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依靠在側門外麵,穆希芸小腹驟然一痛,身下一股熟悉的熱流湧了出來。


    “我的娘哦,這倒黴的玩意又來了!”


    她低聲驚叫一聲,僵硬了身子的同時忙用手去捂嘴。


    見身側並沒人,才鬱悶的把疲憊的身子站直,抬頭看看小黑子還沒出現,隻好耷拉著腦袋迴了院子。


    筱白荷見穆希芸腳步緩慢的走過來,忙喊著她,“希芸,你快過來吃飯,粥馬上就涼透了。”


    “你們先吃,我等會再過來。”


    月白色的衣裙後麵已經濕漉漉的髒了好大一片,尷尬的搖搖頭,穆希芸恨不得溜著牆角走,好不讓他們看出自己的窘態。


    “哎,希芸,你是不是中了暑?我看你臉色咋恁不好呢?你等著讓我看看。”


    素常總是鬧騰的穆希芸今兒情形特別不對,不會真的被曬壞了,筱白荷關切的問著,立時筷子放下,就朝她急匆匆走過去。


    “我好好的咋會中暑呢,你快別過來!”


    自己這會好想找條地縫鑽進去,哪裏還敢讓筱白荷拉著她細端詳,手擺著提著衣擺就朝小屋落荒而逃。


    砰的一聲,屋門被穆希芸大力合上。


    她拍著砰砰跳的胸口,慶幸自己跑的快,沒被多事的筱白荷給抓到。


    從床前櫃子裏翻到自己的小包裹,找出月信用的物事,把自己收拾利索,換了身幹淨的衣裳,這才開門出來。


    見穆希芸手捂著肚子出來,見她臉色依然不好,筱白荷貼心的去摸她的額頭,見也沒發熱,心裏鬆了口氣,“希芸,小黑子已經買了藥,這會春歌在廚房裏熬著,你待會就能喝了,先去喝碗粥墊墊肚子。”


    “嗯,謝謝你。”


    小腹撕扯著疼痛,渾身酸軟的穆希芸更加沒了力氣,她蔫巴巴的點了下腦袋。


    見她精神不濟,筱白荷的內疚再次被提高,忙拉著她的手,“希芸,你別……”


    “白荷,有大好事啊!”


    正想安撫被自己嚇到的穆希芸,突然蕭豐倉來到,驚喜的像是撿了金元寶的模樣。


    筱白荷忙丟開她的手,轉過身子望著連夜趕來的人,望著他的笑臉,有些詫異,心也跟著提了起來,“大伯,你咋這會來了?家裏出啥事了嗎?”


    侄兒被抓了兵丁,生死未卜,蕭豐倉有多少個深夜不能睡安穩,也就他和黃氏知道。


    因三弟兩口子做人惡毒,從侄兒離開家,越發的虐待白荷這丫頭,害的她翻臉從三弟家脫了身。這短短幾個月,白荷整個人脫胎換骨,連帶著他也跟著賺了好多這輩子都沒想過的銀子,他心裏無數次想過,自己能坐上鎮署這個官位,也是穆大人看在白荷的臉上。不然大丘鎮比他實力、能力數不勝數,單單就讓自己當了這個鎮署。


    今兒申時末,他從鎮上處理完公務才迴到村裏,就被守在村口的六巧給攔著,說家裏來了貴客,帶來了侄兒的消息。


    聽到閨女的話,拿著鞭子的手驟然哆嗦起來,好一會子他才找到自己發抖的聲音,一再確定真的是軍營裏過來了人,不過侄兒生死連六巧也不知。


    但願不是來報喪的就好,蕭豐倉在心裏默默的安慰著自己,才驚慌失措的把閨女拉上自己新買的牛車。


    短短的距離,蕭豐倉感覺好像經曆了生死。在這農家簡陋的屋子裏呆坐了小半個時辰,顏知秋被院子裏濃鬱的苦澀藥味熏的腦仁疼,他可沒徐之卿那麽有好奇心,忍著炙人的熱度,跑去木棚下,不恥下問的去詢問粗劣村婦們,這院子裏做的是啥東西。


    筱白荷做出的藥沫已經救了好多人,肖蘭花還是很驕傲的,不過她可沒膽子和那看著就不一般的公子說藥沫的秘密,隻是巧妙的把話題扯到縣太爺的身上。


    徐之卿在穆家住了兩日,也曾聽說穆正風說栗邑縣和遂州都有了瘧疾的疫情,不過經過他們的努力,疫情已經控製住,看到肖蘭花躲閃的眼神,他突發奇想,這會不會就是醫治瘧疾的藥沫。


    溫和的笑著,用手捏起一點青灰色的藥膏,他無所顧忌的朝舌尖上抹去。


    “公子,這藥你沒病可不可亂吃啊?這是醫治瘧疾病的藥!”


    正攪拌著鍋裏的藥膏,見這公子膽大的吃了藥膏,肖蘭花忘了避諱,直接說出了這藥膏的秘密。


    還真的是治療瘧疾的良藥,沒想到這個農家小院竟然熬出了醫治瘧疾的良藥。


    想到他們軍營裏沒到炎熱的夏日,有近三成的將士都因這個傳染極快又很難控製的疾病不甘的死去,望著半鍋散發著苦澀味道的藥膏,他眼裏有了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亮光。


    “徐公子,這裏味道不好聞,也悶熱,你還是迴屋坐著涼快會。”


    被個貴公子盯著,自己做活都有些膽戰心驚,肖蘭花握著手裏的大木勺子,堆著滿臉的笑,想把徐之卿勸會堂屋裏。


    到了家門口,蕭豐倉丟下閨女和牛,焦急又有些倉惶的進了院子,“六巧娘,貴客在哪裏?是不是風哥兒出了事?”


    見到兩位不苟言笑的陌生男子來到自家,說找當家的,要和當家的說說風哥兒的事情,黃氏也不敢多問,給他們端來茶水,心裏一直忐忑不安。


    這會當家的迴來,她幾步跑出了堂屋,滿含憂慮的雙眼朝急切奔過來的當家男人望過去,又小聲埋怨著,“你咋才迴來,我都要急死了。”


    眼神快速的掃過堂屋裏坐著的那個人,蕭豐倉低聲吩咐著,“先不說這廢話,我先陪貴客你去讓蘭花弟妹幫你殺雞,招待人在咱家裏吃頓便飯。”


    說罷幾句,見徐之卿抓了把木盆裏還沒下鍋的青蒿端詳,肖蘭花心裏微微歎口氣,合著自己說的話,這公子都沒聽在耳中。


    “英子娘,家裏來了兩貴客,你豐倉哥要嫂子去給他們做飯,白荷那丫頭又不在家,嫂子一人做飯怕是來不及,你先去廚房點火做幹飯,嫂子要去後院捉隻雞,有你給嫂子搭把手也能早些把飯菜做出來。”


    肖蘭花正要繼續勸上幾句,手臂就被過來的黃氏給拉住,聽著她連口氣都沒喘,說了一連串的話,肖蘭花笑著點了頭。


    徐之卿把青蒿段放在鼻端聞了片刻,已經確定這東西在邊境漫山遍野都是,心裏一陣狂喜,麵色卻依然淡定自若。


    來這裏替蕭五傳個口信,也是看在曾救過他的蕭五是個值得相交的正義之人,哪裏想到會在這裏有了意外收獲。若真是把這醫治瘧疾的藥方帶迴營地裏,會造成多大的震撼。


    堂屋裏,蕭豐倉恭敬但不怯懦的給顏知秋行了禮。


    “蕭裏正稍等片刻,顏某去外麵把徐公子給找迴來。”


    早在這裏待的不耐煩的顏知秋漠然的望著蕭豐倉給他行禮,冷冷的應了聲,也不等蕭豐倉迴應,隨即抬腳走出堂屋。


    蕭豐倉的心緒更加複雜,僵著臉呆呆的望著顏知秋的背影,心裏思索著,如今白荷已經脫離了三弟家,即使風哥兒能平安迴來,還不知他倆的親事還能不能成。


    表姨夫做事素來幹練,早早的就把軍糧囤積到栗邑縣,也給他倆擠出了一些空閑,原還美滋滋的想著要帶上芸表妹在這個小城玩上一日,偏徐之卿這廝竟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個窮地方。


    顏知秋心裏再是不甘,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他複雜的視線很快就投到已經轉到井台邊看幾個小丫頭清洗、切割雜草的徐之卿身上。


    濃鬱的苦澀味道充斥在鼻端,這味道讓他心裏厭惡的不行,皺著眉頭,從身上抽出帕子,掩了口鼻,才急切的朝徐之卿走過去。


    在世家大族長大的顏知秋慣會做人,即使心裏恨你恨的要死,他也能在臉上擠出三分笑來,何況徐之卿還是他的頂頭上司。把帕子塞進衣裳裏,望著徐之卿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溫和的笑問著,“之卿兄,咱要找的那個蕭豐倉已經迴來,讓人家等著咱是不是有些不妥當啊?”


    “哦,蕭裏正既然迴來,愚兄這就過去。”


    說著話,他丟下手裏抓的青蒿草。


    後院傳來雞驚恐的叫聲,聰慧的六巧已經知道娘是聽了爹的吩咐要殺雞招待院子裏的倆個貴客,她想著自己也要去給娘幫個忙,就去端了盆清水。


    轉過身看到徐之卿的手被青蒿的汁液染的發綠,她抿嘴笑著把水盆放在徐之卿麵前,“公子請先洗手吧,才打出來的水,很是清涼呢。”


    徐之卿把手在幹淨的水盆裏洗了洗,眼角餘光瞥見六巧笑盈盈的小臉,想到自家的幼妹也該有這麽大了。又從身上摸出一個綠鬆石穿的珠串,遞給了六巧。


    許是怕她不敢要,徐之卿笑著解釋,“小丫頭,你很懂事乖巧,這珠串也不名貴,拿著戴著圖個新鮮。”


    手捧著那穿豔麗發著淡淡光澤的手串,六巧激動的小臉瞬間紅彤彤的,她眼睛眨眨,有些不敢置信的問著,“公子,這麽好看的珠串真的是給六巧的嗎?”


    看這小丫頭眼裏有驚喜還有疑惑,更多的是震驚,農家丫頭素常能吃飽飯,穿上不帶補丁的衣裳已經是家裏長輩的疼愛,哪裏會有首飾戴。


    徐之卿了然的笑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親善,“嗯,這綠鬆石在我們待著的地方可多了,也不是個值錢的物件,我已經給了你,難道還能有假啊。”


    確認這精致漂亮的手串已經成了自己的,六巧笑的眉眼都彎了起來,先給徐之卿道謝,又有些遺憾的說著,“六巧謝謝公子,公子可真大方,若是我白荷姐在家就好咯,肯定讓她給公子多做些好吃的飯菜!”


    今兒午時才吃過筱白荷做的豐盛午餐,徐之卿也不知六巧嘴裏說的白荷就是給他們做出豐盛午餐的人,他轉身朝堂屋裏走去的時候,還搖搖頭在心裏自嘲自己竟也有貪口腹之欲的那一日。


    顏知秋去院子裏喚徐之卿的簡短空閑,迴過神來的蕭豐倉,急匆匆的進裏屋換了身幹淨的衣裳。


    他剛從裏屋出來,徐之卿已經率先跨進堂屋門檻。


    兩人客套片刻,看著顏知秋和徐之卿說話的恭敬態度,人精的蕭豐倉已經知道眼前的徐之卿應該比那個冷漠清傲的顏知秋要高一些。他理所當然的把徐之卿讓到主位上坐下,然後又急匆匆的去廚房裏端茶水。


    給他們倒了兩碗薄荷涼茶,看到徐之卿沒有一點嫌棄的端著碗喝了幾口,眼神一亮,沒再歇氣就把滿滿一碗涼茶給喝光,蕭豐倉略有些小得意,憑你是啥尊貴的客人,我們白荷做的涼茶就是給人長臉。


    有些詫異的望著徐之卿捧著粗陶碗喝光了那綠瑩瑩的茶水,顏知秋不可思議的問著,“之卿兄,這茶水看著就粗鄙,你咋真喝了?”


    添加了野蜂蜜的薄荷水,在這炎熱的季節裏喝上一碗,那沁入心脾的涼微甜的滋味,讓人浮躁的情緒也緩緩的淡泊下來。


    茶水進了肚腹,還滿口都是清涼,徐之卿淡然一笑,“知秋賢弟,你可別小看這碗茶水,依愚兄看,就是京城的清雅齋上好的茶也抵不上。”


    素來對吃食最挑剔的徐之卿能說出這話,顏知秋也不再嫌棄用粗陶碗喝茶有失身份,他半信半疑的端起了陶碗。


    還沒喝到茶水,鼻尖已經嗅到淡淡的清香,顏知秋不再猶豫,稍稍的喝了一小口,品了下滋味確實獨特,最起碼他這這麽大還是頭次喝上這樣的茶水。雖沒徐之卿說的那麽好,但是也不能否認在這時候喝了這茶水能讓人疲累和沮喪的精神快速的好起來。


    看著顏知秋放下已經喝空了的茶碗,蕭豐倉又給他續上一大碗,笑著解釋,“這茶水倒也沒徐公子說的那麽好,都是咱青蘭山上生長的普通藥草,卻在這時節喝了對身子是極好的,可惜這時候還沒入秋,若是有小寒菊配了這薄荷,那就更加的好咯。”


    沒想到蕭豐倉這個農家漢子竟然也懂喝茶養身之道,徐之卿有些驚訝,但是想到蕭五能那麽精明,他這大伯好歹也是個裏正,自是和一般糙漢子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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