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每一個朝代的開國皇帝都有勇氣為自己的子孫、為自己的國家留下一塊這樣的磨刀石的,正如另一位同樣深具魄力的前朝皇帝所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誰也不能篤定地說這塊石頭就一定能夠成為磨刀石,有時候它或許還會成為索命鏢、奪命索!


    或許更多的人都有這樣一般想法:這國若是注定要毀也不能毀在這些外人手裏,這是我的國,自然要毀在我的手裏,自然要毀在我的子孫手裏!


    實際上,正如大部分所擔心的那樣,饒州——也包括他東部緊挨著的關州、留州,並沒有成為宋氏王朝保持強大的磨刀石,反而一次一次地扮演了更多負麵的角色,比如有時候是一根套馬杆,有時候是一條牽狗鏈,有時候是一麵捕鳥網……


    這種情形早在第二任蜀朝皇帝在位時就初露端倪,以後各代皇帝都或多或少地在饒州身上吃過虧,可以說整個蜀朝,有能力打下饒州的那位皇帝沒有打饒州,沒能力打下饒州的後任皇帝個個被饒州打,這在各個朝代裏都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當初看似前無古人的壯舉,最後卻演變成為注定要淪落為後世笑柄的鬧劇,但凡是有些羞恥心的皇帝,都絕不甘心於繼續這樣下去,也都在伺機等候最佳的反攻時機。


    “說不上仁宗皇帝是英明還是愚蠢,反正他是將饒州、關州、留州接連拿下來了。”想起那位看上去文弱的先祖皇帝,宋長恭即便是嘴上不客氣,但是心裏也是對他的那份魄力佩服得五體投地,能夠付前代財富於一戰,能夠集百萬將士於一役的人,這世上恐怕也沒有幾個,敢於這麽做的要麽是個瘋子,要麽就是個天才。


    很明顯,那位仁宗皇帝屬於後者。


    因為他成功了。


    看似文弱的他親自帶領二十萬大軍繞到關、饒的大後方——留州,先是以強大的人格魅力說服了留州太守歸附大蜀,又帶著從留州帶出的十萬人馬總計三十萬人與在正麵與關、饒作戰的八十萬人馬前後唿應,經過不到一個月的奔襲作戰,成功將關、饒、留三州並入了大蜀的版圖。


    這不得不說是一件可以用來大書特書的壯舉,即便做成這件事的不是一位“天才”——是的,這不是天才能夠做出來的事情,而做出來這件事情的也不是天才,他是“天子”。


    宋長恭認為他英明,大抵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而認為他愚蠢,是因為後來的事情證明,即便是納入了大蜀的版圖,這三個州卻仍然不安分,表麵的安定隻維持了十幾年時間,之後分裂,征討,分裂,征討循環往複,一步步將原本充滿了生機的強大王朝拉進了泥潭,也耗盡了生機。


    仁宗皇帝並不僅僅是為先祖清洗了恥辱,更是為後世子孫留下了一副沉甸甸的枷鎖——沒有哪個皇帝願意背負守不住祖宗基業的罪名與罵名。


    麵對大蜀北方三州的這一群人,曆代蜀國皇帝沒有什麽好辦法,宋長恭暫時也沒有什麽好辦法。所以他隻能選擇一種更為直接的方式。


    不聽話的狗殺了就好,不聽話的人,留著他又有何用呢?


    “您安排王妃去與關州的人談……難道饒州的人不是更好談嗎?”花語遲的身份並不僅僅是一名婢子,她會用劍,實際上用劍的水平也絕不低,宋長恭有危險的時候她可以充當護衛,宋長恭需要殺人的時候她有時也會成為殺手,這樣的一個人自然也會對關、饒兩州有個基本的認識。在花語遲看來,目前饒州的實力要比關州弱一些、處境更加不利一些,如果去與饒州談合作談成的幾率應該要比去與關州談更順利一些才是。


    “不要提那個女人……”宋長恭一聽到對麵的女子嘴裏說出“王妃”二字,極為難見地發起怒來,不過當他意識到自己衝著發怒的這人是誰時,他語氣一軟又道:“難得她不在這裏我心情好一些,你又何必讓我心煩呢?”


    “可她……終究是您的妻子……我,我的情況,自然也不可能為您生下孩子……”花語遲心中一緊,知道自己犯了忌諱,小心分辨道。


    “生孩子續香火這種事,在我看來也不過是一時歡愉就能解決的事情,這件事找誰生不行?一定是她趙阿媚麽?再說了,不論是誰生的,以後都是你的。”說著這話,宋長恭伸手拉住了對麵女子的手,鄭重道:“你不需想著你的身份,我都不在乎,你隻需要讓我知道我的選擇不會錯就可以。”


    “我怕……”


    “你什麽都不需要怕!”聽著這女子的話,宋長恭忽然不耐煩地大聲打斷道:“我說可以就可以,誰敢反對,我就殺了誰!”


    聽他喘著粗氣,花語遲垂下頭,沉默不語。


    “你認為饒州好談一些……這我也是知道的。”仿佛是為了緩解氣氛,宋長恭換了個話題,繼續著方才花語遲的提問答道:“不過與饒州比起來,關州的情況卻更符合我後續的計劃。”


    “怎麽講?”


    聽著身前的女子輕聲應著自己,宋長恭緊皺的眉頭舒展,心情也輕鬆了許多,解釋道:“第一,關州說話算數的隻有一個笛遜,雖說他同樣也受製於什麽家族長老,可是比著孔家的那位更有權力多了。”


    這一點花語遲無從爭辯,實際上她也知道如今饒州孔仲滿的日子不好過,原來他還有一個可以支持自己的弟弟孔仲義,可是隨著在定都城內戰死,家族中基本便成為了孤家寡人了,尤其是他那幾個兒子,不但風評極差,而且能力全無,這個時候反而成為了製約孔仲滿的枷鎖,讓他在饒州處處受製,恐怕不久之後就要失權了。


    不過,孔仲滿畢竟不是手無寸鐵的三歲娃娃,在他手裏握了那麽長時間的權力也不是別人讓交出來他便會乖乖交出來的,即便最後家族裏通過一些手段逼迫他交了出來,不付出些大的代價想來也是不可能的。


    “第二,關州的實力更強一些,與之為敵,則對我而言是個大一些的麻煩,與我為友,則是一股不小的助力。”說完這一點,宋長恭並未留下更多讓花語遲思考的時間,繼續道:“第三點,與笛遜合力打饒州,可以向他傳遞這樣一個信號:我隻打饒州,關州不會打,留州更不會打。他便可以安心做他的土皇帝,甚至還會將手再伸到留州去……”


    “這樣,他的實力不就越來越強了麽?您……您這還不是與虎謀皮麽?”花語遲聽出了其中的兇險,顧不得尊卑插話道。


    “與虎謀皮又有什麽不好?你覺得危險,是因為你認為老虎的實力大於人,與老虎合作是自己把自己往虎口裏推……我覺得穩賺不賠,是因為我知道老虎終究隻是一頭畜生,敢於與人合作,就不怕這生意就是賣了自己幫別人數錢麽?”


    “即使是這樣,那留州不是已經獻給了……”


    “所以才讓那個女人過去說,一定要讓笛遜相信留州可以是他的,這樣他就忍不住會去伸手,一伸手總會有抽不出手的時候……我等的就是那個時候。”宋長恭自信地笑了笑,輕輕捏著花語遲的手安慰道。


    “難道就不能像那位仁宗皇帝一樣麽?”知道對方一旦下定決心做的事便極其難以更改,花語遲還是忍不住想多為他著想一番。


    “那個短命皇帝麽?你可知道他看上去文弱,實際上真的是弱得很麽?據說在去留州的途中他便已經病得不停咳血了,從饒州剛剛迴到定都城——具體要到玄門打開的那一刻,迴城的大門剛剛打開,迎接的臣民還沒有山唿萬歲,他便死了。”“死了?”花語遲本來還想說宋長恭的迴答並未針對自己所問的問題,可是聽到這一段秘聞時仍是禁不住被吸引住了。要知道,史書上記載的仁宗皇帝是在迴朝一個月後才死……駕崩的!


    “死得透透的。”宋長恭點頭道:“像他這樣文弱的人本就不適合做這些事,殺人打仗又不是背詩讀書,不是動動嘴皮子、轉轉腦子就能行的。”


    “這與他所采取的辦法又有什麽聯係呢?”見宋長恭仍不扣題,花語遲微皺眉頭問道。


    “他是弱者,所以他選擇的是這種能不流血就不流血,能少流血就少流血的辦法……我不是弱者,我若做,絕對不會考慮這些,我要步步流血、處處流血,不論那處是在饒州、關州,還是在留州!”


    這便是宋長恭的答案!


    花語遲嘴唇張了張,一時難以相信自己認識的宋長恭竟然會有這樣殘酷的一麵,她心中有些慌張,有些無力,有些不甘心想說出來,但是看著麵前他自信滿滿的模樣,她最終還是放棄了。


    “我什麽時候去找花恨柳?”她開口問,問的話卻不是原來自己想問的內容。


    “明天就去。”宋長恭笑了笑,眼睛看著那光禿禿的山,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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