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床頭那跳躍的燭光,好一陣兒笛聲才從迴過神來。


    “先生,您覺得最有可能是誰做的?”屋裏分明隻有他一人,可是他的話卻分明是向另外一人發問。


    難道說還有人在這屋裏麽?


    自然是有的。


    笛聲話音落處,一人低歎一聲,反問道:“將軍不認為是……饒州那邊做的麽?”


    他雖然應話,卻並不露麵,而是隱在一側的床幔後。


    “先生未免小瞧我了……”笛聲聽他這樣問自己,臉上怒意稍盛,不悅道:“我收留先生,不是讓先生來問我問題的,而是希望先生能幫我解答一些疑問……先生莫非不記得了?”


    “將軍多慮了……”那人聽笛聲語氣不善,微微一笑,不見絲毫慌張地應道:“在下自然不會忘……當初將軍與在下交換過條件,您的條件便是若遇見問題需要在下解答,在下勢必要全力以赴……將軍也答應在下對以往之事概不追究、追問……”


    “我此時沒有心情與你說這些,我就想知道先生,您怎麽看這件事;先生,您又感覺誰敢做這件事。”笛聲臉色越來越難看,情緒隨時都有可能處於再次崩潰呃邊緣。他特意在“先生”二字上加重了語氣,分明是要提醒對方千萬不要挑戰自己的底線。


    “嗬嗬,將軍誤會了,從一開始在下便在迴答您的問題……”那人似乎並不把笛聲的威脅放在心上,臉上笑著,雖然謙卑,卻絕不像別家府上養的下人一般媚笑著服軟討好。


    “哦?”聽對方這麽說,笛聲微愣,細想了一番卻仍舊不明就裏,“請先生解惑!”


    再次開口時,他的態度立即恭謹了許多。


    “您方才問最有可能做的是誰,在下問您的看法,從您的反應中在下猜測您也認為事情不是饒州方麵做的,不知道我在下的猜測有沒有偏差?”


    “正是如此。”笛聲點頭道:“先不說孔彪那畜生一直對小妹有些非分之想,必定會吩咐人確保小妹安全、盡早到達孔城,便是從大局上來看,眼下鎮州邊境上是宋長恭的數十萬雄兵,便是大家都知道笛、孔兩家矛盾不可調和必有一戰,也絕對不會相信雙方會愚蠢到這個時候將矛盾明處化,唇亡齒寒的道理雖說不見得人人都懂,可是鄰家失火自家遭殃卻並不難理解……”


    “將軍所言極是。”那人點頭稱是:“這樣看來,之所以事情發生在饒州境內,是有人故意為之,目的便是為了讓關、饒之間的矛盾盡快激化,以便於坐收漁翁之利吧?”


    “聽您的語氣,好像並不認同這種說法?”笛聲眉頭微皺反問道。


    “雖說手法有一些幼稚,不過在下卻並未否定這種可能性……要知道,也會有人利用這種‘最顯而易見的原因並不是最真實的原因’認識誤區來幫助自己洗脫嫌疑。”


    “那麽,就暫且將之看做是一種可能吧!”笛聲點頭,不等那人開口便率先開口問道:“另一種……或者另外幾種可能性又是什麽?”


    “將軍想來是已經知道在下一開口便是要問了才這樣搶先一步問在下的吧?”那人苦笑問笛聲。


    “不錯,我不明白的是之前先生教人都是快人快語,即便偶有玄機也不忘提點、點化……為何到了我這裏後就變得這樣含蓄了呢?莫非先生不屑於教我?還是說先生仍未將自己視作我笛家的人呢?”這個問題也是笛聲一直憋在心中反複糾結的問題,除了他的身份暫時不方便公開,平日裏隻能藏在自己屋中這一點之外,他自問無論是在待遇還是在態度上,都要比原來那些人做得好很多……


    出現這種區別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這其中或許存在著一些誤會……這是在下應該盡早與將軍說的,所以責任還是在於在下這邊……”聽得笛聲冷哼,他並不在意,反而神色鄭重道:“在下之前輔導人選擇的方式直一些,是因為對方身份是主將,帶兵打仗衝鋒陷陣或許可以,想問題分析關鍵便要弱上幾分了……而對將軍采取這種曲折的方式,是希望借發問對將軍也能有所啟發,日後即便沒有在下,將軍也可以穩坐中軍、運籌帷幄。”


    “這麽說,我還要感激你才是?”笛聲點頭反問。


    “不需如此,將軍與在下隻是各取所需罷了,即便是說得含蓄一些,也是在下為了報答您的收留之恩才做的,本就不該向將軍您邀功。”笛聲一句諷刺的話經由他說出,竟然多了幾分實在,便是笛聲自己也覺得這人腦子果然機智。


    “怎樣說都是你有道理……那麽,我還想繼續問先生,另外的幾種可能性又是什麽?”語氣一頓,又補充道:“請先生萬莫推辭,這件事情我很急……”


    這已經是笛聲今晚麵對同一個人第二次瀕臨暴怒的邊緣了,不過也確實如他所承認的那樣:對方每一次的解釋似乎都很有道理,反而令他沒了生氣的理由了……


    好在這一次那人應得幹脆,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與之相對應的一種可能,是這件事確實是饒州方麵所為……”看笛聲似乎有話要說,他揮手製止道:“我在下明白將軍想說什麽,不過既然有這種可能性,咱們不妨就想得多一些如何?比如饒州內部意見並不統一,有人覺得暫時與關州聯姻是好事,也有人覺得即便有關州的支持,在絕對強大的瞻州軍麵前仍然取勝無望……”


    “您……您是說饒州有人想要求和?”想到這一種可能性,笛聲不禁色變:若當真是這樣——或者存有這樣想法的占了上風,那麽對於關州而言,那便再沒有其他後路可走,隻能拚著全力一戰了!


    就不能與饒州一樣求和麽?不能!饒州不是最先宣布不受蜀國中央王權統禦的地方,關州是;饒州不是殺了留州守官、將留州拱手獻與北狄王庭的,關州是;饒州不是最先攻入定都城並允許屠城搶掠的,關州是……那下令攻城屠城之人,正是笛聲自己!


    饒州求和,尚有苟活可能;關州求和,便是連這機會也沒有。


    唯有死路一條!


    仿佛是擔心這種可能還不足夠引起笛聲的震撼,那人輕笑一聲繼續道:“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一種可能……”


    “難道說,還有比這更可怕的?”聽對方這樣說,笛聲忽然後悔讓他幫助自己來分析了,不過既然已經開了頭,他又對這“最可怕”的事情充滿好奇,下意識地便開口問了出來。


    “若是饒州求和,我們尚有與瞻州軍正麵一戰的機會,隻要動作及時,將動江上的橋斷開,依靠其餘地方的有利地勢,還是能夠拖上一拖的……靠著這些拖延,進,我們可以利用瞻州遠征的弱勢,迫使對方鬆口甚至是主動來招降,為自己拖出一條體麵的活路出來;退,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安排退路,雖然狼狽,但同樣是一條可行的活路……另外一種可能,卻是一條死路。”


    “怎麽講?”


    “在下擔心的是我們中有人暗通外敵,以少數人的性命換您與家主、大將軍的性命,將大好的關州當做討好宋長恭、自己用來加官進爵的墊腳石……”


    “你大膽!”笛聲低喝一聲,將那人未說完的話生生打斷:“你可知道,這番話若是傳出去,會在我關州引起一場多大的腥風血雨麽?沒有證據千萬不要信口胡言!”


    “在下隻是說出這一種可能而已,況且已經有言在先,這種可能隻是在下的‘擔心’罷了……”說完,見笛聲臉色稍好,又補充道:“退一步講,即便這些話是真的,真有人這麽做了,不過卻是在下說給將軍您聽的,並無第三人聽去……”


    言下之意,隻要笛聲不往外說,又有誰知道有這番事呢?


    “沒有退一步……”笛聲搖頭否認,半晌見對方並沒有繼續說,聲音稍緩問道:“這便是全部的可能?”


    “不是。”那人靜聲應道:“第一,這隻是最有可能的幾種可能性,不是全部;第二,尚有一種可能雖說不見得比前三種更實際,不過鑒於之前吃過這方麵的虧,仍需要重視起來。”


    “您所說的吃虧是指……”


    “愁先生。”


    聽到這三個字,笛聲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顯然上次在定都城被愁先生算計令他印象深刻。


    “叫做……花恨柳是吧?”他迴來後又專程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那自稱白羽厄的青年男子便是貨真價實的愁先生!


    可笑自己當時還故作聰明地讓他假扮愁先生來著……


    “正是。”那人點頭道,“聽說他昆州事了以後便去了王庭……想來饒州派人到王庭求救未果多少也有著他的原因在吧……”


    “嗯,這也不得不……”“防”字還未說出口,笛聲忽然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當即噤聲示意床幔後的那人退去,自己則高聲向外麵問道:“慌慌張張的,又有什麽事?”


    “迴二爺的話,老爺請您同去前院議事。”說話之人正是方才來過的笛福。


    “知道了,你先去迴話吧!”笛聲嘴上應一聲將人打發了,心中卻不明白:不是說不讓自己參與議事了麽?這才過去幾天,就又喊自己迴去了……莫非有了什麽重要消息?


    一想到這仍關乎著自己小妹的安危,他不及細想,慌忙整衣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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