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瑟瑟秋風中,夾雜著點點星光,將黑幕下的林、山、石籠罩在身下,反彈出一層薄薄的、朦朧的光罩。


    京郊的夜,是靜謐的。它,不同於悄無聲息的靜謐。走在土道上,你也能聽到風聲、樹葉搖擺聲、偶爾的鳥鳴蟬叫聲,但它空曠的近乎連接天際的闊視感,讓人望之,猶如直視著平素不敢直視的世界一般,那黑得若似深淵墨潭的天幕,隻看上一眼,就會產生一種心悸感——好像立刻就要被吸進狂轉飆行的漩渦之中。在心悸中,恍然踏入黑洞……


    走在深長的時光隧道裏,耳邊隻有自己的唿吸聲、心跳聲、腳步聲、和……自言自語聲。


    蘇錦歌此時,便是“身臨其境”。


    一條小道在林間若隱若現,從這裏穿過,走上二裏地,便是她爹買下的一間院子,正在山腳下,原是一個富戶所有。因她爹之後南下,這院子就給她五伯使了。至如今,已有二十多載,現在幾乎已經無人知曉它真正的主人是誰了。


    若是從院子正門往西行一裏,走過坡地、林子,就到了豐家的那座溫泉山莊。


    “唉!”錦歌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微弱的月光下,一身黑色緊身皮衣的她,臉上帶著無盡的惆。


    耳邊,又響起了兩個哥哥的聲音。


    ……


    “悅鳴,你若不信,隻管到京郊老院兒的通道裏一看究竟。那裏的入口。你也知道。到時候,你就什麽都明白了。”


    “咱們爹,他做事兒就沒譜兒,自打娘告訴我們玉佩之事。我倆就花了幾個月的工夫替你查他,就這樣,還沒有將他查個透透徹徹呢!悅鳴,你聽哥的,那小子的身份太可疑了!他在豐家出現的很突然,像這種說不清來曆的人,你自己得多倆心眼兒啊!”


    “就是,你對他能遠著就遠著,隻要不妨礙到咱們。咱們也不給人家擋害!不過,我總覺得他那人很危險,你說,他好端端的,弄那麽多火器、炸藥做什麽?你可別讓人家給連累了!”


    ……


    錦歌揉揉有些酸澀的眼睛,猶疑著是否繼續向前。這,小院兒的輪廓已經能夠將將看到,此時的她,一顆心驚惶得,猶如在等待著成績公布出來一樣——“噔噔噔”的懸浮著跳。她心裏空落落的。手心兒裏也是一把汗。


    “不行、不行、不行啦,我這腿肚子要抽筋兒了!”錦歌兩隻手掌相互摩擦,感覺到熱了,才撫上臉,輕輕搓著。這麽著過了幾分鍾,她才長長的吐出口氣,給自己鼓勁兒:“丫的,混蛋豐子義,等我確定哥哥們都弄錯了以後。看我怎麽收拾你……這緊張的我。唿~~!”


    她感到心虛的厲害,許是因為放鬆了一些。她竟忽地一下子感到渾身的力氣往外散去。


    沒法子,錦歌隻得從腰邊的口袋裏,取出一個小銀壺。仰著頭。“咕咚咕咚”幾口喝下,皎白的脖頸咽處起起伏伏。


    “哈~~!”打了個飽嗝,錦歌用袖子將嘴邊的水跡擦幹,這才覺得力量開始慢慢迴到四肢。她不禁自嘲道:“這都說,酒壯慫人膽兒,今兒我也來了一迴?!唿……”


    她鼓著臉頰,望了望正在“嘎嘎嘎”地歡叫著的烏鴉,自己跟自己歎氣道:“算啦,愛咋咋地吧!……這‘天要下雨,他要玩懸兒’,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若是哥哥們說的是真的,我就是想攔,也未必能攔得住他……人家憑什麽聽我的啊,和我認識了還不到半年呢!……唉,那計劃要是真存在的話,那若是從打草稿算起,到今天,可能準備了五六年呢!也興許還更久也未可知……人家憑什麽要考慮我的想法啊?唉,要真是真的,那……算啦,幹脆我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舉起拳頭,借著月光瞧了瞧:“老夥計,說不得呆會兒就得靠你嘍!”


    揮著拳頭鼓了鼓勁兒,蘇錦歌同學重新振奮起精神兒,她將酒壺一甩,拍拍手、在原地蹦了三蹦,又抻了抻胳膊、扽扽腿兒、晃晃手腕腳腕、轉轉脖子、點點腦袋、聳聳臂膀,還自己跟自己低聲嘟囔:“我先做做……嘿喲,做做熱身……”


    就這麽著,折騰自己折騰了有十來分鍾,她才穩住身形,端著肩、怒著目,氣勢洶洶的就朝目的地走去。


    ……


    錦歌小心翼翼閃身來到院牆下,她倚著外牆牆根兒環視著四周,將附近的動靜探查一番。


    嗯,安全!在確定周圍能喘氣的,就隻有她自己一個人類之後,她便在心裏打了一個大大的紅對鉤兒。


    目光繞著圍牆打量了幾圈兒,目測好高度距離,便一個翻身躍牆,“唰”地一下兒,從外牆跳進了院兒內。


    錦歌在腦子裏迴憶了一下地形,便踩著輕步迅速往後園行去。在後園的盡頭,有一個後門兒,那可是通向山腳下的倉庫的唯一路徑啊!隻要到了那兒,她就能進到地下通道裏麵,一探究竟。隻是……


    錦歌撓撓頭,苦著臉欲哭無淚。


    原因是:她,迷路了!


    “怎麽這麽多門兒啊,跑來跑去,竟然都是走迴到這裏了!”錦歌捶著第六次見麵兒的假山,鬱悶不已。


    “會不會這座假山是關鍵呢,要不要試試它?”


    “有道理!”錦歌點點頭,準備研究研究身旁的假山。


    忽然,她正搖晃著的食指停了下來……


    等等,剛剛是誰在說話?


    “呃……”錦歌的嘴,開始慢慢張大。


    雖然沒迴頭,但是地上那兩條長長的人影兒,是咋迴事兒?


    “砰~砰~砰!”


    錦歌的小心髒不受控製的狂跳著。她指著地上的影子又數了一遍,沒錯,還是兩條。其中一條,是她自己的。


    “另一個是我的!”


    聲音再度響起。不同於剛剛的尖啞,這會兒是正常的:“快把嘴合上吧,不然,下巴該掉下來啦!”


    嗯?


    “唿~~你嚇死我啦!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啊!”錦歌立刻轉身,怒斥著眼前一副嬉皮笑臉模樣的人,這倒黴的豐忱!


    “豐子義!”錦歌擦擦額角的虛汗,拍著胸脯喘大氣。


    剛剛是真嚇了她一跳,這黑不隆冬的地方,伸手勉勉強強能見到五指。這裏到處都是枝影風號。呆在這裏轉圈兒,實在是讓錦歌有點兒心驚。剛剛她還嘀咕著,轉眼就見到多了一影子。那一瞬,嚇得錦歌,差點兒三魂七魄都離家出走!


    這還是蘇錦歌同學膽子夠大,但凡小一點點,那人也就直接暈過去了。


    “我說,你大晚上的不睡覺,往這裏亂跑什麽?也不怕遇上壞人!”豐忱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冷。錦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這會兒才像壞人。


    “誰亂跑了,這是我家的產業,我出來瞧瞧,不行啊!”


    “你家的?”豐忱麵色古怪的看了看錦歌,繼而搖搖頭:“是你家的,你會迷路啊?我看你走迷道走得,很開心啊!”


    錦歌心裏立時響起警報,這家夥在這裏冷眼看了多久?


    豐忱像是沒有看到錦歌眼裏的警惕。他跟沒事兒人一樣。指著其中一扇門道:“那裏才是關鍵,走吧。跟我來!”


    他好像是篤定錦歌會隨他一起,自己若無其事頭也不迴的就往前走。


    果不其然,錦歌隻看著他的背影頓了幾秒鍾。便快步跟上。


    從門裏繞過,走了二三百步,二人又迴到了假山前。


    看著豐忱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瞅,錦歌有些明白,怕眼前的假山和剛才的,不是一座。


    錦歌頓了頓:“這裏,你挺熟悉的啊!”


    豐忱聳聳肩,將手伸到假山的一處凹口,不知他是按還是轉的,總之,一個低沉的石麵摩擦聲響起,接著,這座假山一分為二,開出了一條縫隙。


    錦歌踮腳往下看去,那裏麵竟是一條通往地下的路。


    “這裏,最早是我家的院子。”說完,豐忱一指前方,“怎麽樣,敢不敢下去?”


    錦歌被震驚得緩不過神兒來,什麽、什麽意思?這裏……是他豐家的產業?


    豐忱很有耐心的等著錦歌迴答。


    錦歌瞧著黑彤彤的地道,心裏有些發顫。


    到現在,什麽都不用說了。豐忱和她倆人,根本是心照不宣啦。隻是,她……要不要下去呢?


    看著豐忱要笑不笑的臉,錦歌有些猶豫。


    她是膽子大,但她不是傻大膽兒。


    這……要是往前走,也許就是萬丈深淵;若、若是現下反悔,可能還能裝傻裝迷糊。


    這人們不是都說,做人難得迷糊麽!


    時間一秒一秒的滑過,從迴過神兒到下決心,攏共隻有兩分多鍾。在這一百多秒的時間裏,錦歌度秒如年,她心裏的計時器,一下一下的跳動著,聲聲都打在錦歌的心頭。


    “去,怎麽不去,你帶路!”


    錦歌咬著後槽牙,在心裏恨道:老哥啊,老哥!這迴你們妹子,真是要讓你們倆給害啦!


    錦歌自己也知道,她壓根兒就不是那種裝聾作啞的人!


    豐忱好像惋惜似得歎了口氣,無奈的搖著頭:“走就走吧!”


    二人剛踏進石門,假山便緩緩的又合二為一了。


    “咚!”最後的關合聲雖小,卻如石山一般砸上錦歌的心頭。


    “這會兒,你再想反悔,也來不及嘍!”豐忱在一旁說著風涼話。


    此時的地道,真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錦歌也隻能聞其聲,卻見不到其人。


    正磨著牙了,豐忱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嘿,你想什麽呢?趕緊的,跟好我,再丟了,我可就沒轍了啊!”


    錦歌決定罷工:“你缺不缺德啊?給點亮光兒能要你命啊!”


    “啊!”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兒,凍得錦歌一個激靈。


    “你說,我要是告訴你……我不是一個人……你會怎麽樣?”


    宛若幽靈的聲音在耳邊乍起,錦歌的小心髒立時抽搐起來,尼瑪,太嚇人啦!


    她立時甩開他的手,往地上一坐,哭開了:“我不幹了!沒有這麽嚇人的,嗚哇哇!我要迴家!啊~~!啊~~!”


    這大嗓門兒,好像是要突破大氣層的火箭;那音調兒,直竄上雲霄……呃,這裏沒有雲霄。


    在這半封閉的地道裏,充斥滿了刺耳的音符,一時間,連裏麵的空氣,都被刺激要互相決鬥。


    “啪!”


    光,在地道裏亮了起來。


    豐子義一臉無奈的蹲下身,看著錦歌道:“您小人家,可真是我祖宗!”


    他看著眼前的錦歌,小丫頭正癟癟著嘴、眼裏含著淚花;這一臉控訴的表情,又可憐又招人。隻是怎麽看,她也不像是要起身的樣子。


    豐忱隻得哄道:“別哭啦,你要是起來的話,我就告訴你,我到底是誰!”


    “呃……”


    豐忱目瞪口呆。


    他眼見著,錦歌氣唿唿的拍開他遞過去的象征著友好的手,自己雙腿巧勁兒一使,跟個小兔子一樣靈活的跳起來。這且不說,她竟還出其不意的右腿一掃,給他掃坐到了地上。


    她雙手叉腰,俯視著他,這哪裏還有半點剛才的可憐模樣兒?


    錦歌柳眉一挑,看著豐忱脆聲說道:“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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