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因私心,便是私事,自然更適合找一些自己人來做了。


    好巧不巧,花恨柳並不是屬於撥雲的“自己人”,說到底他都將自己定義為一名“外人”——不論是在北狄,在西越,甚至還是在中原,這種“異鄉人”的感覺始終存在。


    “不如將方才那些人叫進來吧!”心中沉思半晌,他終究覺得默不作聲總不好,況且撥雲已是將死之人,本來剩下的時間就不多了,若是因為自己沉默太久消磨了他的時間,豈不是說自己間接地害死了他麽?


    “這麽說,你……你是答應了?”從撥雲的話語中不難聽出其中的驚喜,隻不過看到花恨柳一臉異樣表情地迴望著自己時,他便知道自己會意錯了。


    “那你究竟是何意?”自己被人愚弄,這口氣撥雲卻不好直接出,畢竟對方隻是說讓人進來,反而是自己誤以為對方是要讓他們做個見證的。


    “我是覺得,外邊天挺冷的,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花恨柳絲毫沒有愧疚感,將自己的想法老實說出。


    不過,這句話究竟有多少的可信度那便真不好說了。或許是花恨柳一時忘記外麵那群人並不是什麽普通人,這點寒氣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又或者他隻是想找個借口緩一緩緊張的氛圍……總而言之,隻要這話頭別斷在自己嘴上,他便覺得說些什麽都無所謂。


    此時看著撥雲一臉愁悶的模樣,花恨柳心中禁不住想若是當年他知道今日之事如此艱難,不知道還會不會依然反叛呢?不過,這疑問也隻是在他腦中浮現一瞬,他的答案便給出了——肯定會!對於燈籠的祖父青陽大君花恨柳也不了解,不過從當年死長生突然離開他而去花恨柳也多少能夠了解青陽大君是什麽樣的人,雖說“剛愎自用”或許帶了太多的貶義,不過死長生的眼光向來不錯,脾氣也是頂好,能讓他罷手不管的人,若是沒有幾分固執倒是瞧不起死長生的脾性了。


    但凡是固執的人,總是那麽惹人憐又惹人恨,撥雲之所以會反,也便是因為這一點吧。


    “我向你推薦一個人吧!”眼看著兩方又要陷入沉寂,燈籠眼珠子一轉,忽然衝撥雲道。


    這番話卻惹得其餘人驚訝不少,尤其是熟知花恨柳一行人的牛望秋,他素知以往都是花恨柳與人交涉,旁人聽著安排或者提些意見什麽的,燈籠雖然是自己的小姐,不過能夠有什麽好法子呢?


    “你想說什麽?”撥雲畢竟還有著數十年的大君經驗,見多了詭譎驚險之事,此時聽燈籠竟然不懼自己主動提起意見來了,神色隻是一動,便又恢複如初,皺眉問道:“推薦什麽人?”


    “他。”既然說是“他”,而不用名字代指,那便是燈籠要推薦的那人就在這帳中,甚至就在她身旁了。此時她身旁有誰?天不怕,牛望秋,其木格,葛爾隆,僅此四人,天不怕自然不用考慮,燈籠自己都不願意做的事情又如何會將天不怕推進去?牛望秋也是同樣個道理,其木格是一名女子,做大君怕是也極難服眾的,況且撥雲心中對她還有其他安排,所以當燈籠說出意義含糊的“他”時,撥雲第一個排除的便是其木格。


    那麽,剩下的便隻有葛爾隆一人了。


    葛爾隆初時不覺得此事與自己有什麽關係,隻不過當他低垂的頭漸漸感覺眾人的目光向他投來時,他才恍然驚覺。


    “怎麽可能!”


    雖然是同一句話,卻是出自兩人之口。


    撥雲如此說,是不覺得這個幾番想殺死自己的人有哪一點值得燈籠推薦,而葛爾隆自己如此說,是萬萬也想不到燈籠竟然會將事關草原人今後十數年、數十年的命運交到自己手上,近乎兒戲的決定,自己怎麽能做好?


    “怎麽不可能?”燈籠反問撥雲。


    “他……”


    “倒也是合適。”撥雲話剛開口,花恨柳便搶先一步肯定了燈籠的說法,這反而令撥雲心中鬱悶不少:方才讓你說,你沉默不言;這會兒還沒讓你說,你卻搶著要說話了!


    不過,心中不滿,他言辭之中卻並未表現出任何不妥,而是借機追問:“合適在哪裏?”


    “若我所猜不假,今日之所以讓帳外之人同來,之後是要合力演一出戲才行吧?”花恨柳不迴答追問,反而問撥雲。


    “不錯。”對方不迴答自己的問題,若是前幾年的撥雲,此時恐怕索性便將花恨柳舌頭拔了去,讓他永遠不能再說話了。然而此時非彼時,縱使再怎麽是關乎自己私心的事情,終究也不可能靠自己完成了,暫時忍耐且聽一聽對方怎麽說倒也無妨。


    “演戲?演什麽戲?”一聽說“演戲”,燈籠的目光突然亮了起來,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一旁的牛望秋看在眼裏,猜測應該是白天那出戲她還沒演夠所致吧?


    心中這樣猜想著,不過他對於燈籠的態度相對於花恨柳對撥雲的態度就顯得太好了,燈籠這邊話剛剛問完,他便躬身上前低聲解釋道:“草原尚武,從來沒聽說過哪位大君上位的時候不殺人流血的……不過撥雲顯然不想在這個時候亂,所以肯定是有平安過渡的法子,這法子便要演戲來做了,無論是殺人流血也好,略表寬懷也好,總需要有人幫襯才行。”


    “你打算如何演?”這邊牛望秋為燈籠解釋著,另一邊花恨柳直接開口問撥雲。


    “我雖死了,我仍活著。”撥雲說到這裏,一張肥胖油膩的老臉並無多少皺紋,此時得意一笑,竟顯得精神大好。


    不過花恨柳無暇去看他的表情有多滑稽,聽他開口說完後,花恨柳整個人便沉默了。從撥雲開口說的這八個字,花恨柳已然猜到這出戲大概會怎麽演了,也知道了為何撥雲一開口便要自己做,燈籠那小個子,根本就扮不像啊。


    除了撥雲,其餘六人中似乎隻有猶自在震驚中沒迴過神來的葛爾隆與燈籠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是要人假扮自己。”牛望秋看出燈籠臉上的焦急,卻無奈靠她最近的那個傻小子一直羞答答的不說話,自然不能寄希望於他解釋了,無奈下牛望秋隻能言簡意賅地代為解釋道。


    “這個……不容易吧?”燈籠微愣,悄聲問牛望秋。


    “何止是不容易啊,簡直比死還難。”聲音雖小,不過現場有花恨柳這等實力的人在,又怎麽會聽不見燈籠的疑問,既然已經將話說到了這份上,想來撥雲也想的極為清楚了,自己倒不妨再將話說得更清楚些才好。


    “假扮他的人,不但要替他遭受層出不窮的刺殺、承受經久不息的罵名,還要背棄自己的過往,從此隻能以撥雲的假名存活於世……”


    “不錯,既然要接我的位置,自然有好有壞……你方才說的是其中的壞處,我卻非得說說其中的好處。”撥雲說了這話,下一刻便彷佛真將葛爾隆當作他的接班人了,對著他道:“你擁有大君之名,有萬民朝貢敬仰,有廣袤草原馳騁,我的財富,我的權勢,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女人,全部都是你的!”


    聽到他說“女人”時,其木格心中不禁一顫,雖然她早已知道撥雲對自己有此安排,不過畢竟當時隻是說說,現在卻是真正要這樣做——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脫斡汗部的人。


    “如此……我不做。”抬頭看看撥雲滿帶狂熱的眼神,葛爾隆心中不由一陣悲哀,苦笑一聲後應道,“多謝公主、牛先生、花先生的抬愛了……”


    “為何不做?要知道你假扮我隻是一時的,待你的兒子長大了便可以接過這個位置了,那時這草原還不是你家的了?”撥雲想不明白,如此簡單通透的道理為何這群人中一個更比一個固執呢?


    “我的兒子,卻是由你的女人生出吧?”葛爾隆說出這句話後,花恨柳、牛望秋便立時明白了這其中關鍵了:其木格本就是他的妻子,後來才成為了撥雲大君的王妃,此時再與她生孩子,這算什麽?


    “若是如此,我便更不能做了。”見撥雲驚訝著點頭,葛爾隆冷笑:“那麽,我就更不會做了。”


    “你……”撥雲不知道其中關鍵,自然不明白這隻不過是葛爾隆的心結作祟罷了,轉向花恨柳道:“方才你不是說哪裏都合適麽?說與他聽啊!”


    不過,此時花恨柳卻不會去主動攬這個活了,他總不能對著葛爾隆說:“你瞧,你們兩個這個體型,就是別人很難做到的啊!”


    “你……是嫌我髒麽?”花恨柳不說話,卻不表示沒有人上前說。問這話的名為其木格,便是這葛爾隆先前的妻子。


    “你為何不說話?”見葛爾隆並不應答自己,其木格上前瞪著雙眉厲聲問道:“你是拖斡汗部,你這體型,你這聲音,雖然過了這麽多年與以往相比有了些變化,不過我卻知道你就是葛爾隆!為何不摘下你的麵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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