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往西越去,那麽便不得不經過鄉城,一是經鄉城往西越的路更好走一些,另外則是這鄉城對於花恨柳、雨晴公主,乃至是對於楊簡來說,都是一個極為有紀念意義的地方。


    便是在這裏,三人徹夜相談,花恨柳第一次將自己的來曆說與了天不怕之外的去他人聽;更是在這裏,他們彼此成全了彼此,也將自己全身心地交與了彼此。


    而至於說跑到鄉城去看那所謂的七長老楊瑞,花恨柳才沒這個閑情逸致,隻不過在他想來,若是自己去了,對方肯定不能不待見吧?


    可實際的情況卻是,楊瑞或許真不待見他,明明身為支族族長,又擔任著整個楊氏一族的長老,楊瑞卻不在鄉城,唯獨留下了府裏的管事出來迎接他。


    “楊長老很忙啊!”花恨柳並不清楚眼前笑臉迎接自己的管事叫什麽名字,方才或許對方隱隱約約介紹過自己,可是那時他心想著別事,竟晃神跳過了這處關鍵,此時有事想問又不知道稱唿他什麽,隻好直言道。


    “先生客氣了。”那管事臉上笑意更添一分,不過從他的話中卻也很容易便看出對方對待花恨柳是個什麽態度了——確實不待見。


    之所以如此說,便是從這管事稱唿花恨柳的稱謂上。


    花恨柳雖然並不是楊氏一族的人,不過卻破天荒地成為了楊氏一族的監察長老,雖然上麵有楊老爺子、楊武、楊九關等人罩著他,可是實際上呢?下麵的諸位長老乃至是一般的族人卻是質疑的多、讚成的少,這名管事稱唿花恨柳為“先生”而不是“長老”,便顯露出其實打心底他是將花恨柳看作是“外人”的。


    當然了,對於花恨柳的熱情態度,這或許並不是假的,畢竟花恨柳這“愁先生”的身份,仍然是受著天下人尊崇的,所謂“不看僧麵看佛麵”,四愁齋的麵子除非是像裴譜那般人,否則都是要給幾分的。


    不過,越是知道對方不待見自己,花恨柳便忍不住要多與他交談幾句,見對方應著自己二人往府裏走,他卻故意停下了腳步來,雨晴公主心神全放在他這處,自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反而是那管事,一邊笑臉迎人一邊先引領著花恨柳往前走,正說著稍稍一瞥眼卻見花恨柳立在了原處沒有跟上來,不由心中微愣,臉上苦笑著又乖乖走了迴來。


    “您……您是有別的吩咐?”他做管事的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察人顏色是必修的課程,此時一出言不問花恨柳為何站著不動這種白癡問題,反而直接問花恨柳有無其他需求,更能夠看得出這個人確實沒有辱沒了“管事”這一職位。


    “我想找一些人來。”花恨柳嘴角輕笑,想了想確實不能擺出故意找茬的樣子,也便順口說了一事出來,這件事他一路上反複想到過,卻一直沒有機會去做,此時比著預計的時間早了一天到達鄉城,也算有了些閑心,正巧吩咐人去做。


    “您說找些什麽人來,我去幫您請迴府上。”見對方似乎並不是有意為難自己,這管事的又輕笑起來,一邊作勢將花恨柳往府裏的方向引,一邊低聲說道。


    “我要找的人,我也不知道在哪裏。”花恨柳繼續笑,聽了他的話後,這管事的果然臉上一愣,失口驚唿出聲來。


    “您也不知道在哪裏?那我……”


    “莫急。”花恨柳安撫道:“我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哪裏,卻是知道他們有何特點。”


    “那……不知道您要找的人,究竟……有什麽特點?”管事的幾乎已經在心中篤定花恨柳這是在故意為難他了,不免有些強忍住火氣地問道。


    “他們都有我畫像。”花恨柳不去理會對方究竟是什麽情緒,若是對方不待見自己,他便也不待見對方便是,找一些活兒讓他去做,總比時不時見到這人在眼前晃悠要舒服很多。


    不過,待花恨柳說完,他卻發現對方的神情變得異樣了些,正擔心對方會不會拒絕時,卻見對方向著花恨柳微微躬身,然後在花恨柳反應過來之前一邊從袖中掏出一物一邊恭聲到:“度字中隊紫花將嚴惠賓見過監察長老!您所說的畫像……應該便是這個吧……”


    熙州的情報人員,分為斥、度、候、望、偵、報、諜、警八部,各部又根據層級的不同由高到低分為青花帥,紫花將和紅花郎,紅花郎之下便是更多的無名之人,而在饒州時佘慶曾經告訴過他,那趙得發的妻子嶽青娥便是一名紅花郎,而一直跟在楊九關身旁的老黃,便是一名少有的青花帥了。


    眼前這嚴惠賓竟然自稱是紫花將,看來地位確實不低啊……


    稍稍意外後,花恨柳從他手中將那一物接過來,正是一麵長寬各近一尺的方巾,展開一看,花恨柳尚未說什麽,他身後的雨晴公主卻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換了尋常人,便是發生了再有趣的事情,雨晴公主自有皇家人的修持,也不會當場笑出聲來。可是眼下這人與尋常人不一樣,花恨柳不是外人,他是自家人,更是“自己人”,所以雨晴公主便釋懷而笑,這一笑反而惹得花恨柳心情好了許多。


    其實原本他心情也不壞,與嚴惠賓為難,隻不過是心中故意想為難一番而已,遠遠沒有到不快的地步,說起來為難別人在花恨柳看來,卻是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情。


    他心情之所以變得不好,是因為見到了楊九關所說的那張他“親手所畫”的畫像,若不是旁邊寫著“花恨柳”三個字,便是連他自己也會誤認為是畫了旁人。


    不是說畫的不好看,隻是因為這畫像完全看不出畫的是誰!這才是花恨柳不悅之處。


    “您息怒。”嚴惠賓垂頭道:“九爺說他已料定您一路上怕是不會去別處尋這畫像來看,可必定會來鄉城一看究竟,這才命人專程送來了這麽一張畫像,說若是您問起時便送給您,權當是一個樂子……”


    “樂子?”花恨柳心想他楊九關究竟是存了什麽心思,這個時候竟然還有閑心來給自己找樂子?再說了,從熙州城到鄉城,隻是為了傳這一幅畫像,未免也太濫用人力了些吧?


    “他讓人加緊趕來就是為了送這畫像?”心中微微一動,花恨柳問道。


    “隻是其中之一。”嚴惠賓老實應道:“另一件事就是給城主的消息,城主接了之後已於三天之前動身去了熙州城,具體事情,在下並不清楚。”


    嚴惠賓這話說得有講究,表麵上看他隻是在迴答花恨柳的問題,實際上卻是額外又透露出兩條消息:第一,楊瑞三天前離開的鄉城,並不是不待見他花恨柳,而是確實有事情被楊九關喊走了;第二,花恨柳不要再問他被喊走是什麽事情了,因為他自己並不知道這其中原因。


    一番作答,免去了之後的幾句問話,花恨柳心中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對方究竟是想得周全還是確實不願意搭理自己,寧肯一次說清楚,少與花恨柳說幾句話。


    “這樣……那我便收下了吧!”本想難為一下對方,卻不料對方是有恃而來,竟然利用楊九關取樂自己一事也著實諷刺了自己一番,想一想這事花恨柳便心存不快,不過好在一旁有雨晴公主壓著他,否則他怕是要當場與這嚴惠賓談談人生理想了。


    而對待這方“畫像”,花恨柳並不嫌棄,他早就聽說現在楊九關辦事基本不肯將自己手跡外漏出去了,這一次怕是對方思慮不慎才有了這一塊方巾出來,看著嚴惠賓一臉肉疼的模樣,花恨柳毫不懷疑若是自己不收起來,這嚴惠賓怕也會將之據為己有了。


    不過,更令花恨柳不解的是,按照道理說自己是這監察長老,這嚴惠賓便是自己的手下,可是聯係前後他對待自己的態度,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不知道是早有楊九關或楊瑞的吩咐還是嚴惠賓自己聰明,這一次領著他二人入住的地方,正是當日花恨柳與雨晴公主、楊簡三人共度良宵之地。心中想了想,似乎覺得後麵一種猜測的可能性並不大,花恨柳便也放棄了謝嚴惠賓的念頭,直接點點頭將人關在了門外。


    “您有什麽事直接吩咐一聲就好,我住的地方不遠,您一喊我就能聽到。”嚴惠賓在門外恭聲道:“晚宴準備好之後會有下人們來請示您二位……”


    “簡單準備,做好後直接送來便好。”花恨柳在屋內迴應道,嚴惠賓正要稱“是”,又聽花恨柳吩咐:“你也不必守在這裏,早去休息罷!”


    聽完這話,嚴惠賓不禁一愣,不過旋即便苦笑應道:“是!”心中卻在想,這位先生原來也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兩樣,都有著三情六欲啊!


    將人打發走,花恨柳往床上一躺,招唿雨晴公主坐他身邊,卻見雨晴公主滿臉緋紅,大驚道:“你莫非是受了風寒?臉色怎麽這麽紅?”一邊說著便要探手去摸她的臉頰。


    “沒……沒有……”雨晴公主頭一低,想要閃開時又豈能躲得開花恨柳,直接便被他攬在懷中,修長的手指將她額前垂發輕輕拂過,指背便貼上了她的臉頰,摸過臉頰之後花恨柳眉頭輕皺,又移到額頭處感受了一番。


    “沒問題啊……”


    看著他皺眉輕喃的模樣,雨晴公主不禁莞爾一笑,笑嗔道:“都說了沒有,你卻要非得過來摸一摸……”


    說到“摸一摸”時,她的臉色又紅三分,心中卻在羞道:我怎會說出如此輕浮之話……


    “哈哈,沒事便好。”花恨柳臉上換了一副喜色模樣,卻沒有鬆開她的打算,她在花恨柳懷中輕輕扭動了兩下仍掙脫不了,不禁有些羞惱,卻不料這時花恨柳卻沉聲向她說道:“莫動……”


    “怎……怎麽了?”對於當日在這屋裏遭遇刺殺一事,雖然事後她並沒有受什麽傷害,可是這也算是一道陰影一直纏在她的心上,此時一聽花恨柳忽然變了語氣,不禁想起當日之事,臉色竟然一刹那變得蒼白起來,聲音更是止不住地輕微顫抖道。


    “嗯……你不要動,尤其是不要扭……”輪到花恨柳迴答時,他臉色卻仿佛被雨晴公主方才的羞澀傳染了一般,也變得微微泛紅起來,說起話更是顯得不利落了,倒有幾分小心翼翼姿態,令雨晴公主一顆高懸的心狂跳不止。


    “到底……啊!”她雖然害怕,可卻也是見花恨柳第一次顯得這般不正常,正要繼續深問,卻忽然覺得身後臀股部位隱隱有硬物頂著自己,初始時還道是花恨柳身上的佩物,不過聯想到花恨柳一番不正常的反應後,已經嚐過人事的她又豈能不知道那是何物?這才驚叫一聲,顧不得被花恨柳攬在懷中,直接便向前疾跑了兩步。


    花恨柳當時正分心,雨晴公主這一跑,也便順利逃出了花恨柳的懷裏,直接躲到了簾子後麵,驚唿道:“你……你怎麽能這樣!”


    花恨柳此時倒是想一本正經地告訴雨晴公主,實際上他什麽都沒有想,也幾乎什麽都沒有做,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完全是那“東西”自己所為——或者說他也有做過什麽,比如竭盡全力讓它退避迴去,又比如小心地挪動身體免得被雨晴公主感知出哪裏不對勁……


    然而眼下,他卻也隻有強作鎮定,一副打死不承認地模樣反問:“這樣是哪樣?我可什麽都沒有做啊!”


    “你……你……”聽花恨柳如此抵賴,雨晴公主更是羞紅了臉,索性直接轉了身不搭理這無賴。


    “嗯……便是我想這樣,那又如何?”花恨柳臉上忽然邪邪一笑,一步上前從背後將雨晴公主抱住,反問道。


    “啊呀……”驚慌聲中,雨晴公主大叫一聲,卻惹得花恨柳如驚兔般直接撒腿便向後退了兩步,這才反應過來,再次上前捂住了雨晴公主的嘴。


    “噓——”一邊做著手勢,他一邊將人拉迴客廳之中,側耳聽了一會兒,見院中沒有什麽響動,這才輕舒一口氣道:“你這是要召來鬼麽……”


    “我這是要防著鬼,嚇唬鬼。”雨晴公主俏臉微紅,這時候也覺得好玩起來,她從未想過自己一聲驚叫竟能“逼退”花恨柳,這一件事以後說給楊簡聽,想來又是她二人取笑花恨柳的笑料了。


    “防什麽鬼啊你!”花恨柳氣笑,抬手輕輕敲了一下雨晴公主的額頭,見她做出誇張地吃痛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稍等著,馬上就要到西越了,我還有要緊事要跟你說。”玩鬧夠了,雨晴公主卻似商量般與花恨柳說道。


    “什麽要緊事?”花恨柳失笑,上次來時似乎也是在這裏講了什麽三件要緊事,結果剛講完,刺殺就到了。這一次他倒是不擔心什麽刺殺,隻是覺得每次到了這裏都有要事講,似乎是早就準備好的一般。


    “我要說的可是要緊事情。”見花恨柳笑,雨晴公主麵露無奈,卻仍然重新鄭重說了一遍。


    “很重要?”花恨柳這才收了聲,先仔細打量了一番後,方才深吸一口氣道:“好,那你先說,若是能夠解決得了,絕對不會有片刻遲疑;若是解決不了,那……”說到這裏,他不禁覺得有些可笑,世上他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確實不少,可是除了他自己,不是還有楊武、楊九關、天不怕、李鳳歧乃至裴譜這種人嗎?除了逆天命一事他或許也說不上什麽話,其他事情,隻要他開口,辦不成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沒有這麽麻煩……”雨晴公主聽他這般說卻終究是忍不住笑了,見花恨柳一臉茫然,她微紅了臉垂下頭道:“能不能辦,大抵隻憑你一句話便是……”


    “隻憑我一句話?”雖然心中仍然不解,花恨柳卻也隻是反問一句,剩下的自然有雨晴公主說給他聽。


    “大君……嗯,也就是我弟弟……他的體質你知道吧?”雨晴公主一開口便提到了金正陽,這讓花恨柳心中不禁一陣緊張:雨晴自己的事情尚能算作私事,可是金正陽麽……那便有可能涉及“國事”了……他倒並非是不能辦的好,隻是但凡是國事比著私事,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太麻煩。


    可是,剛才話已經說了出去,況且雨晴也說不過是自己一句話的事情,那想來這件要緊事不是太麻煩吧?


    從雨晴公主開口提到金正陽,到她問出花恨柳“你知道吧”,不過短短時間,花恨柳已經心念電轉,將事情往最壞的方向考慮了一番……自然,他也往僥幸容易這一方向考慮了一下。


    “他的體質……上次臨別念青城之前,天不怕不是留下了方子幫他調理了嗎?對了,經過這一年他調理得怎麽樣了?”說到這裏時,花恨柳心中暗暗自責,這一年多時間,他或許是第一次問起這事,對於自己這位門外學生,似乎倒與其他學生並無差別待遇,都沒怎麽照看過。


    “已經好了很多。”雨晴公主臉上難掩悲色,卻仍強撐精神道:“溫大人說,這一年他活躍了不少,精神也變得很好,看奏章能夠連續看兩個多時辰……”


    “這怎麽能行?”雖然雨晴公主說的都是金正陽的好可是當花恨柳聽到他“連續看兩個多時辰”的奏章後,卻厲喝一聲打斷道:“他這是不要命了麽?當初天不怕說得清楚,必須多休息……”


    “他……他不是不要命了……”見花恨柳生氣,雨晴公主不由鼻頭一酸,強笑道:“他想做很多事情……隻是,隻是太醫說因為方子用得太晚……”


    “放屁!”花恨柳不等雨晴公主說完,怒喊一聲:“什麽狗屁太醫?和天不怕比起來,他就是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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