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除夕還有兩日,西山主將的營帳裏。


    戌時初,徐之卿癱躺在木椅上,倆手臂下垂到地麵,臉上蓋著本已經翻毛了邊的兵書,雙腳交叉著擱在案桌上,鼻腔裏正發出低微的鼾聲。帳內的兩個大鐵盆裏炭塊正旺盛的燒著,紅色的火焰一簇簇的朝外散發著源源不斷的熱量。


    帳外狂風大作,帳內的溫度竟然和春日裏差不多少。


    發髻都快風吹散了的蕭承風,猛然眨眨被塵沙眯了的眼,提著一罐米粥左手臂彎還掛著個食盒,疾步朝大帳走來。


    昨兒一個晝夜徐之卿帶著一萬多兵士打了個大勝仗,申時末才帶人趕迴來營地,疲累和饑餓的他們幾乎連馬都下不來。


    艱難的從馬背上滑下來,徐之卿踉蹌著朝自己撲來,還嗬嗬笑著,“蕭五啊,你不會想到,我們這次足足宰了拓跋宏烈的三萬多人啊!打了那麽久,我們腸子都餓的要打結咯,快去吩咐灶上給兄弟們弄些好吃的!”


    把他拉迴大帳,徐之卿已經脫力,身子軟的像灘泥,蕭承風隻好把他攙扶到案後的木椅上。


    要打水給他洗滿臉的塵土,被徐之卿拒絕,“你是好兄弟,就快去給我弄些吃的來,我快撐不下去了呢。”


    蕭承風隻好轉身出了大帳,徑直去大灶上讓火頭軍給大夥做吃食。


    一縷強勁的風也隨著蕭承風掀布簾的動作,強勢卷入溫暖的帳棚裏。


    徐子卿被這縷沁人的寒意驚的從夢中醒來,他拿掉臉上的書冊,望著已經朝自己走過來的蕭承風,那家夥的臉上也不比自己幹淨多少。


    見他手裏拎著吃食,眼神一亮,迷蒙瞬間消散殆盡。


    他把雙腳從案上拿下了,才站起身子打個踉蹌,手扶著案子才站穩了腳跟。


    聽著帳篷外麵有東西被風吹的啪嗒啪嗒的響,徐之卿皺起眉頭,“蕭五,外麵啥時辰了?怎麽又刮起大風咯?這鬼天氣還讓人過不過年咯。”


    “你困了,咋不躺床榻上睡呢,這樣歪著多遭罪啊?”


    見徐之卿在自己走後竟然連屁股都沒挪動,就躺在木椅上睡著。


    蕭承風有些無語,也沒迴他的話,抱怨著把吃食朝案子上放著。


    撈起案子上的陶罐,他掀開陶罐蓋子,抱著陶罐喝了幾大口米粥,徐之卿滿足的歎口氣,“在馬背上都困倦的睜不開眼,迴來咋地也比在紅河那邊要強啊,這粟米粥配上紅豆子我總覺得比盛京的粳米粥還要喝著香醇。”


    又不是喝酒,哪裏來的香醇,這人去了幾趟栗邑竟然學的有些像農家糙漢子。


    把幾樣熱氣騰騰的菜和蔥油餅從食盒裏拿出來一一擺好,蕭承風拉過木椅坐了下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你盡情吃吧,這可是咱庫房裏所剩不多的好菜咯。”


    素年在邊境他們冬日裏吃的都是耐儲存的鹹菜配著大蘿卜,連白菜都沒吃過,陵川府的那些將士不說,單先鋒營三四百人有個四五大車的菜就足夠。今年自從筱白荷那丫頭種出了新鮮蔬菜,他已經拿出明年前半年的軍資去購買蔬菜,前後已經連送帶拉的折騰了四五次,拋開頭迴自己親自押送的十幾大車的蔬菜,後來的哪次不都是四五車的鮮蔬菜啊。


    這麽能吃的兵士,他要咋養的起啊。


    徐之卿看看盤子裏的番茄炒蛋和紅燒茄子,就是不見他最喜歡的蒜蓉燒青菜。


    他疑惑的問著,“前些日子你家小媳婦不是才送過來一批菜,咋就那麽快就吃光咯?咱的兵士咋個個都比豬還能吃啊?還都專撿好的吃,青菜是不是又沒了?”


    起先能跟著他訓練的人都很驕傲,自從軍營裏來了新鮮蔬菜,有貪吃的人的眼神就盯上了夥房。


    蕭承風沒好氣的說著,“你瞪我也沒用,還不是你把他們的嘴給養刁了,如今連江大保那臭小子也急著去夥房做飯呢。”


    朝嘴裏塞了塊番茄炒蛋,徐之卿品著美味,想到馬上就要過年,他們的蔬菜都斷了頓,軍資已經被自己提前給花的淨光,又低低的歎口氣,“唉,失策啊,咱的人沒被拓跋宏烈的人給打敗,都敗在你家小媳婦的陰謀之下了,這才多久就掏空了我的家底,這下先鋒營要潰不成軍咯,慘嘍。”


    看著好友賣慘,蕭承風更加無語,他丟給徐之卿一個鄙視的眼神,“好好吃你的飯吧,哪裏有你說的那麽可憐,你這次繳迴的馬匹能賣多少銀錢,別當我不知道呢。”


    聽這家夥的口氣,這次也同意自己賣了那些戰利品去買蔬菜咯。


    徐之卿指著一臉淡然的蕭承風,有些氣悶的說道著,“嘿,蕭五,不帶你這樣的,還沒咋地呢,你就和你小媳婦穿一條褲子了?咱倆到底還是好兄弟嗎?”


    “你肚子到底還餓不餓?哪裏那麽多的廢話,不樂意吃外麵還有許多兵士在等著呢。”


    雖然你花不少銀錢來買蔬菜,可這段時日將士們的身體都比以往的要壯實許多,吃的好打起仗來那個個都是下山猛虎,不然咋能先鋒營的人在紅河邊一露頭,就把拓跋宏烈的兵士嚇的落荒逃竄。


    這會心疼花空了的錢袋子,說起來都好笑,你得的實惠可比那幾萬兩菜金要多幾倍呢。


    素來沉默寡言的蕭承風才懶得搭理這時不時就抽風的上司,斜了他一眼,伸手就要去端案子上的菜盤子。


    伸手去護菜盤子,徐之卿苦巴巴的嚷嚷著,“吃,我咋不吃呢,你別苛待我啊。”


    填飽了空了好久的肚子,蕭承風已經把洗漱的熱水打了過來。


    徐之卿洗著臉,聽著外麵的狂風,匆匆的擦了把臉,把已經黑乎乎的布巾丟進同樣烏黑的水盆裏。


    赤腳走到帳篷門口,去掀布簾子,撲麵而來的風讓他打個哆嗦,不禁罵了句,“好冷啊,這他娘的是啥風,賊溜啊。”


    默默的看著徐之卿打個哆嗦,撒開抓著的布簾朝迴走,蕭承風微微笑了起來,“說的好像你是頭一日在這裏待著似的,這時節若是一日不刮風才是稀罕呢。”


    “也是,咱這邊的荒山坡地,在冬日裏都寸草不生,紅河那邊的情形比這裏還要惡劣,真不知那些人上輩子做了啥孽,投生在那樣的地方。”


    想到昨兒的一場惡戰,紅河邊上幾十裏都血流成河,那些被俘虜的蠻族兵士都是一副或黝黑或枯黃的臉,眼神裏卻透著衰變和頹廢之氣。


    兵的還有口吃的,那些百姓們大多都熬不過去這惡劣的天氣,狗日的拓跋宏烈才急了眼,用二十多年的時間來打搶陵川府的城池。徐之卿也替那裏的百姓日子唏噓。


    蕭承風沒進軍營,也時常跟著鏢局的人天南地北的跑,見識過各地的風土民情。


    他神色淡然的瞟了眼徐之卿,平靜的開了口。“天下之大,東西南北風物不同,你隻是覺得蠻族人過的苦,蠻族人尚且能吃上肉食、青稞這些糧食,可有的地方連水都喝不上呢,人一生了僅僅洗三迴澡,人畜用水都靠夏日裏下雨存儲的雨水,卻要用一年之久。”


    蕭承風的話吸引住了徐之卿,知道蕭五這小子早年跟蹤鏢局的人混世麵,見識比自己還要豐富的多,素常總愛纏著他講過去的經曆。這會自己吃飽喝足,精神頭也高漲,便猴子似的跳上了大帳裏的床榻上,盤腿坐下,手指著還要張嘴的蕭承風,“一輩子就洗三迴澡,這也忒不可思議了吧?你別急,讓我猜猜,不會是生下來一次,死的時候再洗一次,那第二次是在啥時候洗呢?”


    掃了眼揉著太陽穴,緊蹙眉頭的徐之卿,蕭承風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做靠狀元的文章,你至於這樣犯難啊?不就是成親前再洗一次嘛,哪裏有這麽難猜的。”


    “真有這樣苦的地方,那裏的人還真他娘的遭罪,不過既然夏日有雨水,他們興許會在下雨的時候趁勢洗個澡,也沒你說的那麽嚴重,就一輩子洗三迴的。”


    先是感慨那裏人日子過的可憐,徐之卿覺得蕭五說的有些言過其實,又出言反駁著。


    有一年他從藏地押著幾車藥草途徑隴西的時候,那正是夏日最熱的六月天,親眼看到一個馬姓族長處置糟蹋了水窖的族人,親自把人架在火上烤。那人妻子兒女在一旁痛哭哀求族長和其他族人,想讓族長饒恕自己親人的性命,被蠻狠暴虐的族人拖拽著朝火堆旁。他們的鏢頭看這一家子都要被火刑糟踐而死,動了惻隱之心,就拿出五百兩銀子把那一家子買了下來。


    後來那家人為報恩,舉家賣身跟著鏢頭來到栗邑,如今的日子過的也很是幸福。


    聽完蕭承風講述了這件往事,徐之卿喃喃的說著,“太可怕了,隴西的人咋比蠻族人還野蠻呢。”


    “你想想,僅僅會在夏日裏下雨,也不像咱這裏會有梅雨時節,一年三季都是幹旱的很,就是冬日下雪也是極少的事情。那裏的雨水比吃的油都要金貴,再說那裏貧窮閉塞,各族百姓幾乎都被族老們掌控著,老百姓哪裏敢私自洗澡壞了族規,所以有人膽敢破壞了他們賴以生存的水窖,肯定會犯了眾怒。”


    想到他雖說在陵川府過了七八年,可夏日裏陵川府也有河水,想洗澡那不是隨自己的心。徐之卿腦子裏想著一群蓬頭垢麵的老老少少,田裏土地龜裂,蔫巴巴的秧苗,他身子就打個哆嗦。


    “可憐的人啊,幾十年不洗一次澡,身上早生蟲子咯,那日子過的可不是一般的憋屈,哎,還是咱們會投胎,能在氣候溫和的地方生活著。”


    嘴裏嘖嘖著的徐之卿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突然脊背上有些發癢,手又朝後背摸去,還真的在後背上抓到了一條紅白相間全身長滿灰色絨毛的蟲子。


    他一臉驚悸的看著手指縫裏夾著蠕動的蟲子,直覺得全身上下都開始癢癢起來,跳腳從床榻上蹦了下來,“蕭五,你這壞家夥說的我身上這麽快都有了蟲子,我要去弄水洗個澡去!”


    “別動,快把蟲子給我瞧瞧!”


    蕭承風驚訝的看著地板上趴著扭動的那條,比米粒還要大些的醜陋蟲子。


    刹那間,他滿臉驚愕,“這竟是刺蛾!”


    在雪區他曾見過大批的刺蛾,被雪區的人用特意製作的藥油火把驅趕,專門吸附在牛羊和人的身上,初始人和牲畜都察覺不到,過兩三日,身子逐漸疲倦,有藏醫說這種蟲子專吸食人和牲畜的血。若不及時救治,人就會逐漸精神疲倦失血而亡。


    想到方才徐之卿歪在木椅上都睡的那麽香,他急忙去抓徐之卿的手,又去揭他後背的衣裳,“之卿,你的手沒事吧?快讓我看看你的後背!”


    衣裳被蕭承風撩開,裸露出後背,徐之卿擰著身子,哇哇叫著,“哎,你,蕭五,你要做啥?雖然本將軍的皮相好,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你也不能這樣啊,咱倆可不能做對不住你小媳婦的事啊?”


    “給老子閉嘴,你死到臨頭了,瞎叫喚個啥?我就一次沒跟著你,你這個蠢貨這次去紅河攤上了大事了。”


    還沒看清徐之卿背上被刺蛾吸咬過的痕跡,這不知死活的東西就亂蹦躂,蕭承風黑臉嗬斥著。


    聽到蕭承風語氣裏帶著急切和懊惱,老實下來的徐之卿也有些恐慌,語氣裏帶著一絲可憐巴巴的味道,“蕭五,你可別嚇我,眼瞅著該過年了,我膽子小呢。”


    刺蛾在合適的環境裏繁殖很快,大帳裏這麽熱,還不知道徐之卿這蠢貨和那些兵士們帶迴來多少刺蛾呢。


    若不是自己發現的早,僅僅半月,他們的先鋒營和過來支援的那幾萬將士都會被這些不起眼又可怕的蟲子給吞噬幹淨。


    拓跋宏烈好狠毒的心,為了置他們與死地,竟不惜用自己人做餌,把徐之卿他們引進了紅河邊上。


    “走,快去帳外衣裳脫掉,我帶走焚燒,馬上就有人把熱水送這裏來,靳大夫也會在半刻鍾過來,你記著在熱水裏多泡會,我還要去看看那些人身上有沒有這些可怕的刺蛾。”


    覺得事態嚴重的蕭承風,板著臉拉著惶惶不安的徐之卿朝大帳門口走去。


    去帳外脫衣裳,不是要凍死自己嘛,一條小蟲子能讓心思縝密的蕭五變了臉,徐之卿把還沒出唇的話又給憋迴肚子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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