而覺得唿吸順暢。


    琳琅正好坐在窗邊一邊做女紅,一邊賞梅花。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靠了多久,就聽得琳琅“咦”了一聲,鳳翎便睜開眼了問,“怎麽?”


    琳琅站起身來,將窗格子推得更開些,往外探出腦袋看看,又迴過頭來看她,“二小姐往咱們這兒來了,她來做什麽?”


    二小姐?瑞璿?


    鳳翎坐直身子,揉揉壓得有些發酸的右肩。冷笑一聲,道,“來示好的吧?”


    前世,唯一會往她屋裏噓寒問暖,送東送西的妹妹。


    “關上窗吧,冷。”鳳翎打了個寒戰。


    瑞璿猶如帶來一陣陽光。


    裹著一身大紅軟毛織錦披風,明豔得猶如盛開的牡丹,臉上的笑容也若春日裏的陽光,溫暖和煦。


    鳳翎亦不得不承認,和瑞瑤一般長相的瑞璿。比瑞瑤更多幾分吸引人的魅力,嬌媚柔和。


    “姐姐怎麽這樣瞧我?”瑞璿的笑容裏帶著小女兒的羞怯,嬌柔卻不生澀。


    鳳翎收迴目光。笑道,“見妹妹長得好看,不自覺便呆了。”


    瑞璿的臉上霎時紅雲飛遍,撒著嬌的聲音,“姐姐笑我呢。我說這府裏的姐妹,最好看的莫過於姐姐,夫人也長得好。”


    還是那個瑞璿。


    瑞璿總是不吝於稱讚別人,讓別人喜滋滋的同時,總能收迴一份意想不到的迴報。


    前世,她以為瑞璿是朵善良可人的解語花。也曾衷心的稱讚她的美麗與溫和。


    這次鳳翎卻隻是笑笑沒有吭聲,接著便捕捉到瑞璿眼底一閃而過的不屑。


    瑞璿隻帶了一個丫環來,丫環手裏又捧著東西。琳琅便上去伺候她脫下身上那件披風。


    瑞璿溫柔的道了聲謝,打量一番琳琅,又笑著對鳳翎道,“真羨慕姐姐,我要便有一個這樣精致的丫頭。用我屋裏的十個來換也願意。”


    “多謝二小姐誇獎。”琳琅不鹹不淡的行禮謝過,臉上並沒有半分沾沾自喜。


    主仆二人的態度都是不冷不熱。瑞璿卻也不以為意,正巧琥珀進來奉茶,她便又借機誇讚了琥珀一番。


    鳳翎也不說話,看著她和藹的笑。


    從琥珀那裏同樣得不到很熱烈的迴應,瑞璿臉上終於現出些些尷尬,卻也是一閃即逝。一邊命珍珠放下手中的食盒,一邊笑道,“今兒跟大夫人請安,見得姐姐精神不好,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正巧我娘的廚子做了些點心,便想著送來姐姐嚐嚐。”


    珍珠將食盒裏的點心一一取出來,擺在屋子正中的桌上,一共五樣,亦不過水晶糕,五色酥之類,不算特別,倒也精致。


    “有勞妹妹費心。”鳳翎笑著謝過,卻並不動手去取。


    瑞璿便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拈起一塊五色酥來,小小的咬了一口,笑道,“姐姐,這些點心瞧著不甚特別,味道卻是不一般的。這廚子姓黃,家裏祖傳的手藝,外婆怕我娘吃不慣,特意從候府遣過來的。哦,禦廚房的黃錢,姐姐不知聽過沒,便是這廚子的叔伯,黃禦廚手藝連皇上都誇讚不絕的。”


    瑞璿將手中的五色酥往鳳翎麵前揚揚,“姐姐試一塊?”


    鳳翎淡淡的笑,仍不為所動,“不曾聽過。我長在鄉間,自然孤陋寡聞些。可惜我向來不愛甜食,真枉費妹妹一番好心了。”


    瑞璿收迴手,臉上便現出些失望,“真可惜,不過,黃廚子不僅會做小點的,姐姐喜歡什麽,記得跟我說,我求娘讓廚子替姐姐做些。”


    一開口想便讓人承情。


    “多謝妹妹,迴頭我若想吃了,一定跟妹妹說。”鳳翎盯著瑞璿麵前的茶盞,奇道,“妹妹不喝些茶麽?雖然不是什麽極品,暖暖身子也好的。”


    茶盞是從琥珀手中接過,瑞璿卻並不曾飲過一口。


    “謝謝姐姐,真的冷。”瑞璿端起茶盞,裝模作樣的飲上一口,唇卻留杯邊都沒有碰到。


    鳳翎與琳琅對視一眼。


    一樣的呢,瑞璿和她們的心思一樣,互相防著的。


    裝模作樣的擦過嘴,瑞璿的目光停留在鳳翎的臉上,略帶著些驚訝,“姐姐有的是什麽妝粉,在哪裏的鋪子買的?看上去與別不同。”


    鳳翎笑笑,“我也用不慣別的妝粉,也就自己隨意弄些花草來用,妹妹見笑了。”


    “姐姐會製妝?”瑞璿這迴是真的訝然,“我也喜歡呢,姐姐若是方便,改天妹妹便來向姐姐討教?正巧這兩日梅花陸續開了,製梅花妝正好。”


    鳳翎不置可否,“我不過隨手胡弄,哪裏比得妹妹手巧。討教二字,真心不敢當。”


    瑞璿便帶上了幾分撒嬌,“姐姐快別跟阿璿謙虛了。我從小便愛弄妝弄粉,可惜娘總說不可登大雅之堂的,也沒機會多學。這會子好容易遇著姐姐了,改日定再向姐姐討教的。此時正當梅季,咱們的園裏便可隨手取材,紅梅綠梅白梅一應有之,不知姐姐喜歡哪種?”


    瑞璿十分熱絡,似乎對製妝一事真的十分上心。


    鳳翎卻是神情懶懶。“我不懂,妹妹若喜歡梅,不若與琳琅探討。”


    瑞璿熱情不改。仍向她道,“那妹妹便自作主張啦,我素喜綠梅淡雅,素質輕約,姐姐若喜歡。妹妹今日便采上一些,製一些送姐姐。過幾日正逢安樂候府賞梅宴,咱們姐妹同用綠妝,也顯出姐妹一心來,如何?”


    閑扯了半天,終於說到重點了。


    每年梅花時節。人們總喜歡附庸風雅的借賞梅之名行行樂之意。除此之外,主人們將貼子下到各府,讓夫人帶著適齡的小姐公子們赴宴。還會有別層深意:相親。


    這也就是為什麽瑞珂要死巴著陸氏不放的原因。


    就算隻是尚書府的平妻,陸氏卻還是安樂候府的嫡女,隻要她願意,她可以帶著瑞珂出席各式這樣的宴會。


    瑞珂再好好表現,若能被哪家的長輩看中。飛上枝頭變鳳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聽瑞璿的口氣,安樂候府梅宴似乎也請了她去。她去,娘自然要去。


    安樂候吃錯藥了?


    還是……別有深意?


    秦天河帶迴來的三張圖紙還悄無聲息的在安樂候手裏,他不可能不好奇。


    怕是要借此探探娘和他們的虛實。


    “外公府裏今日讓人送貼子來了,說候府裏前年移入的綠萼梅今年開得正好,讓娘和咱們一同去賞梅,哦,貼子給夫人瞧過,夫人也會去。正巧見著姐姐這些天在裁衣,便想著來通知姐姐一聲,姐姐也好趁機準備,姐姐畢竟來京的時候短,若有什麽需要的地方,隨時支候妹妹一聲。”


    不等鳳翎迴答,瑞璿己經站了起身,“就這麽說定了啊,咱們姐妹一起用綠梅妝,也應個景。過兩日,我給姐姐送來。”


    “好,妹妹費心。”鳳翎起身笑答。


    “我這就讓丫環們去多采些,趁初開的時候最好。”瑞璿顯得歡欣雀躍。


    珍珠取來鬥篷給瑞璿披上,瑞璿便向鳳翎告辭,走出幾步,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姐姐,我早先遇著三哥出門,頂著雪出去的,也不帶隨從,很匆忙的模樣,做什麽去呢?”


    鳳翎搖頭,“不知道呢,迴頭我替妹妹問問?”


    瑞璿不及說話,就聽得琥珀來迴,“三公子來了。”


    “正巧,”鳳翎往門外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送妹妹出去,順道替妹妹問問。”


    常歡如一陣風似的進來,見了瑞璿,先是一愕,繼而拱手做禮,“二妹。”


    瑞璿迴過禮。


    對鳳翎常歡的態度卻親和隨意的多,“丫頭,冷死了,弄些茶來。”


    “二妹才在問,你一早忙什麽去了?”鳳翎冷不丁的問。


    “姐姐!”瑞璿一陣窘然,紅了臉,“我不過隨口問問……我先迴了。”


    看著瑞璿逃也似的背影,常歡無所謂的努了努嘴,笑,“打上門來?”


    鳳翎一邊讓琳琅奉上熱茶來,一邊問道,“正經話,一早上的,哪兒去了?”


    “還不是給你跑腿?”常歡喝下一大口熱茶,嘖嘖嘴,起身往她麵前,壓低聲音道,“換身衣裳,帶你見個人?”


    “什麽人?”


    “去了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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