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五年二月十六日,周一。


    致升中學,女子部。


    練習三班。


    10:30。


    ……


    “錦歌,這裏,這裏!”


    蘇錦歌剛進教室,就看到一個穿著淺色洋服、梳著兩根辮子的女孩朝她招手,她見了,也對著女孩兒揚起一個微笑,那抱著書本的雙臂稍稍收緊一下,便加快了步伐,隻片刻就跑到教室中央臨窗的座位前。


    “早啊,秋嚴!”


    名叫秋嚴的女孩兒聽了,就翻了個白眼兒,順手接過她手裏的書:“行啦,別擦了,我都幫‘您’擦好了!”


    錦歌笑著湊過身子,親熱的摸摸她的頭,謝道:“哎呀,謝謝啊!”


    秋嚴單手撐著自己的臉頰,側著臉看錦歌放好書包、擺好書冊,在她準備拿起筆書寫時,插話:“誒,我說錦歌啊,這可不早了,你瞧瞧幾點啦,這再有一會兒,一個上午就過去啦!”


    她將書桌上的表推到錦歌麵前,嘟著嘴說:“錦歌同學,你這可連著四五天遲到早退了啊!當初咱們說好的一起去圖書館、一起逛街呢?”


    錦歌聽聞,神色有些不好:“抱歉啊,秋嚴,最近家裏有些事兒……”


    秋嚴一聽,忙關心道:“啊?沒啥大事吧?”


    錦歌見她神情關切,心中微暖,伸手握住秋嚴一向微涼的手:“多謝關心啦,沒什麽大事兒的,放心吧!”


    秋嚴知道錦歌不願多說,也不勉強。畢竟她二人才認識了十來天,雖說彼此投緣,但是畢竟交淺不能言深。不過她對自己的為人和眼力深有信心,相信日久見人心,早晚有一天她和錦歌會是無話不談的摯友!


    “那你要是需要幫助,可一定要跟我說啊!咱雖人小,可幫些忙還是能做到的!”秋嚴笑嘻嘻的拍著胸脯。一副自信驕傲的模樣。


    錦歌十分感激,連連點頭:“嗯,你放心,到了需要的時候,絕不會和你客氣的!”說完,還給了她一個信任而肯定的眼神。


    “這才是好朋友嘛!”秋嚴滿意的摟住錦歌肩旁,親熱的晃了晃,俏眉一挑,提議:“今兒咱們倆比比,看誰認的英文多吧!嗯。時間呢……我看看哈。”她拿起表瞅了一眼。又遞給錦歌,“喏,你也看好了哈,咱們記到十二點。然後一起吃飯去!”


    錦歌覺得不錯,應下來:“那麽,就——開始吧!”


    ……


    吃過午飯,秋嚴拉住錦歌:“等會兒再迴教室啦,走,跟我去圖書館看會兒書去唄!”


    二人進了圖書館,隨手挑了幾本書,便肩挨肩的坐到沙發上讀起來。因為這時候看書的人還不少,因此她們專門選了角落裏一處被書架擋著的地方。這處書架上承載的都是一些難懂晦澀的資料。因此鮮少有人走近,卻是一處極為安靜且適合人休息的地方。也正因如此,一直到圖書館裏的人漸漸少了,也沒人發現她倆。


    這座位雖然偏僻,卻好在臨著窗子。而且還是陽光撒溢的範圍,因此沒一會兒,這倆人就頭倚著頭睡熟了。


    錦歌半夢半醒中,聽到一陣低聲的議論,睡意也在那幾人的說話中,漸漸消失。她剛揉著眼睛想起身,就被秋嚴捂住了嘴。


    “噓,你聽!”


    秋嚴拉著錦歌輕輕的起身、附耳在木架上,隻聽書架的另一側傳來的聲音瞬時清晰幾分。


    錦歌眉頭微皺,拉著秋嚴便要走。


    秋嚴拚命擺手,拽住錦歌的手掌,往身邊兒就拉。她將食指豎在嘴邊兒前後搖晃,另一隻手指著書架不停的點,錦歌被她鬧得也好奇心頓起,學著她的樣子又側耳聽了起來。


    ……


    “咦,你們聽說了麽?咱們學校出怪事兒了!”這是一個聲音有些沙啞的女聲。


    “噓。你小聲點兒,這種事兒可別說太大聲,怪嚇人的。”另一個女聲有些顫抖。


    “嘖,你膽子小就別聽了!”


    “唉,你倆小點兒聲音,學校不是說不許底下亂傳麽!”錦歌判斷這應該是一個三人組,說這句話的女生有著悅耳的嗓音。


    第一個女生,錦歌在心裏管人家叫女甲,這個人明顯膽子很壯,她帶著幾分攛掇的意思,有些誘惑道:“誒,法不責眾麽!你們聽說了麽,咱們學校底下的同學,打算組織一次活動,就是夜探鍾樓!”


    “夜、夜、夜探?”女乙的聲音依舊顫抖,她吞吞口水,顫顫著說,“快得了,這大白天的,隔老遠瞅著它,我就覺得寒毛豎立,還、還夜晚……去、去進裏麵兒!”


    女丙的聲音不但悅耳,還帶有些安撫的作用:“要我說,這件事兒啊,就是大家自己嚇唬自己!其實那鍾樓,就是得維修一下,修一修就好了!”


    她可能是見兩個同伴兒不信,補充道:“聖人曰: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們不信我的話,總要聽聽聖人的教訓吧!”


    女乙大著膽子反駁:“聖人也就是說說,你怎麽知道人家心裏是怎麽想的?要是你不怕,這幾天又怎麽會繞著它走?”


    女丙詞竭:“嘿,我說你……算了,不和你說了!你要怕就怕吧,反正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女乙反道:“我就是聽老人的話啊,我家老太太聽了這事兒,專門去廟裏給我求了符呢,還囑咐我離它遠點兒!”


    女甲可能也沒將希望放在女乙身上,反而對著女丙鼓動:“唉,這是真是假,咱們誰也不清楚。可是學校不是教過咱們,說是唯有實踐才能得出真知麽?……怎麽樣?咱們也參與參與?哼哼,我倒要瞧瞧,那裏究竟有什麽?”


    女丙讓她說得很是心動,略微考慮了一下,就問:“什麽時候去?”


    大概是快上課了,女甲好像在收拾書包:“走,咱們路上說!”


    女乙弱弱著聲音,跟道:“嘿,我、我說,你們等我一下!”


    ……


    聲音漸漸遠去。錦歌、秋嚴二人這才重新坐好,錦歌一臉詫異的問秋嚴:“這、這怎麽聽得我稀裏糊塗的?那鍾樓不是致升的標誌性建築麽?它有什麽問題啦?”


    秋嚴目光躲閃的摸著鼻子,嘿嘿傻笑。


    錦歌湊上前,近距離盯著她,眯著眼睛,語氣肯定道:“我說,你是不是也早退了?”


    秋嚴討好的笑著:“哎呀,什麽早退啊,又不是正式上課,自習麽。早一點兒晚一點兒的。差不多啊!”


    錦歌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收拾了身邊兒的筆紙,整好書冊,起身道:“走吧,大小姐!咱們將書放好。迴教室吧!”


    秋嚴忙點著頭,跟上。


    路上,秋實講:“若說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卻也不能。你呢,是心係家裏,又要趕過來要簽到,整個人忙唿唿的,不知情。我跟你說哈!”她環顧了四周一下,將頭稍稍偏近錦歌一側。聲音低下幾分:“最近,咱們這座鍾樓,總是在午夜時分敲響,一群鴿子還是……還是烏鴉的,嘎嘎的叫喚。特別瘮人,嚇得住校的學生,哎呀,我跟你說啊,嘖嘖嘖,膽子小的,說什麽都要走讀了。”


    錦歌覺得好笑:“你啊,這就是鍾表壞啦,找人修修就得啦。”


    秋實先一步邁進教室,見無他人在,便道:“你是不知道,鍾樓不正常的轉天,學校就找人去修了,結果修是修了,可到當天正午改報時的時候,那鍾樓卻連響都不響了,而樓上的鴿子卻跟往常一樣,一到點兒就一飛衝天,跟受了驚似的。再到了晚上,一到午時,那鍾樓就又開始折騰了。”


    秋嚴講得煞有介事:“那天晚上,教訓處值班的幾個先生在門衛們的陪伴下,就提著油燈進去瞧,結果,嘿,都迷迷糊糊的在鍾樓裏就睡著了……再到早上起來,幾個人再搜尋鍾樓,卻什麽奇怪的人、物都沒有……你說,怪不怪?”


    錦歌拎起包包,無奈的拍了拍秋嚴的肩膀:“這鴿子無聲而自飛,你用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原理就能解釋……至於鍾樓不按時報聲,很可能是它哪裏出現了問題,那個鍾樓那麽大,真要檢查,一時一會兒也未必能整好;至於先生和門衛,他們是不是沒有給出官方說法兒呢?”


    秋嚴有些萎靡地點點頭,錦歌給了她一個“你看,是不是”的眼神,說道:“要我說呢,小吳同學,你作為新時代女性,要有一顆破除迷信的心和一個清明理智的頭腦,好不?”


    秋嚴見錦歌不信,忙上前幾步攔住出路:“哎呀,錦歌,你聽我說……前天,學校請了警署的人去勘察呢!”


    錦歌雙手一攤:“結果呢?”


    秋嚴嘟著嘴道:“和你說的差不多啦!”


    錦歌歎了口氣,拉起秋嚴的雙手:“我的好秋嚴啊,你說你不信官方的答案,隻信小道消息,真的好麽?”


    秋嚴鼓著臉頰,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急得直撓頭:“可是、可是,你說,要是真的是那麽一迴事兒,那校方為啥要禁止同學們公開談論此事,還禁止同學們接近鍾樓?”


    錦歌剛要說話,瞥見幾個學生走進教室,雙方打了聲招唿,她便拉著秋嚴走開了。


    臨近校門口,錦歌才扭身,點了點秋嚴的鼻尖兒,輕聲說:“學校之所以下禁令,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好奇心強、精力旺盛的人呢!”


    她笑著將秋嚴推進吳家的轎車,囑咐:“你啊,可別跟那群人學,探什麽鍾樓的,大晚上的也不安全,知道不!”


    說完,錦歌也不等秋嚴再言語,就衝著吳家的司機點點頭,又對著秋嚴說聲再見,便快步上了自家的車,迴家了。


    隻留下秋嚴還探出車門,揮著手“哎、哎”的叫了半天,最後秋嚴嘟著嘴低聲自語:“什麽嘛,還好朋友呢,跑得那叫一個快!”


    吳家司機迴頭看著自家小姐,詢問:“小姐,您看?”


    秋嚴盯這鍾樓看了幾眼,歎口氣,賭氣似得坐直身子:“走吧,咱們也迴家啦!”


    ……


    下午明媚的陽光,依舊照著致升中間,那座最高的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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