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張隊長,我的考卷紙不夠用,申請加發兩張白紙。”我站起來迴答。張隊長時常都是挺嚴厲的。他嚴厲主要出自他嚴厲的姿態。我來後,他讓我寫過那篇麵試的文章,我總覺得他不像犯人傳的那麽邪乎。雖然他每次叫我,我也都提心吊膽,雖然我總覺得他能把我看穿一樣,但我還是覺得他這人是一個真正令人尊敬的正直幹部。


    他看了看我,從他的嘴角能看出他對我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悅喜:“逯管教,給林峰送幾張白紙來。”說完又迴頭看看我,怕是影響我的發揮吧,到其他的桌子旁巡視去了。


    白紙很快拿來,是幾張16k白紙。


    我接過紙,在紙的上端再次寫上我的名字和監號。然後洋洋灑灑開始發揮:


    《罪犯改造行為規範》就是我們在路上奔跑時,在道路邊上的險要處立起的柵欄,它是為了不讓我們二次跌下溝壑的“護身符”。學習《規範》,就是要用《規範》畫地為牢,規範自我。說白了就是要用國家的法律和監獄的紀律作為做人的準則和處世的逍德來約束自己、檢點自己、控製自己。昨天我們之所以誤入迷途,就是肆意走出了法律的範疇,最後不是人傾馬翻,就是車毀人亡。


    《罪犯改造行為規範》是我們人生中的一麵鏡子。昨天我們臉上的汙點,今天我們通過《規範》的鏡子慢慢擦洗,把投入改造的這一天,當成奔跑向上嶄新的起點。極力揮動我們的手臂,奮力邁開我們的雙腿,踏著神州鏗鏘的鼓點,帶著我們蓬勃昂揚的鬥誌,沿著這條通向新生的起跑線,規範,規範,規範!歸航,歸航,歸航!


    我一口氣寫了一連串的感歎,這是有感而發的。是啊,任何一匹任意奔騰的野馬,最終不是掉進深淵滅亡,就是馴服以後重生!


    我作完了,隻有我一個人用了不到考試規定的一半時間作完。


    本來是作完後不準離坐,到時間一起集合迴中隊的,因為我完的太早。張隊長特批讓逯頂幹部送我提前迴到了中隊。


    迴到中隊,魏誌強學習閱覽室仍舊習慣地練著毛筆字。魏誌強習慣了練毛筆字臉對著屋內,總是後身朝著門口。再加上他根本沒想到集訓隊考試剛走不到兩支煙的工夫我就迴來了:“魏大哥,又練上了?”


    魏誌強一聽聲音,知道是我,但還是大吃一驚,猛地轉過臉來:“林峰,你不是考試去了嗎?”“完了,交卷了。”“咋這麽快?剛走沒大大一會啊?”我眼裏閃過自信和興奮:“這又不是考大學,及格就行了,就在卷子上胡寫了些。”魏誌強又是嘴一裂,用右手指著我:“你小子,肯定又出風頭了?”“出風頭了,沒啊。”魏誌強提個暖壺過來,一邊給我倒水一邊說:“我給你說啥你都不聽,你做完題後,坐在桌子上在多看幾遍,檢查檢查,萬一有錯的呢。再說了,哪有不到半節課就提前迴來的?”魏誌強倒上水繼續嘮叨:“你寫完了,你交了卷。你知道會給後邊人多大的壓力嗎。他們,他們會認為時間不早了,快到點了。”魏誌強繼續像是批評我:“這裏的犯人都沒有表,隻能幹部掌握時間,你這一拍屁股走,他們還沒作了一半。一看你走,就認為幹部快收卷子了。更是緊張忙亂,本來就沒背熟的《規範》就更不會了。”聽魏誌強這麽一說,我覺得自己確實過於顯擺自己了。他十分感慨;“林峰,又不是我們那根筋衝動,像我們這樣的文化人有幾個來坐監的。那些犯人你看著他們各個懷有絕技,但學文斷字是他們最薄弱的。所以你這一走,有多少能考及格的人恐怕都不及格了。”


    魏誌強說的在理,但我已經迴來了,就出不去了。我在閱覽室書櫃上麵輕車熟路的拿下省監獄報,也顧不上理他,拿出他給我的用訂書機釘在一起的白紙上,抄起文章。現在留監了,心裏的壓力小了。唯一的就是為以後改造奠定基礎。這就是要不斷地、重複的抄寫報紙上的雷同於《母親》、《父親》、《哥哥》、《姐姐》、《弟弟》的散文類文章。一遍一遍從不間斷的抄。人常說:眼過千遍,不如手過一遍。我隻有這樣才能知道第一我是一個犯人,第二知道犯人怎樣寫犯人的故事,這就是改造前的熱身,做好起跑前的最後準備工作。雖然改造的征途上有數不清的難於預料,又有數不清的溝壑縱橫,我也必須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爬行。這是人在底層的一種求生欲望,一種本能不能再本能的求生欲望。就像小時爺爺給我講的這樣一則故事:一位鄉下農夫有一頭老驢子。一天,老驢子不小心跌進了一個枯井中。農夫聽到驢的哀鳴,目堵它的困境,想了很久之後,斷定救不了它,但又不忍心看它痛苦而死。於是,農夫決定往坑裏填土,把老驢悶死。以便使它早些脫離苦海。當農夫開始往枯井裏填土時,驢子被嚇瘋了,發出淒慘的嘶叫。但又一鏟泥土落到枯井裏時,老驢子出乎意料地安靜了下來。後來老漢驚奇地發現,當每一鏟土打到老驢子背止時,它就用力抖掉,然後踏著土塊,往上走一步,老驢子這樣不停地抖一下,爬上來一步。不管土塊打在背上有多疼痛,但這頭老驢子就是不讓自己放棄。不知過了多久。老驢子終於安全地迴到地上,原來會埋藏它的泥土,最終卻拯救了它!


    我這樣想,現在我就是身處枯井中的那頭驢,求救的哀鳴也許換來的隻是埋葬你的一鏟又一鏟的泥土。但驢子教會了我,走出絕境的秘訣便是拚命抖落打在背上的埋向死亡的泥土,那些泥土便可成為自救的台階。無論絕望與死亡如何驚天動地,走山枯井原來就這麽簡單。我走出監獄四麵高牆,就要學這頭驢的境界,拿起筆杆子,握牢它,它就是打在我背上讓我求生的一鏟又一鏟泥土。


    真沒想到爺爺給我小時後講的故事,居然在禁錮在四麵牆裏給了我受用不起的啟迪和領悟。


    我一麵認真地在白紙上抄寫著監獄報上對我有所幫助的所有文章,一麵以後改造將要付出的艱辛和努力。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向右轉,向左看齊;立正,解散!”我聽到監院裏的逯頂管教的喊隊聲,知道《規範》考試結速。


    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大家有的考得好的,走路的聲音都是急暴促輕快的;考的不好的走路都是沉重疲遝的,聽聲音就能找到他們考的好不好答案。


    不一會。“開——飯——了!”的聲音響起我把筆放下,小白紙本本沒有合住,隻是整齊地放在那裏,一會打上飯過來,吃著飯再溫習幾遍,爭取記牢。這樣就能把別人的一些好的句子和寫這些散文的思路記在心裏,印在腦裏,然後變成自己的語言傾吐在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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