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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恨柳跟在這名自稱是荀達翁的男子身後心不在焉地走在青石鋪就的蜿蜒小路上,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是怎樣的景色。不過,即便是看,恐怕在夜色中也看不出有幾許美感在,沉默行進中低著頭瞥見的除了一盞盞約莫相距著三丈左右的仿製宮燈,也並無其他點綴,像一團團飄遊在墳地裏的火。


    此時孔雀說給他的話仍然餘音在耳,雖然因為時間倉促並沒能從對方那裏知道更多的細節,不過有一點卻讓花恨柳尤為在意:對方說若是要殺孔仲滿,她可以幫忙?


    可問題是,孔雀為什麽要殺孔仲滿?難道就因為之前所說的那句他現在還沒弄明白的“孔仲滿不是孔仲滿”?


    如果想了解這個問題,要麽下次見到孔雀時再向她問,要麽……今天晚上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求證的機會。


    心中這般想著,他忽然感覺前麵的人似乎停住了,趕緊止住腳步,果然見荀達翁在一處竹建的小屋前停下,隻不過他停下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妥,分明離著那竹屋還有近十丈的距離。


    “花大家……”荀達翁開口向花恨柳道,看著對方那一臉不情願的表情,他卻絲毫沒有要照顧一下的覺悟,冷冷道:“老父已經在裏麵等著您了,雖然並沒有說要搜您的身,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如果讓我發現您對老父有任何不利的舉動,我可以殺了您嗎?”


    花恨柳還是頭一次見有人能夠如此有禮貌地問自己這樣的話,不過難就難在這荀達翁說話的態度,雖然談不上有任何的熱情,可是卻也挑不出有什麽毛病……


    “我若說不可以呢?”花恨柳試探著迴答道。


    “那我就當沒有聽見。”荀達翁麵色不變地說道。


    “哈哈……”花恨柳訕訕笑道:“我想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如果發生了,那麽你想怎樣做便怎樣做吧,想來這便是有正當的理由了。”


    “謝謝您的體諒!”雖言“謝”字,荀達翁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感激的情緒。


    “那個……孔……不是,你們的老父……”花恨柳忽然覺得似乎應該在這荀達翁麵前表示對孔仲滿的名字有所避諱才是,所采取的方式也不過是在他們的“老父”稱唿之前加上了“你們的”幾個字。


    “你們的老父……你們為什麽稱唿他為老父呢?”花恨柳再次提到這個詞時很明顯想要說的話一驚不是先前想要說的,隻不過荀達翁並沒有辦法去搞清楚花恨柳的想法,此時也隻能聽他這時問什麽了。


    “老父,是尊稱。就像先生,老師,以及您的‘大家’一樣……”荀達翁鄭重向花恨柳說道,在花恨柳不情願的表情中又忽略般地再次提起了“大家”一詞。


    “好了,我知道了。”衝荀達翁拱拱手,花恨柳懶得再說什麽,直接上前走到竹門前,敲也不敲便推門而入。


    他本以為自己此舉會令在屋內等他的孔仲滿大吃一驚——現實的情況也確實是這樣,當孔仲滿看到他以這種方式進門時,確實稍稍愣了一下,然後皺了皺眉頭——但是這遠遠沒有花恨柳打開門後對所看到的一切更震驚!


    因為就在花恨柳打開門後,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孔仲滿,不是掛在牆壁四周的山水墨畫,而是佘慶!


    被幾名穿著明顯清涼的侍女團團圍住,雙手不停在她們腰間、峰頭摩挲,極盡瀟灑與享受之色的佘慶!


    撩人心神的嬌嗔聲和那聽上去竟有些猥瑣的佘慶的聲音此起彼伏,相互交錯著迴響在花恨柳的耳朵裏,暫時將孔雀留在他腦海裏的那句“孔仲滿不是孔仲滿”生生擠了出去。


    這種聲音和畫麵並沒有持續太久,畢竟被這樣一個外人目光呆滯地看著,那些侍女也會好奇,她們轉過頭盯著門口,看著門口那人一臉震驚之色,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還道是這屋子裏莫非有看不到的鬼魂不成?


    “你們怎麽不說……”佘慶一句話沒有說完,當他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向門口處時,他竟如坐在了燒得通紅得烙鐵上,“蹭”地一聲從座椅中跳起,一邊急急忙忙找著自己的衣服,一邊向他身邊的那些侍女低聲催促:“快出去,快穿好衣服走!”


    等著那些侍女從自己身邊一個個離開,花恨柳這才踏進了屋裏,佘慶一臉忐忑地迎了上來,臉上諂笑著,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卻始終不敢落字一處。


    “你別怪他,這都是我安排的。”孔仲滿仍然坐在他的書桌後——這間竹屋雖然不大,可是卻仍然被分作了兩進地方,靠外的一進便是方才佘慶飲酒狎樂之所,裏麵的一進是孔仲滿蘸墨揮毫之所。


    從花恨柳打開竹門到他走進竹屋的這約半盞茶的時間裏,孔仲滿也隻是開始見他來時抬頭看了看,之後便一直垂頭寫著自己的字,此時他見花恨柳似乎就要訓斥佘慶了,這才開口說道。


    “不知道您這樣安排我的學生,是什麽打算?”花恨柳循聲向孔仲滿看去,見他並沒有停下手裏書寫的字的意思,便索性邊問邊走上前去,見孔仲滿正在抄書,所抄之書看內容的話應該是……族譜?


    這是花恨柳第二次見有人對族譜懷有這樣常人難以捉摸的感情了,前一個是獨孤斷,家族裏的族譜竟被他隨身攜帶著時時翻看,仿佛過一段時間他便會將自己的族人忘記了似的;而後一個便是孔仲滿——看他書寫的熟練程度,應該已經做過多次這樣的抄寫工作了吧?


    “我告訴他若是不聽我的話,那麽很有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花恨柳注意到,孔仲滿說著這話的時候,正寫到“孔仲義”的名字,說完話後反複端詳了一陣,似乎對寫的這三個字並不滿意,索性放下筆,將紙疊好、收起、丟進一旁的紙簍裏,這才招唿花恨柳坐下。


    “佘慶……是這個名字沒錯吧?”孔仲滿笑笑,向花恨柳詢問,見他點頭,又道:“我聽聞他是您的第一個學生,是從熙州帶出來的,最了解您,也對您的感情最好?”


    “是這樣。”花恨柳點頭,雖然孔仲滿說的這些他都知道,可是這與佘慶方才的那些異常行徑有什麽關係嗎?


    “我還聽說他有一位新婚的妻子,不過婚後不久就隨你出來了,現在已經將近一年的時間……也就是這個月或者下個月吧,聽說他的妻子就要臨盆了?”這句話是孔仲滿問向佘慶的,雖然隔著竹葉穿成的簾子,並不能看清佘慶什麽表情,不過花恨柳還是從他遲疑的答複中看出了什麽端倪。


    “唔,不可否認,他是一個好丈夫,也是一個好學生。”孔仲滿讚歎著笑道:“所以當我問他究竟是先生可以背叛還是妻子可以背叛時,他不出意料地犯難了……”


    “所以,你就幫他選擇了?”花恨柳聽到這裏大概明白了事情是什麽經過,臉上的神色也變得陰沉起來,盯著孔仲滿冷聲問道。


    “哈哈哈~你不要這麽武斷啊!”孔仲滿並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壓迫感,他大笑了兩聲隨後解釋道:“我隻是給了他兩個選擇而已。”說道這裏,他故意停了一下,似乎要等著花恨柳問他,他才繼續往下說。


    可是隻看見花恨柳一臉冷漠模樣看著他,似乎並不關心孔仲滿給了佘慶什麽選擇。


    “你脾氣太執拗!”孔仲滿低聲歎了一口氣道,不過歎完氣之後他又好像將這一點不滿拋到一旁去了,興致勃勃地開口道:“我告訴他,要麽背叛自己的先生,我可以不將這邊仙客樓的情況告訴給他的妻子;要麽背叛他的妻子,我便可以對他先生以禮相待……威脅的話我基本沒有說,傳個口信或者以怎樣的方式接待你,這些事也不過是小事罷了,卻惹得他如此緊張,實在出乎我的意料啊!”


    “也出乎我的意料。”花恨柳終究還是將孔仲滿的話聽了下去,聽完之後他點頭似乎同意孔仲滿的說法,隨聲附和道。


    “你也覺得出乎意料?”孔仲滿略帶驚訝,不過從他的表情來看,分明是十分開心,似乎能夠與花恨柳有一處共同的看法,該是多麽讓人開心的事情一樣。


    “確實出乎意料。”花恨柳點頭確認道:“謝謝您為我的學生上了這麽意義深刻的一堂課。”


    “哦?意義……深刻在哪裏?”孔仲滿沒有料到花恨柳出乎意料的是在這裏,微微有些皺眉問道。


    “自然是深刻在‘獨善其身’四個字上。”花恨柳正色應道。


    “獨善其身?怎麽解釋?”


    “無論是先生也好,妻子也好,都是可以背叛的,隻不過若是違心背叛,便一定要想辦法留著自己的一條性命才是,免得哪一天真的有機會為自己辯白的時候卻沒了性命,讓人坐實了汙名,那才是最沒用的。”一邊說著這話,花恨柳一邊看著佘慶道。


    原本因為自己所作所為一直在一旁內疚的佘慶,聽到花恨柳這番說辭後不易察覺地微微垂了垂頭。


    “哦……四愁齋的教學方法,我還真沒怎麽見過……”


    孔仲滿這話,諷刺意味彰顯無遺,不過花恨柳聽後卻不生氣,用更加理直氣壯的話迴應道:“四愁齋的教育從來都不會錯,要錯,也是別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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