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楊武的一聲怒喝,黑羽衛便架起已經陷入半步癡狂的吳迴,朝台下走去。


    在此過程中,袁繼北、朱景圭二人竟未再多言一句話。


    “唿——”看著吳迴被架走,花恨柳心中大舒一口氣:剛才幸虧有佘慶給擋著,要是那劍直接砍向自己,這會兒還不早就身子分家啦……


    想到這裏,他又瞥眼望了不遠處的牛望秋:這人真是有趣,突兀之間找到自己也就罷了,竟然還算到了吳迴要對我動手……這人著實不簡單啊。


    “好了,既然這裏已經結束了,那便……”


    “等一下!”


    楊武說話的時候並非說沒有被人打斷過,但次數也實在不多,而且這為數不多的幾次,要麽是自己那位脾氣怪戾的師尊,要麽就是自家這個難管的女兒了。


    而現在,距離皇甫戾去世已過去近半年多的時間,趕在此情此景下打斷他話的人,也就隻有楊大小姐楊簡了。


    “你要說什麽?”楊武也不知道此時突然來這麽一聲,到底是要“等”什麽,隻好聽楊簡將話說完。


    “請花先生一戰。”楊簡說的話並不多,意思簡單明了,表情冷若冰霜。


    “什麽?”楊武不明白這花恨柳到底是自作孽了還是運氣確實不好,來到熙州短短半個多月,竟然接連得罪了在年輕一輩可算翹楚的兩人。“你確定要……”


    “請花先生、花恨柳先生一戰。”楊簡一字一頓地重複一次,著重將“花恨柳”三字咬得清楚。


    “不行!”楊武還未說話,平時最怕楊簡的天不怕卻當先喊了出來——雖然他喊這話時,仍然躲在花恨柳身後,眼神中對楊簡的懼意仍然令看見的人心中一軟。


    “嗯?”楊簡根本就不需要說話,一聲輕哼,一個冷冷的眼神,天不怕立時嚇得一縮,根本就不敢再看楊簡了。


    “你瞪也不行……”天不怕小聲囁嚅道。


    不隻楊簡感到驚訝,花恨柳也不明白這位小祖宗今天怎麽如此執著於“保護”自己,迴想起與他相處的這半年多的時間,他還是第一次見天不怕如此堅決。


    “你倒是說說為何不行?”楊簡奇怪的是自己的“權威”忽然不管用了,要知道在平日就是像剛才那樣一個冷冷的眼神,就足夠他篩糠似的在自己跟前乖乖聽話半天了。驚奇之下問道,“你若說出個過得去的理由,今天此事便作罷!”


    “那個……”花恨柳出言道:“先打斷一下……剛才楊將軍讓我家先生說出個理由,我倒是想先請問您能不能給我個理由,說說為何要與我一戰呢?”


    是啊,花恨柳在台上這半天可就動筆寫了寫字、罵了罵人而已,若是和這楊大小姐有什麽牽扯,想破自己的腦袋,他也沒想得出來——此時不問,待會兒打起來要真被打死了,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為什麽死的”了……


    “哦?你不知道?”楊簡聽他這話先是一愣,而後輕聲一笑:“先生怕是貴人多忘事了……”


    見楊簡笑,花恨柳便感覺不妙了。氣極而笑是什麽樣子,早前從廣陵王宋季胥那裏見過,剛才從吳迴那裏見過,現在又從楊簡臉上見到了——前兩次每次都麵臨了殺身之禍,這次恐怕不會比之前更好一些……


    “這個……”花恨柳臉上苦笑,心中卻已經開始在怒罵了:你丫頭片子什麽意思啊?流行打啞謎還是自己看我不順眼又實在想不起什麽理由才這樣說的?看我好欺負是吧?你不要以為自己長得好看就可以隨便給人扣帽子、扣盆子——欺人太甚啊!


    “我聽他說過,他真見過你……”要不怎麽說先生“明見萬裏”呢,花恨柳不知道楊簡為何找茬,楊武不知道,牛望秋、袁繼北更不知道——但是“先生”知道,天不怕人雖然不敢露麵,並不耽誤聲音傳出來。


    “他何時見到我了?我可是聽父親說過,我出熙州時,你們還在懷州呢……”楊簡心想這天不怕自打自己收了學生以後底氣硬了好多啊,這樣的小孩實在是不怎麽討人喜歡。


    “在……在……”輪到天不怕說時,他卻犯難了:總不能直接將花恨柳的那一套說出來吧?莫先說楊簡信不信,就是說出來恐怕也會引來在場的人的驚世駭俗——那以後,一個花語遲在花恨柳身邊保護他,可就遠遠不夠了。


    “怎麽,說不出來了?”楊簡見天不怕遲疑,心中已經篤定這恐怕是他的拖延之詞,心中更怒,向花恨柳斥道:“我說天不怕怎麽越來越不聽話了呢——原來是你在後麵教唆著,不但教他學會頂嘴了,還讓他學會騙人了!”說這話時,楊簡完全一副家長模樣,瞪向花恨柳的雙眼已眼可明見地燃起怒火,“今日之事,之前怎樣也就算了,但就此一點我也定不輕饒你!”


    花恨柳此時卻是傻眼了:搞什麽?我什麽都沒說啊!什麽教他頂嘴、讓他騙人了,你是他媽啊還是他什麽人?再說了,天不怕所說句句屬實,我怎麽教唆他了?


    心中窩火,態度也自然好不到哪裏去,當下冷聲迴應道:“我與我家先生的事,乃是我師門中事,你是何人、仗何身份來說三道四、指指點點?”


    “你再說一遍!”楊簡心中本來就氣,沒想到花恨柳不服軟也就罷了,還要處處與自己針鋒相對,自己何曾遇到過這番待遇?這廝忒是可惡!想及此,厲聲道:“你又算老幾?仗何身份來管我家……”


    “他學的是雜學……”


    說這話的並非天不怕,令花恨柳感到驚訝的是,此話正是楊武所講。


    又是雜學?上次天不怕好像解釋了雜學的一些什麽東西,但也沒見哪一條說能夠克製楊簡這種人的啊……況且,如果能克製的話,天不怕學的也是雜學,怎麽不見他克製楊簡,反而被楊簡管得跟家貓似的呢?


    心中有疑問是有疑問,但擺在眼前的效果卻是有目共睹的。楊簡一句話未說完,就被這“雜學”二字死死釘住。


    真有這麽靈?花恨柳心中其實更願意相信這一點的,如果這是真的,那麽別說眼前的楊簡、楊武眾人,遠到不知所蹤的墨伏、田宮,再遠些甚至到身在衛州的莊伯陽,但凡四愁齋之人,隻要聽到“雜學”二字,哪有不乖乖聽話、畢恭畢敬的樣子……


    楊武說出這話,打的卻是另外一份主意:此時說出來,理性上來說就是已經承認——或者說初步承認花恨柳在整個四愁齋的地位;而在感情上來說,說出來以後也能進一步拉近與花恨柳、與天不怕的關係,通過楊簡這個聯係點,將這二人與自己、與熙州的命運緊緊捆綁在一起;附帶著,震懾一下身旁跪著的兩人——袁繼北和朱景圭,大家雖說是同門,但畢竟自己還有著城主的身份在,剛才這二人又是有求於自己,跪且跪著,心中卻必定不服。此時將花恨柳的身份拋出來,一則能夠解釋為何剛才引得天不怕怒而動用“天譴”,二來也是提醒自己的兩位師兄,千萬不要站錯隊、上錯船,免得抱憾而終。


    “你……當真學的是雜學?”從震驚中迴過神來的楊簡,沉默半晌後,語氣竟是出奇地平靜。


    “這個……”花恨柳還真不敢說自己學的就是,本來上次找天不怕問雜學的事情就有不想學的念頭了,現在又因為一個雜學,惹得楊簡出現不正常的反應——對,就是不正常!剛才還暴怒的一個人,僅僅是因為一句話就變得平靜了,但傻子也感覺得出來,此刻的平靜都是在為下一刻的爆發蓄力,待會兒如果自己躲閃不及,頃刻之間被剁為肉醬的可能性遠大於天不怕知道糖葫蘆不是從地上長出來的可能性。


    “他學的就是,頂多半年時間,我四愁齋必以他為首。”


    能說出這種話來的,世上縱使有如墨伏、楊武這樣的人,也萬不敢開此巨口——皇甫戾活著的時候也不敢。能夠代表“四愁齋”發話,且說出的話不容置疑的自古而今隻有兩人,一個是活著時候的老祖宗,一個是老祖宗死了以後的小祖宗——天不怕,就是這位“小祖宗”。


    “花恨柳是我的學生,也是我唯一的學生,他學的是雜學,不論他願意不願意,也不論花多長時間學會,他都必須學、必須會——若是他中途死的時候,仍沒有合適的人來繼承,那便讓這四愁齋也就死了罷!”


    花恨柳不知道一個小孩子,在當著一群大人說起這樣關乎宗派存亡的話需要多大的勇氣,也不知道天不怕從哪裏來的信心相信自己一定會答應他接這副與自己最初意願——迴到這段曆史,找到柳、楊二人,一番質問、發泄怒氣——八竿子打不著的擔子,但他能感覺到這話說出來時就有的那股不可違逆的威勢,就像剛剛自己遇險時,天不怕險些動用“天譴”的威勢一樣,不容置疑、不可抗拒!


    他想到此處,再看躲在自己身後滿臉淚痕的天不怕,仍然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腿,但望向楊簡、楊武等人的眼神卻如一個大人般鎮靜、堅決。


    “謹遵掌門人法旨……”楊武初聽到這話,和他之前聽到自己的師尊皇甫戾練功入魔、靜脈寸斷時內心的驚懼不相上下,縱是他有著敏銳於常人的能力,也終究難以和“人心”抗衡——更何況,這“人心”還是自己一直不以為然的孩童之心呢?


    可迴過神來,他立即想到:自此以後大家就是一條船了,花恨柳活著,四愁齋才能繼續存在,熙州也才能占據更有利的地位;花恨柳死了,四愁齋就亡了,熙州少了一個有力的靠山,以後即使能夠占據巔頂也勢必會付出巨大的代價。罷了,就承認了吧!


    由此,心中一聲長歎,口裏接下了天不怕的話。


    “遵命!”袁繼北與朱景圭二人也明白今天的事怕是隻有如此才能好好收尾了,此時一聲“遵命”既能表達二人擁護之意,亦可聲明二人絕無背叛之心,這樣事後楊武追究才不可做得太過分。


    怕是吳迴……二人心中一黯:怕也隻好委屈你了……


    天不怕見三人都表達了順從之意,這才放鬆了些,他手裏緊了緊花恨柳的手,就要拉著花恨柳下台。


    “你們答不答應我不管,可是……我!不!答!應!”楊簡終於迴過神來,平靜的外衣頃刻之間銷若逝影,滔天的怒氣氤氳而起,彷佛頃刻間就要撲食而來。


    “我不答應……不知道花先生,可敢與我決一死戰!”


    花恨柳驚,楊武驚,天不怕驚,那牛望秋也是一臉震驚模樣——不妙!你這是誠心往花恨柳懷裏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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