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於楊武身後的楊簡初聽到“小花花”的稱唿時也是一愣,不過隨後她便先是忍不住樂出聲來。


    “咳……嗯!”楊武知道族議上輕言歡笑也太不嚴肅了些,不悅地出言提醒。“恩老這個太……”楊武本來還有些認為老爺子胡鬧的想法,不過一轉念頭想到這或許是老爺子在發泄不滿,怪自己沒有提前知會他便想出了讓他出任族長的一個主意——於是,也默認了這番做法。


    “愣著幹嘛?趕緊與大家說一說你的看法吧!”見花恨柳發愣,老爺子又調侃道:“莫不是已經被我們這群老家夥嚇到了不成?”


    說著,領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大爺爺說笑了!”花恨柳此時早已從驚訝中迴過神來,也知道這是老爺子捉弄自己出氣用呢,心中腹誹了好多次“要撒氣找楊武去啊欺負我算什麽”,最終還是無奈地接過話來。


    楊駿幾人開始還在納悶這被稱作“小花花”的年輕人究竟是來自哪一支——莫非是別的旁支不成?但聽聞花恨柳喊出“大爺爺”後,再看向花恨柳時眼神卻變得凝重起來:也沒聽說楊端有這麽一個孫子啊,看今天這情況,能陪他出席族議的絕不可能是泛泛之輩,怎麽之前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過?難道這才是楊端一方的底牌不成?


    想到這裏,他原本略有陰翳的眼神更加陰沉:所有不在自己預期之內出現的事情,即使如現場多來了一個人、某人喝茶的時候打破了一個杯子,隻要超出楊駿的料想,都是可能帶來巨大變動的初因。


    而此時,花恨柳便是這樣一個本來不該出現在現場,然而實際卻是被點名要求發言的那個人。


    “這個人,實在討厭!”楊駿心中一陣焦躁,對花恨柳的判斷便已作出。


    花恨柳卻並不清楚楊駿是如何想的,他此時正嚐試著組織語言來談一談這選新族長是如何的勢在必行。


    “前兩日,廣陵王宋季胥、蘭陵王宋長恭剛剛簽訂了攻守同盟協定,甚至已經共同擬定了一份檄文——而這份檄文,除了開頭的姓名位置是空的以外,其他的內容均已填好。”甫一開場,花恨柳就丟出了這樣一枚重磅炸彈。


    “什麽!已經聯盟了?”當即,就有人在炸開了鍋一般的大廳裏高聲問了過來。


    “這是要先拿我們熙州下手的征兆麽?”


    “消息是真是假啊?你該不會是危言聳聽的吧?”


    ……


    花恨柳一一記下這些疑問,等聲音逐漸平息一些,方才道:“是不是先拿熙州開刀現在還不好說,畢竟還有關饒兩州、衛州等其他勢力在,並且身處北方的關饒二州現下正時刻緊盯著大蜀的帝都所在——昆州,威脅理應比別處大一些。至於說消息的真偽麽,我敢保證,不出三天這普天之下便會將結盟之事傳遍,今日在這裏先告訴大家,隻是因為因緣際會從朋友那裏知道的罷了——我的這位朋友,此時不方便告訴大家他的名字,但消息的真實性絕對無假。”


    說了這般話,看似有一些說服力,但實際上前麵提到的是不是針對熙州、可信不可信仍沒有一個確定的說法。


    “這點我倒是可以作證。”正當竊竊之語又起之時,族議開始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楊君侯突然開口道。“探子今早從蘭陵王大帳將消息傳迴來了,我一直沒有通報給大家,是我的失誤。”


    這一點,也頗讓楊端、楊駿兩方驚奇。楊端驚奇的是這個消息他與楊武也是在昨天早上才從花恨柳那裏聽來,而花恨柳的信息源自然便是早就從蘭陵王大營裏歸來的花語遲了;楊駿驚奇的卻是另外一處細節:消息是從蘭陵王大帳傳迴來的?也就是說他楊君侯的勢力已經滲入到宋長恭身邊去了嗎?如果真是這樣,也難保楊君侯不會將探子滲入到其他地方——比如說楊武城外大營裏,比如自己的商隊裏,又比如說老八楊興權的青樓裏……


    “六哥此話當真?”坐在他下首的楊興權聽到這話也是一驚,見楊君侯鄭重點頭,當即忙喚來身後的一名女子,輕聲囑咐幾句便見那女子匆匆離去。


    “蜀帝大行,大統未定,這兩位有此反應也算正常,大家不必過於敏感了。”老爺子揮一揮手,讓下麵的聲音平息下來,衝花恨柳道:“你繼續講。”


    “是!”花恨柳心中雖然對老爺子不滿,但麵子上的禮節一個不落,向幾位長老施禮後繼續道:“雖然別處不敢講,但關饒二州的笛遜、孔仲滿在此時是決計不會坐失機會的——天下人皆知此二子由來反蜀,所謂‘趁你病要你命’,一定會當先作亂,將這大蜀表麵上看上去風平浪靜的一湖水最大程度地攪渾、最大範圍地攪亂。”


    見在座之人無不輕輕點頭,花恨柳心中稍定道:“到那時,便不是我熙州閉門不出的時候了,相反,到那時候我們所作出的反應也將決定我們未來命運的走向。”


    “你這話什麽意思?”楊敏可不懂這些,難道我不趁機作亂還不行麽?關、饒兩州離著熙州可遠了去了,一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南,戰火燒得再快,等燒到熙州來那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兒了呢——怎麽還會關係到命運、生死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位肯定就是鄉城的五長老了!”花恨柳先是點明對方的身份,傳達一個“我聽說過您的大名”的信號,楊敏果然神色一喜,接著他又對楊敏輕輕一躬身道:“說起來,咱們到時候的反應對鄉城的影響反而比對其他各城的還要大一些。”


    “什麽?”楊敏一聽可不願意了,憑什麽大家都是熙州的就影響我們鄉城大一些?難道到時候還要拿鄉城當炮灰不成?


    “您聽我分析分析。”花恨柳示意楊敏稍安勿躁,見其他各城也在或在意或裝作不在意地等著聽,心中微喜,道:“先來說為什麽熙州的反應會決定未來的走向。前麵已經說過蘭陵王、廣陵王有這樣一份檄文,所以一旦確定關、饒二州反蜀作亂,這份檄文必定會第一時間發出。若是放在以前,咱們不是大蜀的疆土、不歸大蜀管轄,因此也沒有義務響應這份檄文——但是現在不一樣,名義上,我們現在是大蜀的子民,必須擺出一種同仇敵愾的態度,至少在準備好之前,暫時要擺出這種態度的。”


    說到“名義上”,花恨柳著重強調了一下。


    “態度還不好擺麽,咱們隨他擺出一副態度做做樣子就是了。”花恨柳循聲望去,卻是十長老楊輕羽在那裏說道。


    衝他微微一點頭,花恨柳答道:“若隻是做出一副樣子那也好說,但若是咱們換個角度想一想,我們是廣陵王、蘭陵王一方,會容忍旁邊這個看上去是盟友的龐然大物隻是喊號子而不出力麽?恐怕這第一份檄文是給笛遜、孔仲滿的,第二份就是給我們熙州的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陣沉默。實際的情況大家還是看得比較清楚的,並非說現在的熙州沒有一戰的實力,而是最簡單的道理在麵前擺著:這就像是一群人的亂鬥,誰先出頭,誰招來的拳頭也就越多,開始的時候可能是四打一,再往後三打一、二打一,最後剩下的二者中間打贏的那個才是奪取天下的一方——若是關、饒二州先出頭,選四打一去打別人肯定比選三打二或者三打一被別人打應付起來容易些。


    “就不能不承認歸附了蜀國麽?”有人在底下賭氣似的說道。


    話一出接著就被周圍人罵迴去:“蠢貨,這個時候想獨立和關、饒二州作亂有什麽區別?”


    “就是,旁邊還有西越看著呢,恐怕一旦我們脫離大蜀,西越就要動手解決我們啦!”


    “那依你之見,咱們是必須要跟著宋氏一族既喊號子又出力了?”說這話的正是“楊三郎”楊延碩。花恨柳不知道這個清臒的老頭怎麽會有這個令人臆想非非的外號——照那個折騰法,不至於有這個精神頭啊!


    “這個……”花恨柳剛要迴答,一旁的楊敏卻早已按捺不住,衝楊延碩道:“三哥,你先別插話,讓他先說我鄉城為什麽受影響最大行不行?”說完,一扭臉望向花恨柳:“小兄……不是,你……就是小花花了,你倒是說說為何我們鄉城受影響最大呢?”


    花恨柳一陣苦笑,方才由老爺子說出來“小花花”這三字就已經夠令人驚悚的了,此刻由楊敏說出來令花恨柳反而有了初見花語遲時的感受。


    “不知道五長老認為是戰對鄉城好,還是不戰對鄉城好?”花恨柳反問。


    “你這是什麽話!”楊敏一聽,心想這麽幼稚的問題還用問我麽,“大家都知道啊,當然是不戰的好!”


    “我倒是覺得,反而是戰的話比較好。”花恨柳一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樣子,說出這話時不止楊敏一滯,連楊端、楊武也是目露精光看向他。


    這人怎麽看也不像好戰之人啊……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楊簡卻是不懂為何平常看上去一副儒雅模樣的花恨柳此時卻給出了如此出人意料的答案——難道這就是因為壓抑久了心理出現了一些變化?


    想到這裏,她看向花恨柳時不禁又多了一絲警惕的意味。


    花恨柳現在自然沒工夫去注意楊簡怎麽看自己的,他不理眾人的喧嘩,直接問楊敏:“不知平常鄉城受西越攻掠幾何?”


    “啊?”乍聽這句文縐縐的話,楊敏沒有明白什麽意思,直到在他一旁的楊瑞低聲說了幾句他才反應過來:“哦,你說西越對咱們的影響啊,每月至少有那麽四五次吧,因為鄉城在熙州的西麵,又盛產糧食,那些窮鬼時不時地來剮蹭一些,實在煩人!”說到這裏,楊敏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衝楊武道:“城主!我不稱唿你族長、七弟,而稱唿你為城主,是因為這件事需要你來幫忙解決一下,比如加強疆防、多撥一些軍餉什麽的,反正鄉城現在是少男丁、沒防兵,上個月我鄉城就有上百戶村民被西越人屠戮、淫掠去了,這件事必須得盡快做!”說到最後,楊敏眼圈一紅,竟真的流出眼淚來。


    “不知道增多少兵、撥多少錢合適?”花恨柳問道。


    “三千防兵、五萬白銀!”見此事有希望,楊敏喜而應道。


    “不如開戰!”楊敏話音剛落,花恨柳一句斬釘截鐵的話隨即拋出。


    “你!”楊敏剛才的欣喜聽完這話以後登時大怒,開戰豈不是要雪上加霜了麽?


    “鄉城乃熙州之糧庫,平時各城基本可自足,但一進入戰時,其餘各城的農事勢必耽誤,為了保住這個糧庫,不知道需要派多少人馬?”


    “若是三兩年的戰事,三萬足矣;若是十年八年,沒有十萬雄兵入駐,熙州沒有在戰場上耗死也會在後勤上被餓死了。”楊武聽完花恨柳的話登時明白了他此話何意,當即答道。


    “如何,五長老?這天下大勢可是三兩年能定之事?”花恨柳微笑著問楊敏。


    “這個……斷然不可能,說十年八年,也是在諸事順利的情況下了。”楊敏想了想,最後不得不承認道。


    “十萬雄兵,既能防西越的遊兵侵擾,還能解鄉城無男丁之困境,開戰難道不是對鄉城影響最大麽?”


    說到最後,花恨柳微微笑道:誰說影響就一定是壞事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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