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對天不怕的話不當做迴事的話是很有可能吃苦頭的。


    進山的路並不好走。開始的時候眾人並不覺得有任何不適,畢竟眾人之中除了燈籠,大部分的人都有著不錯的功夫底子,所以若隻是登高、翻山,那也並無理由叫苦。


    後半程的路卻並不如此簡單了,算起來也隻有天不怕一人知道宗門在山中何處,所以他需要一邊與花恨柳、佘慶在隊伍前帶路,一邊將在山中行進之法告訴兩人——這便如闖陣,看似路程並不長,但走法卻繁複多變,一旦走錯、走亂,重新走過是輕,重則即使無聲無息被抹殺也絲毫不見得奇怪。


    況且,他們所走之路無論如何也令人想不到會是到一門宗派所在之地,沉石湖底隧道、飛渡崖間索橋……便是這樣走過一次,若是找不準其中訣竅,誰也不敢誇口有本事能夠找到第二次。


    在世俗間名聲在外的四愁齋,說在延州也不過是一個比較具體的範圍罷了,花恨柳這才明白為何他所見的那些有四愁齋有所交集的人,像白勝、溫明賢等人,在說起在山中拜見老祖宗一事的時候那般興奮了——能夠得到名動天下的老祖宗的教誨是一方麵,靠自己的本事在莽莽群山中能夠找到四愁齋的宗門所在,這時間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再有半個時辰差不多就能到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吧。”看了看身後已經隱隱有些氣喘的眾人,天不怕招唿眾人原地停下道。


    “大先生,我們這般進山已經如此麻煩了,若是出山豈不是更麻煩?”佘慶擦了擦額頭的汗問道。他這句話可謂正是說到了眾人的心坎兒裏,從後半程開始,眾人便陸續在心中有了這般疑問,隻不過一心想到即將到達的目的地是天下聞名的四愁齋便也暫時按抑了這個疑問。


    “自然是不會如此麻煩的。”天不怕搖搖頭指了指頭頂道:“到時候可以直接飛下來,也就盞茶工夫便能走出大半路程。”


    “那為何……”聽聞下山的時候竟然能如此快,楊簡不滿疑問為何上山的時候不選擇快一點的方法。


    “如果選擇那一條路上山,能不能活著到我不知道,但便是估計時間的話,也肯定比著現在的這條路所花的時間長……”


    “怎麽會!”楊簡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相信。


    “應該沒有錯的。”花恨柳大致已經猜出為何會是這番結果了,見眾人中明白之人寥寥,他歎口氣道:“其實你們或許早已發現,我們雖然又是過溶洞,又是涉水,但總體的行進趨勢是往高處走的……也便是說,四愁齋所在之地便是在某處高山上。”


    “公子所說我也有所察覺,雖說因為天色漸漸變晚感覺有些見涼,但此時仍是未時,應該主要的原因還是地勢漸高所致。”花語遲若有所思道。


    “不……不錯!”少有發言的獨孤斷此時狀態也不比眾人好多少,他越是與這群人相處就越是佩服自己師父的遠見——對於四愁齋的人,當真應該遠離,他還從未聽說過有哪個門派要將宗門選址選在如此複雜的地方,這豈不預示著這個宗門本身就極為不尋常麽?


    “樹……樹不一樣!”他自知自己在說話方麵的劣勢,所以即使表達自己的觀點也向來講究簡明扼要,此時說話也仍是這樣。


    話音剛落,楊簡果然首先反應過來:“確實,這些樹的葉子好像比開始見到的那些小很多了。”


    經她一提點,其餘幾人果然也很快發現了這一變化。


    “所以說,由宗門裏往外走的方法,便是類似於飛索一般的東西了,在宗門所在的高處擇一點,在位置較低的山下擇一點,然後之間用鋼索連接,可以由上長驅直下……”說到這裏,見眾人都是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花恨柳卻心中存疑道:“不過……”


    “怎麽了?”天不怕正心中讚歎花恨柳觀察入微、分析到位時,聽見他語有遲疑,當即笑問。


    “雖說沒有確切的測量,不過我記得上次見您與長生師兄的時候,是在靠近山下的位置,再結合您方才所說大概還有半個時辰才到,這樣粗略一估計,便是忽略中間所饒過的路段,那也至少得有數十裏的距離……真的有人能夠在這麽長的路程兩段各選一個點從始至終貫穿直下麽?”


    花恨柳說完,方才還隻是感歎下山途徑如此別出意外的眾人均不由得一愣:對啊,到底有沒有人能夠做到呢?


    與其說是存疑,不如說是質疑罷!至少在眾人的心中已經將這一問題的答案定義為“否”了——說不定這段飛索是一段一段的呢,整個行程分成數個短程,從山上到山下需要一段一段乘著鐵索下去……


    也不怪乎眾人這樣想,因為在他們的想象中,根本就不可能有這樣的人能夠做得到……如果做得到,便是隻有微乎其微的一點可能能夠做得到的話,那麽那個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從山中到山下,大概三十到四十裏的模樣,我記得老祖宗這樣說過……”提到老祖宗,天不怕眼中又是一黯,隻不過因為隻是一瞬間的事,除了離他較近的花恨柳與佘慶,其餘人並未察覺而已。


    “建這條長索之人也是老祖宗了。”指了指頭頂,便是眾人目力遠超常人,肉眼所及也仍是看不到有所謂的“飛索”存在。


    不過,看不到不代表他們聽不明白天不怕所說,他言“這條長索”也便是說從山上到山下確實隻是一條長索一貫而下,而能夠做到這個的,是他口中所說的“老祖宗”。


    短暫的震撼之後,眾人心中無一不想到:這有什麽好驚奇的,也隻有他四愁齋的老祖宗這樣震古爍今的人物能夠做到這一點了……除了老祖宗,還能有誰能做到呢?


    如此一想,眾人心中反而輕鬆了許多,對於即將進入的四愁齋以及那片老祖宗曾經生活了近八百年的地方也無不充滿了向往——四愁齋,到底是怎樣的一副場景啊!


    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一臉呆滯地停在了山中的某處。


    “這……這個……就是……”難以置信地,佘慶連話也說不全了,如果此時他身後的獨孤斷再說一句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真是一對難兄難弟呢。


    不過,便是換作天不怕之外的任何一人,隻要開口想來也應該是這樣一副難以置信的“結巴”方式了。


    四愁齋,這個在曆史的每一個重要節點都能找出其在背後運作的身影所在、被天下人推崇至高的神秘宗派、享譽時間八百多年的世外之地,此時便將其麵容原原本本、毫無藏私地展露在眾人麵前。


    說其“原原本本”,是因為這裏隻有茅屋草房,不見雲梯,不見碑界,不見飛簷畫壁,不見樓閣殿宇;說其“毫無藏私”,是因為這裏隻有茅屋草房——隻是三間茅屋草房前、左、右三個方向分列於眾人身前。


    這裏就是四愁齋。


    “你確定這裏沒有被洗劫過?”楊簡大概是最不能接受眼前的這副場景的了,她自小就從楊武、從皇甫戾的口中了解到四愁齋,對於四愁齋的模樣有其自己的一番勾畫,雖然不說是磅礴大氣、金碧輝煌,但那番底蘊、那種厚重至少應該是能夠感受得到的——怎麽能夠是眼前的這三間草屋呢?


    不過,當她想起皇甫戾所住之地的時候,她心中的失望卻被一種騰然而起的崇敬所替代:他還是念著四愁齋的,他住的房子也是茅草屋,也一樣地簡陋、幹淨,他之所以放著城中的城主府不住,也是要以這種方式來感念四愁齋、表達對四愁齋的不舍。


    想到這裏,她鼻中微酸,正要抑製不住哭出來,卻忽然感覺手裏一緊,抬頭看正是花恨柳朝她點頭。


    想來,花恨柳也想到了這一點了吧!


    見眾人漸漸從震驚中迴神過來,天不怕笑笑,朝著最前方的那間茅屋走上前去。屋前放有一茶幾,一草墊,草墊久放在外,已經開始漸有些腐爛,茶幾尚且完好。茶幾上放一壺一盞,壺為九品豐州紫砂壺,盞中原來所盛乃一等衛湖龍井茶。


    位置動都未動,想來那一日皇甫戾來到以後沒有喝口茶就走了吧……


    天不怕歎口氣,心想可惜了那一壺好茶!


    抬頭望向門楣,寫著“四愁齋”三個草書大字的木製匾額正掛於前,與此不相稱的是左右兩邊門框各有的一幅書法稚嫩的對聯:


    師兄寬懷,三個月很快就會過去;


    不怕知錯,這就到熙州躲上半年。


    字雖然殘破,但確實是當日他與死長生離開之時倉促所寫。轉眼之間,半年多的時間已然過去,皇甫戾來了又走,死長生走了卻永不再來了。


    “抬到一邊去吧!”指揮著佘慶,天不怕讓他將門前的矮幾搬開,這才轉身對著眾人拱手言道:“遠來是客,請入室一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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