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


    前一句還激動反駁的雨晴公主,在聽到花恨柳問出“我們應該怎樣做”後,卻兀自沉默了下去,她彷佛是做了劇烈的掙紮,又拿出了全身的勇氣,心裏想著或許自己可以拿出一個不用流血殺人便能解決問題的方案,卻最終絕望地發現這隻是自己的個人妄想,迴到現實仍需麵對這樣殘酷的結果: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做。


    隻是這一番掙紮看在楊簡眼裏,卻生出了許多同情之意。她自然是羨慕雨晴公主與人友好、溫柔嫻靜的模樣,但是當其軟弱的一麵、孤立無助的一麵顯現出來時,她心底那種想要保護、想要分擔的情緒卻蠢蠢欲動,掙紮著、膨脹著,在體內躁動著、不安著,就怕下一刻便要按捺不住,衝動之下喊出:“殺了他們!”


    花恨柳心中的那許疼惜、同情絲毫不亞於楊簡,作為一名男性這種情緒在他心中的躁動之巨、掙紮之烈,遠遠高於楊簡想象,一方麵他努力地壓製住如火山噴發般的情緒,一方麵腦袋裏也在飛速旋轉,思考可以找到的最優的解決辦法,精力分散之下,更是吃力。


    “殺……”


    “殺了他們解決不了問題!”正擔心自己承受不了那種由內而外產生的情緒而說出什麽需要付出巨大代價的話時,一旁的楊簡卻明顯吃力不住,臉上閃著光澤大聲就要喊出話來。


    “沒錯,殺伐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蓋過楊簡的喊聲後,花恨柳又再次確認道:“人,永遠是殺不光的!”


    他的這聲喊遠遠超過了楊簡的話語聲,甚至是可以說整個客廂這邊都能聽到他的吼聲,果不其然,數息之後,佘慶、花語遲以及西越方麵的人皆聞聲而來,所問的無外乎有沒有什麽事發生。


    “我沒事,你們退下吧!”花恨柳高聲向門外喊道,雨晴公主也恍過神來吩咐自家人並無大礙速速退去。


    “先生,您還是出來讓我們見一下的好。”雖然說佘慶一向尊敬花恨柳,但畢竟今晚這事反常,記憶裏花恨柳發脾氣的時候不多,尤其是像這種不顧場合的發怒更是少見。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見上一見,當麵確認有沒有事才讓人放心。


    “佘大哥所言不錯,公子。”花語遲也不肯離去,她心中擔心的是花恨柳與楊簡之間若是在此時發生什麽不快的事那便不好了,雖說因為熙州與瞻州的合作關係在,自己早已沒有了保護花恨柳的義務,但作為蘭陵王殿下親自委任的聯絡人,她仍然希望熙州這邊至少在合作期間是鐵板一塊,而不是早早地就開始決裂,影響以後的合作。


    見眾人如此堅持,花恨柳暗歎一聲,招唿楊簡與雨晴公主打開門,親自露麵吩咐離去後,眾人這才一一告聲罪離開了。


    重新關上門,房間裏卻乍然靜了下來,唯有開門後吹進來的風挑動著火苗,歡騰著左閃右閃。


    “方才……是怎麽迴事?”咽口唾沫潤了潤發幹的嗓子,楊簡輕聲問道。她並非不記得方才發生的事情,隻不過實在是難以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而已。


    “哼!”迴答她的,先是花恨柳的一聲冷哼,隨後才是聽上去有些過於冷靜的話:“我討厭被利用,也極其反感被算計……你莫要以為有西越和熙州的這層關係在,你便可以想怎麽利用就怎麽利用,也不要以為可以逼迫我做我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我雖未殺過人,卻不介意從殺一個女人開始!”


    隨著花恨柳將話一字一句地說出,語氣也愈來愈嚴厲,一旁的雨晴公主也變得越來越害怕,她近乎縮緊了雙臂,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要再發出任何一絲多餘的聲音出來,卻終將難以控製,慢慢由窒息般的小心翼翼變作了短聲的抽噎,變作了斷續的嗚咽,變作了小聲卻又聽上去清晰、惹人疼愛的嚶嚶哭泣。


    “雨晴妹妹……喂,你話過分了!”楊簡也未料到花恨柳竟會說出如此駭人聽聞的話,甚至有一刻她覺得這樣的花恨柳才是真正的可怕,正如很小的時候楊武就告訴過的那句話般——永遠不要去惹怒一隻溫順的獅子。


    但凡是獅子,發怒的時候總會想吃肉的。


    花恨柳的不快也隻是一時而已,正如楊簡所看到的另一麵的自己,他心中也在害怕自己怎麽會有這樣陰暗的一麵,後怕之餘對雨晴公主反而有幾許的愧疚在內,況且這事必然事出有因,說他有演戲的成分,他也不否認。


    “不怪他,是我不對,我不該試圖以魅惑之術來左右大家的意誌的……是我不好。”聽到楊簡這個時候仍然擔心自己、替自己說話,雨晴公主心中更是後悔,心想若是自己沒有支開黑子,想必方才黑子就會阻止自己了吧?


    “你……你說什麽?魅惑之術?”楊簡不明白,但看向花恨柳那仍然緊繃的臉時卻也明白原來自己剛才有那樣時常的行為,全是因為眼前這人畜無害、純真無邪的“雨晴妹妹”趁自己不備施展了什麽魅惑之術。


    “是一種蠱術,簡單地說是可以通過操控別人的情緒令對方幫助自己達成目的。”花恨柳說完這話,輕聲一歎方才將情緒平複下來,再低頭時發現握在手裏的茶盞早被自己不知不覺攥成齏粉,裏麵的水盡數灑在被子上,十分狼藉。


    “這麽說方才我險些喊出‘殺光他們’也是因為……”楊簡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這還是自己受蠱惑便輕易著道了,若是普通人一旦著道,恐怕便隻有屈身赴死的份兒了。


    這個人,當真這麽可怕麽?


    “你雖受人魅……蠱惑,卻是說出的自己內心的念頭,看來還是因為常在軍中,殺伐氣太盛了些!”花恨柳覺得將“魅惑”用在雨晴公主對自己上還恰當,但若是說兩個女人之間有“魅惑”的話,卻讓他始終有繼續別扭,當即改口稱“蠱惑”——反正是由蠱施惑,也沒什麽不對。


    “你——”雖然被花恨柳這樣說自己心有不服,但事實卻是自己是被花恨柳救了過來,所以也隻好忍氣吞聲,怒瞪了兩眼花恨柳。


    “雨晴妹妹,你這是何苦……”


    “我……”雨晴公主漸漸止住了哭聲,對楊簡這種關心卻不責罵的態度更是感激,心中懊悔又盛,道:“是雨晴不好,姐姐、花先生切莫因為雨晴的一己之私而禍及大越與熙州千萬百姓的福祉……若是那樣,雨晴當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想到這樣的後果,她驚懼更甚,忍不住又要哭起來。


    “你……你先別哭,”楊簡一邊忙著安慰雨晴公主,一邊使眼色示意花恨柳說句話,花恨柳眼見著若自己再不說話楊簡便真要罵過來了,隻好歎一口氣道:“雨晴公主不必擔心,今日之事隻有我三人知曉,別人不會知道;兩邦合作有利無害,我們也不會因為今日你一人之事遷怒天下百姓,我們的合作仍然有效。”


    嘴上這樣說著,花恨柳也大概了解為何楊簡這樣看上去比自己強不少的人怎麽會當先著道了——她骨子裏根本就是個“好人”,即使不對她施展什麽蠱術,想必要說服她也不是什麽難事。


    上次兩個人談判,該不會也是……想到這裏,花恨柳不禁要重新打量這個外表看上去給人的感覺與實際上有不少差距的雨晴公主了,隻不過對方仍然戴著那個鬥笠,薄紗雖薄卻也看不清裏麵的臉,隻能大致看得清那柔美的輪廓和修長的脖頸而已。


    “那麽,現在咱們再繼續談剛才的話題如何?”心中先將楊武、老爺子楊端、大長老楊九關一一問候了一遍,花恨柳歎一口氣仍將如何幫助西越這一問題重拾了出來。


    “雨晴先謝先生深明大義。”聽到這話,兩人皆先是沉默,而後雨晴公主才道:“說實話,在出發之前雨晴並沒有聽父皇、母後說怎樣解決司徒活佛一事,當時的打算是先通過和親……獲取蜀帝的支持,將鐵陀王與銀瓶王通過一打一拉的方式及早平息禍患,然後與銀瓶王一起商量怎樣解決司徒活佛一事……”


    “這不挺好的打算嗎?為何……”楊簡覺得原來的打算走的是穩妥路線,雖然慢一些但勝在紮實,卻不明白為何雨晴公主卻表現的如此急躁。


    “因為父皇已經被刺殺了……”雨晴公主聽到後,眼睛一紅,又將哭出來。


    “什麽?金**君是被刺殺的?”不隻楊簡不知道,花恨柳聽到以後也是大驚,若不是親耳聽到,花恨柳還一直以為所謂的“暴亡”隻是指突然發病死去了……


    “何人刺殺?”這一點必須提前弄清楚,因為下一步便有可能涉及將要麵對的敵人了。


    “我……我也不知道……”雨晴公主垂首低聲道,“國內現在也是在一片猜疑聲中,我們不知道到底是鐵陀、銀瓶那邊的人,還是銅螺的餘孽……又或許是白瑪德格提早洞察到了早下的殺手也不一定……但是現在朝野內外卻有不少人在懷疑,是我母後施計殺了父皇,自己想垂拱而治……”


    “看來,你家的敵人真不少啊……”花恨柳揉揉緊皺的眉頭,基本上西越當前的幾股勢力都讓她金輪一族得罪過來一遍了,鐵陀、銀瓶、司徒活佛,甚至還有被滅族的銅螺餘孽……“如此勢單力薄,也難得能夠支撐到現在了。”


    “我們不是勢單力孤,我們在國內還是有盟友的……”雨晴公主仿佛不服氣花恨柳的調侃,反駁道——隻不過,她這時候的反駁卻沒有了剛才的那分激動,而是顯得有些猥瑣的、小心翼翼的反駁。


    “哦?不知道是哪個家族、哪方勢力支持啊?”


    “商團……血玉坊商團……”雖答,卻聲若蚊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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