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將台在饒州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之所以說特殊,是因為這處地方的命名特殊,曆史由來也特殊。


    先說頭一處,封將台名為“台”,卻不像普通的那種台一樣是用土築成的又高又平的方形建築模樣,實際上,封將台是座山。隻不過是因為蜀國開國皇帝是在這裏冊封了六位開國元帥中的五位,所以人們便以這個名字稱唿它了,至於原來叫什麽名字慢慢地便沉寂在曆史長河中,沒有人記得了。


    或許唯一可以與封將台一樣讓人記得住的,是六位開國元帥中那唯一一位沒有在這裏受封的那人吧,據說那人名佘不留,最後被封在了一個名為留州的地方。


    至於其他五位元帥叫什麽,旁人怕也是一時記不起來了吧!


    後一個特殊之處便在於這也是饒州前朝最後一任太守投表請降之地,蜀國那位太祖在這裏接受了饒州太守的降表,可是令人感到不解的是,接受了降表之後的太祖皇帝並沒有發兵接收饒州,而是下令斬了太守,直接原路返迴再不言攻打一事。


    曆史過去了四百多年,人們知道封將台,也知道當初的這段故事,卻仍是不知道為何當時蜀國的太祖皇帝竟然放著到口的肉不吃——莫非是肉吃多了不成?


    宋長恭自然也知道民間對於太祖皇帝的這般調侃,所謂“肉吃多了”,他也懂得是“吃飽了撐的”的隱晦說法,莫說這普天之下的臣民不知道太祖皇帝當時為何這樣做,便是太祖皇帝自己事後也多次與親密臣子討論:我當時為什麽那麽做?你怎麽就沒有攔住我呢?


    當然,這隻存在於皇家秘密的記載之中,普通百姓是接觸不到的,他們隻能靠著自己樸素而有限的想象力將這件事情更多的賦予自己的理解,比如前朝的那名太守實際上是太祖皇帝的情敵,太祖皇帝之所以打饒州是因為這名太守搶了他最心愛的女人,當大軍抵達饒州的時候那名女子已經死去,為了泄憤太祖皇帝殺了太守便撤了,畢竟心愛的女人不在了太祖覺得打下饒州也就沒有意義了……


    諸如這樣的編排還有很多,總結起來大概是這樣幾類:情殺類,複仇類,到此一遊類,隔山打虎類和大一統類。這些有的邏輯嚴密,說服性極強,有的一聽就知道是“戲說”,隻不過圖一個樂子罷了。但是令人驚訝的是這幾種說法各有代表作品從開國時一直流傳到今,竟然沒有被官方命令禁止過,不得不說這本身就能與開國皇帝那一番莫名其妙的作為相媲美。


    然而這畢竟是在饒州,若是換在別處,比如信州、昆州,一說這是太祖皇帝當年封將的地方,一定會被地方官員好好保護起來,修亭立碑自然不能少,時不時地最好還要親自去打掃、祭拜一番,不說保佑自己官運亨通,也要誠心請求太祖顯靈保佑蜀國國祚萬世一係。


    在別處要用來瞻仰的地方,在饒州卻是沒有人搭理的地方,可以說饒州人在有意地忘記境內有座叫做封將台的山,有意地不去迴憶起那段令人感覺到莫名其妙的曆史。


    此時應該是登山的最佳季節,但是宋長恭卻登上了這座在人眼中並不怎麽顯眼的小山。


    這座山實在是沒有什麽值得可描寫之處,山上光禿禿的,石頭跟別處的石頭沒有什麽區別,看上去既不雄壯偉岸,也不奇峻靈秀,唯一可以說是有特點的,便是這整座小山的形狀了,它像極了女人胸上的那團軟軟的肉。


    尤其是後來不知道誰在山頂上修了一座小小的亭子之後,這座山便真的是惟妙惟肖了。


    宋長恭初次見到這座山、聽到這個比喻時,他也很不適應,不過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種很新奇的說法,新奇到這種說法竟然不知道何時已經深深埋在了他的腦海裏,此時站在亭中望著山下,他竟然有一時失神,心想若按照他們的說法,自己此時豈不就像是吃奶的嬰兒了?


    失笑一聲,他搖搖頭將這種荒唐的想法驅散,一旁緊隨他身後的女子上前來輕聲問道:“殿下笑什麽呢?”


    她出口雖然客氣,可是一句“笑什麽”卻也表明實際上她並不害怕眼前這位坐擁數十萬精兵並且極有可能成為蜀國新一任皇帝的男子,否則她也不會敢於上前這樣問,並且問得如此隨意了。


    “一些無趣的想法罷了。”宋長恭揮揮手,轉過身來看著自己身旁的女子輕聲道。


    “一個無趣的想法卻讓您沉了兩個多月的臉露出了有趣的笑,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被男子看著,這名女子垂下了頭,不過話裏說出來的意思卻似乎並沒有奉承之意。


    “怎麽?還在怪我不讓你見見那些故人麽?”聽出了女子話語中的諷刺,宋長恭並不在意,反而調笑似的問道。


    “語遲不敢。”花語遲說著,頭卻抬起來望著宋長恭道:“語遲知道可也肯定是殿下有更深遠的打算才這樣做的。”


    “嗯,你知道就好。”宋長恭點點頭滿意地說道。說完這句話,他反手一指亭外的山,換了一個話題道:“你看這山如何?”


    “語遲看不出來這山有什麽好。”花語遲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眼後又低下頭答道。


    “本來就沒有什麽好……”宋長恭一愣,知道對方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低聲嘀咕一聲,方才道:“這山名為封將台,想來你對這其中的曆史也是知道的?”


    “您是說太祖皇帝斬殺前朝太守一事?”花語遲凝眉思考,見對方並沒有否認的意思,點頭道:“這個倒是聽您說起過……難道您今日悄悄進了饒州來,便是為了看一看這山麽?”


    “被墨伏那老家夥氣得不行,你若是認為我這是出來透氣的,也沒有什麽不可以。”一說起這事情,宋長恭的表情才有了一絲負麵的情緒表現出來,不耐煩地揮手說道。


    “可您畢竟不是出來透氣的。”花語遲卻不客氣,並不打算就這樣繞過這個話題。


    “你從哪裏看出來我不是出來透氣的?”聽到這句話,宋長恭失笑問道。


    “人家出來散心透氣的,都是隨便走走,看得也是怡情美景,您這一趟出來倒不如說是溜出來的,我路上還想著您是不是知道這饒州有什麽好的精致才趕得那麽急,沒想到竟是這裏……若是這裏能讓您散心,那怕是也會讓別人鬧心了……”


    “看來你果然還是十分不滿。”被自家的婢子這樣說,若是放在別人家,這婢子怕是便沒有什麽好下場了,不過在宋長恭這裏卻並沒有什麽不妥,實際上他並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他與這名婢子的關係,自然也就不會在乎世人如何看待婢子與他說話的態度了。


    “我來看山隻是其一,悟山才是重點。”見對方沒有應答,宋長恭兀自說道。


    “悟山?如何悟?”花語遲心想你又不是熙州的那個一身道人打扮的牛望秋,還講究什麽“悟”啊,這做荒山能讓人悟出什麽來?


    “如何悟我不知道……”宋長恭說著這話,見對麵的女子已經開始麵露嘲諷,他話語未停繼續道:“但是慶幸的是我已經悟到了。”


    “您說笑了吧?”花語遲微愣,輕笑道:“您都不知道如何悟,又怎麽會有所悟呢?”


    “這有什麽不可以?你不是不知道,我向來也是不怎麽講究方法的,隻要是有了結果,那麽方法什麽的也就不重要了。”


    聽著宋長恭的這話,花語遲心中隱隱有所觸動,不動聲色地問道:“您悟到了什麽?”


    “石頭。”宋長恭輕啟朱唇,淡然應道。


    “石……石頭?”花語遲不解,這漫山遍野的都是石頭,那哪裏還需要悟啊,瞪大了眼睛看便是了!即使看不見石頭,隻是想想也就知道這荒山上除了石頭那還能長出滿園子的桃來?


    不過,宋長恭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知道,自己所想實在是膚淺了太多。


    “我看到了磨刀石,我知道了當年太祖皇帝受降表斬太守的用意……便是我悟山所悟得的。”語氣一頓,他環顧望了望四周,道:“饒州人對我們本就有所排斥,我朝之前從未有任何一朝真正將其納入過政治版圖,我說真正,指的是在心裏真正認可中央政府……”說到這裏,宋長恭臉上稍紅,想著其實蜀國這四百多年其實也說不上把饒州人的人心聚攏齊了……


    他心中這樣想,別人卻不知道,還道是他說到這裏隻不過是有些激動罷了。


    “可以說這種排斥由來已久,那麽相對應的與中央的的關係便積怨日深,緊靠著一張降表能管多大用?不如將這裏當做我朝軍人的磨刀石罷了,時常來敲打敲打,也讓軍隊隨時保持著戰力,不至於在安逸之中漸漸成了別人刀下待宰的牲畜……”


    “也就是說太祖受降表、斬太守,隻不過是一招激將法罷了?當麵羞辱饒州人,然後激起饒州人的仇恨情緒?”花語遲難以置信地問道。


    “也差不多吧,不過你說的似乎將我這位先祖拔高了許多,我倒是覺得他那樣做純粹是因為心裏不痛快想要殺人泄氣罷了。”宋長恭笑笑,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被他調侃著說出,竟顯得有種雲淡風輕般的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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