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恨柳第一次知道“天譴”存在,還是在熙州與吳迴打擂時,當時天不怕誤以為吳迴傷到了自己,震怒之餘將“罪業天罰,我道誅殺”八個字喊出了七個,若是楊武反應得稍慢一些,那天不怕便要調天譴將吳迴當場殺死了。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花恨柳看到天不怕會飛,並且飛的速度還不慢。從此之後似乎便再也沒見天不怕那般震怒過,也沒有再見他如那時般飛起要行“天譴”。


    不過,“天譴”這個詞卻是讓花恨柳記住了,事後他從天不怕那裏得知這天譴的厲害之處,也曾想讓天不怕教他用來防身,天不怕當時的迴答他仍然記得清楚。


    “你若不怕死,隻管用便是。即便你不想學,等有一天你還是要會的。”


    當時花恨柳不明白後半句話,不知道“天譴”並不需要學習。而前半句話卻也讓他意識到:這“天譴”若不是玩不好會引火燒身,便是有著極大的副作用了。


    等他通過了天不怕與墨伏、莊伯陽的考驗當上了四愁齋的掌門後,他才對“天譴”有了更多的認識。原來,四愁齋每一代掌門,自老祖宗以後均有一道“天譴”相護,這道“天譴”無需刻意學習,在成為掌門的那一刻起便自動生成,喊出“罪業天罰,我道誅殺”的口令,三千天道任由差遣!


    據門內典籍記載,曆代掌門中喊出過這句口令的不超過五個人,每一位掌門喊出這八個字,要麽是濟天下蒼生於萬難,要麽是救師門存亡於水火,但效果無一例外從未失誤,從誅殺一人一物,到毀滅一城一國,隻要天道所指,必誅殺!


    當然了,如果僅僅是這樣,那麽每一代的四愁齋掌門怕是這世間最了不得的人物了,像裴譜、李鳳岐等人隻怕見了其人也要避開行走才行。


    實際的情況卻要比這複雜得多,比如說雖然每一次都能召來一道天譴,可是其中有強有弱,不一定召來的是一聲響雷還是一陣罡風;比如說每次召喚都要用壽命去換,可是人的壽命本來就是不可預知的事情,誰知道若是開始召來天譴了,結果因為壽命不夠落不下來,那肯定也是虧本買賣——沒有退迴壽命這一說,幾十年的壽命在老天看來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東西罷了,它又怎麽會點擊在心上?


    又比如說,當真遇見裴譜、李鳳岐這樣的人,恐怕這八個字還沒有說出來呢,人家便已經動手殺人了……


    更為重要的是,這雖然名為“天譴”,可卻也不是萬能的。罪業天罰的另一麵,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當真到了裴譜、李鳳岐這個層次的時候,老天恐怕便舍不得他們死了,因為與太多的芸芸眾生相比,能夠出現他們這樣的人實在是稀罕,若是見了稀罕的東西,人也是會心存偏愛之心的,更何況是老天呢?


    又或者,老天不是有“好生之德”,隻不過是有“好玩之心”罷了,對於像他二人這樣的異數,看著把玩總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凡此總總,皆都說明“天譴”並不是能夠隨便喊來玩的,即便是殺一人,若是要付出生命代價,總也要仔細思量一番是不是除了天譴便沒有別的辦法殺人了。


    一直以來,在花恨柳的心中對於“天譴”都是這樣認為的。可是,眼下天不怕竟然說“天譴已經不是原來的天譴了”?更為可怕的是,“失控”是個什麽意思?


    雖然知道四愁齋因天不怕的“天譴”而毀,可是這個輕描淡寫的說法卻也太過於簡單了,“失控”是就那麽一次還是以後會經常地突然失控一次?是隻針對於天不怕一個人還是說自己也難免會有失控的那一天?


    按捺住心中的激動,花恨柳看著慘然而笑的天不怕,雖然不說一字,可是給天不怕的感覺卻是對方認為自己是在開玩笑?


    “我說的是真的。”這一次說時他收斂了笑,鄭重說道。


    “那不可能!”花恨柳卻是打定主意了,隻要天不怕不將事情經過說出來,他便要裝作不信到底。


    “為什麽不可能?”天不怕卻未見過花恨柳對自己的話如此懷疑過,以前倒不是說兩人之間沒有過爭論,隻不過氣氛全然不像現在這般沉重,此時自己已經擺出了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了,可是對方仍然質疑,這就是破天荒頭一次了。


    “上次你不是沒有召來打吳迴嗎?雖然情況有點亂,可是我記得袁繼北和朱景圭兩人是有求過你的,楊武……楊武也是製止了你,既然沒能召來,你又怎麽知道它失控了?”花恨柳甫一被天不怕反問尚有些意外,不過好在他一開始時就準備好了一番說辭,當即此時便拿了過來用。從一問一答上來看,這兩人的對話並沒有什麽不妥,全然一副問有所答的樣子。


    “除了那一次就不能有別的時候?”天不怕再問,這一次,花恨柳卻不能不靜下來,先想一想怎麽迴答了。


    “也沒見哪裏有傳言說發生什麽天災怪事了啊,我們一路上都在一起從延州到熙州,從熙州到西越,從西越迴昆州,又從昆州到北狄,到關、饒……這期間遇到的強人確實不少,吳迴……哦,這個就算了……白·瑪德格,笛遜什麽的,也沒見你召來天譴劈死他們啊……”


    想了想,若是不能正麵迴答的話,那就迂迴著迴答,按照花恨柳的這個邏輯,確實是這樣:我雖然不知道還有哪一次你動了天譴,可是第一我沒聽說那裏發生了有天譴這迴事,第二我也沒見有誰被天譴打死……你總不可能找一個陌生的、無辜的人,然後用天譴將他打死,再說天譴失控了吧?


    “我們又不是一直在一起。”天不怕雖然知道花恨柳的說法有道理,不過這隻是從全局來看,若是一深究細節,那這個說法其實是漏洞百出的。“你來昆州時,我在延州;你出發去北狄時,我已經身在北狄;你處理關、饒的事情,我雖然離得不遠,可也是在昆州……並不是一直在一起讓你時刻看到我,你看不見的時候我仍然可以動用天譴啊!”


    “即便你說得對,可是那也沒有道理啊!”一邊說著這話,花恨柳一邊裝出一副看白癡的模樣道:“既然召來天譴肯定是要殺人的,你總不能召來天譴砸個核桃、劈劈柴火吧?”


    “砸核桃、劈柴自然用不著天譴……劈山就不一定了。”


    花恨柳說完話後便屏住了唿吸聽著天不怕的下一句話,按照他話語的指引,天不怕勢必要在這個時候選擇將事情說出來才顯得更自然些,他料定天不怕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必然會直接承認四愁齋被毀之事出自他手。


    果然,“劈山”終究是要為解開他的心結掀開了幕布的一角。


    “劈山?”花恨柳驚唿一聲,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天不怕,又伸出手來在他的額頭上摸了摸,一副“不會是腦袋燒壞了吧”的疑問,直到確定天不怕沒有異常,這才坐迴原地問道:“既然你沒病,那肯定便是那天譴有病了。”


    “所以我說,它失控了啊!”天不怕笑了笑,對於花恨柳能夠理解他所說的話,他倍感輕鬆。


    奇怪的是,他心中放鬆本意是要為花恨柳接受了“天譴失控”一事,可是等靜下心來時卻發現自己原來一直糾結在意的“毀了四愁齋”一事竟然也沒有了原先那樣壓的自己喘不上氣來。


    或許,四愁齋在自己心中的地位雖高,可是好在毀的隻是幾間房子和一大堆沒用的物件,隻要四愁齋的人還在,四愁齋便一直在吧……


    一想到這裏,天不怕心中暖暖的,看著花恨柳時竟然有一種想撲到他懷裏放聲哭上一陣的衝動。


    他是這樣想的,忍了忍終究是沒忍住,在淚水即將漫出眼簾的前一瞬,他便真的衝花恨柳撲了上去,放聲哭了起來。


    這個時候什麽先生身份他一點都顧忌不上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孩子,與溫故、燈籠一樣,雖然三個人的身份隨便放到哪一處都能引起軒然大波,可是他卻是三個人中壓力最大的那個:


    有著不省心的學生,也得看著他不省心的學生收下的又一群不省心的學生;


    有不省心的老祖宗,留給自己一大攤子,雖然有人幫忙撐著,可是他們一個又一個的走了又走,終究還是需要他自己撐下來;


    還有不省心的燈籠,有不省心的楊簡,有不省心的裴譜……


    說到底,他是有些委屈,有些累;說到底,他也想和燈籠、溫故一樣找個人撒嬌;說到底,他是個孩子,終究需要堅實的依靠。


    燈籠與楊簡、雨晴公主能夠聽到車廂中的哭聲,除了楊簡一聲嗤笑外,燈籠與雨晴公主卻一個笑得羞澀,一個笑得滿是疼惜。


    牛望秋與黑子也能聽到哭聲,隻不過這兩個人的反應卻不是那樣讓人覺得溫馨。


    “這哭聲……不會把周圍的狼都召來吧?”黑子四處望了望,眼中滿是警惕。


    “味鹹,性熱,需煮食,正好打來下酒。”牛望秋一副專業語氣點頭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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