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漸漸上了正軌。


    周曉楓如果不出差,他堅持每天早上送靈兒上學,理由是“要盡量參與女兒的成長”。這種育兒的責任感像種子遇到了合適的土壤,越長越大,漸漸就會從單純陪著上學擴大到關心靈兒的班級、同學、老師還有她的學習情況,漸漸地,靈兒遇事都找周曉楓。周曉楓分身乏術,隻要在家裏,電話的背景音裏總是有“爸爸,爸爸,爸爸”這樣的央求聲,讓他哭笑不得。


    “能不能去找媽媽?”周曉楓有時候會跟靈兒說。


    “不能。”靈兒瞅了一眼正在看書的我,拒絕了。


    “為什麽?”


    “媽媽很笨,隻知道嗯嗯嗯哦哦哦,是這樣啊,好的,去找爸爸吧。”靈兒模仿我,惟妙惟肖。


    我抬頭看了眼靈兒,她朝我擠眉弄眼。


    她說的好像是那麽迴事,自從迴了北京,靈兒和周曉楓之間的互動明顯大於我,以至於我經常慢半拍。


    周曉楓笑笑,把她抱在腿上,“媽媽不是笨,是懶。”


    “哎,周曉楓,怎麽說話的。”


    “看,還說不得她。”


    我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維護一下我的形象對你沒壞處。”


    “嗯,又笨又懶的媽媽。”靈兒下結論了。


    周曉楓哈哈一笑,把他的好女兒抱起來,親了一口,“又笨又懶也是你的媽媽。”


    吉吉聽到了,趕緊跑過來抱著我,“是我的媽媽。”


    靈兒畢竟還是個孩子,她見狀也跑過來抱著我,“是我們一起的媽媽。”


    “是我的。”


    “是我們一起的,吉吉。”


    “是我一個人的。”


    “是一起的,吉吉。”


    ……


    周末的時候,一家人會去郊遊,這些是周曉楓最擅長的項目,孩子們從鄉野長大,對自然界有天生的熱愛,不得不說這些時光都是幸福在敲門。


    唯一的變數就是疫情。


    入秋開始,北方的疫情就像水裏的葫蘆,此起彼伏沒個完。


    靈兒動不動就在家網課,社區動不動靜默管理,媒體上相關的文章鋪天蓋地,人們一個個都如驚弓之鳥,生活因此陷入巨大的被動之中,對於在鄉下閑散慣了的我而言,這種被動就像黴菌一樣,密密麻麻地暗自滋長,足以摧毀一個人對生活的希望。


    臨近12月份,疫情逐漸失控,我開始跟風囤藥。


    “媽,退燒藥都備了嗎?”


    “備啥?藥店裏多的是。”我媽不以為然,鄉下沒人戴口罩,他們仿佛生活在另外的世界,這個心態我能理解。


    “這次不一樣,還是備著好。”


    “知道了。”我媽草草應付我,大概率上她這樣的口氣決定了她一定不會去做,“靈兒又在家裏上網課?”


    “對啊。”


    “哎呦,一年級小孩子上什麽網課?盡把眼睛搞壞了。”我媽抱怨了幾句,“把他們送迴來吧,這麽小的孩子一天到晚關在屋子裏,身體咋辦?”


    我想了想這個提議,好像也不是不可行。


    晚上睡覺前,我跟周曉楓表達了想迴鄉下的意願。


    “說不定下周就複課了呢?”周曉楓有些不願意。


    “看吧,複課不了一個星期,又會網課。”之前就是這樣的節奏,大家都提心吊膽,有些家長幹脆就不送迴去上課。


    周曉楓沉默不語。


    “你看,再過一個月差不多就要放寒假了。”我試圖繼續說服他。


    “我就是不想讓你們迴去。”


    “周曉楓,你看河北這波操作,控製不下的,到時候待在城裏肯定不如待在鄉下安全。”


    “鄉下醫療條件不如北京啊,萬一有個什麽重症,咋辦?”


    “你沒看外網嗎?對絕大部分人而言,就是個重感冒而已啊。”


    “哎,這種事情,概率沒有什麽意義,你咋知道自己是那99%的感冒症狀還是1%的大白肺?”


    他這個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我內心還是希望自己和家人們都是那99%。


    “老婆,就待在北京吧,這樣我也安心很多,有我在,你不用那麽擔心。”周曉楓摟著我,柔聲安撫我。


    “周曉楓,我最近都睡不安穩,有時候還會夢到被僵屍追著打。”我頭靠在他肩上,情緒低落。


    周曉楓起身找了兩個小瓶,各取了幾片小藥丸,遞給我,然後轉身去取水。


    “什麽?”


    “複合維生素b和穀維素。”他把溫水遞給我,“改善睡眠。”


    我撲哧一笑,“你怎麽知道?”


    “我爸說的……前段時間睡不好,半夜發朋友圈被他發現了,他就要我去買這個,你還別說,吃了確實好多了。”看我吃完,他把水擱在床頭櫃上,摟著我躺下,輕輕拍著我的手臂,“戶外活動不足,精神又緊張,所以睡不好,夢多。”


    “你還半夜發朋友圈?”我詫異。


    “太不關心我了。”周曉楓用力捏了我一把,我吃痛“啊”了一聲,緊接著一掌拍到他胸口,以示警告。


    “我也翻你朋友圈,沒見過你半夜發。”


    “我的朋友圈僅三天可見,等你翻的時候早就看不到了。”


    果然天下父母心,也隻有我公公婆婆才會每天查看周曉楓朋友圈。這般一想,有些覺得自己這個妻子當得挺不稱職。除非自己在他身邊,其他時候我不會去主動考慮周曉楓的日常起居,覺得他跟我一樣,都是生活能自理的成年人,照顧好自己是基本要求,更何況我還肩負著育兒重任,若說辛苦,我並不比他輕鬆。但是,我被傳統文化養育大,對男人的體貼入微好像應該是妻子的形象之一,如果沒有達到,且不說有多麽大惡不赦,內心的愧疚是甩不掉的。


    我輕輕撫摸他的臉,“周曉楓,你會不會怪我不夠關心你?”


    “一直都怪。”


    “哎,給點兒台階好不好?”


    “怪你又能把你怎麽樣?”他輕歎一口氣,“找你做老婆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很明白我會失去什麽。”


    “失去什麽?”


    “那種被老婆伺候著吃喝拉撒當大爺的日子。”


    “就這個?”


    “還有,對我言聽計從的溫順。”


    “還有沒有?”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任何時候迴家,她都在那裏等著我。”


    “……”


    “至少給我生3個女兒2個兒子。”


    “……”


    “還要允許我找幾個情人,看到年輕貌美的女子會主動幫我搭線。”


    我越聽越氣,背過身去不理他。


    周曉楓靜默了幾秒,突然笑出鵝叫。


    我受不了他那笑得喪心病狂的樣子,從被窩裏對著他屁股就是一腳,差點把他踢到床底下。


    “吳一荻,咳咳咳咳咳咳……”他笑得要岔氣,“你以後別在我麵前扯這些……沒用的咳咳咳。”


    我坐起來,繃緊嘴巴盯著他,他拿起床頭櫃上那杯我沒喝完的水,一口飲盡,等他自己平靜了,重新挨著我坐下來。


    “剛才那些……是你的人生理想?”我問他。


    “不是。”他伸手摟著我,“你問得這麽執著,那我就索性逗逗你。”


    我哼了一聲,“我要是個男人,我也這麽想。”


    “想歸想,能力有限啊。”


    “……”


    “搞定你一個我都已經筋疲力盡了。”他輕撫我的脖頸,雙唇在我鬢邊輕輕摩擦,“那些……都是男人的世俗欲望,不是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麽?”我偏頭,與他鼻尖相對。


    周曉楓氣息漸濃,輕柔的吻了吻我,“看你變成老太婆的時候啥樣子。”


    我撲哧一笑,“哎……這算什麽理想!”


    “我說是就是。”


    “周曉楓,你說起情話來……還挺獨特的。”我心有觸動,眼角濕潤。


    “感動你了嗎?”


    偷偷擦了擦眼淚,“我不喜歡被你感動。”


    “也是,這些嘴皮子功夫不值得感動,還是得靠行動。”說著他關了燈,低頭吻住我,“知不知道最能改善你睡眠的方法是什麽?”


    “什麽?”


    “睡我。”


    半個月後,疫情全麵放開,周曉楓公司有了零星病例,為了謹慎起見,他就住公司附近的酒店,並囑咐我和廖姐不要出門,所有物資他會安排人送上門,盡量避免和外界接觸。


    即使如此,我還是第一個中招了,說不準是怎麽傳染的,但如果整棟樓有一半都在發燒,我覺得要幸免遇難是不可能的。


    我發燒,頭疼欲裂,渾身酸痛,內心緊張,自己把自己隔離在樓上,也沒有什麽特效的藥物,燒高了就吃一顆布洛芬,其他的操作參考朋友圈準則——多喝水,多休息,硬抗。周曉楓想迴來照顧我,被我拒絕了,我擔心他自己就是病毒攜帶者,有可能把孩子們傳染了。


    第三天,我的燒退了,吉吉開始發燒。


    跟著吉吉發燒的是靈兒,兩個孩子統統放到樓上跟我同吃同住,順便一起隔離。我拖著大病初愈的身體照顧兩個因為生病難受而日夜哭鬧的孩子,徹夜無眠的時候我內心無比絕望——那是身體被折磨到極限再疊加孩子們高燒不退的焦慮之後的絕望,意誌力最脆弱的時候,看著窗外的高樓我腦子裏會有一瞬間的恐怖念頭——比起此時此刻我經曆的如暴風雨一般的身心折磨,以前那些什麽失戀、意外懷孕、十級產痛都隻能算毛毛雨。


    周曉楓迴來了,因為廖姐也跟著發燒了,他得迴來做飯。


    我反複強調可以叫外賣,免得他被傳染。


    “遲早的事情,不要緊。”他輕描淡寫。


    他每天給我們所有人做飯,隔著主臥的門給靈兒和吉吉讀故事,還要外出抓一些中草藥迴來幫我們調養身體,力圖減輕症狀。


    兩天後,靈兒和吉吉先後退燒了,看到孩子們恢複了往日的生機,即使他們又開始拆家,但我的心情大好,我戴著口罩在廚房裏幫忙,體力好的時候還能稍微做一下衛生。


    廖姐退燒的時候,周曉楓病倒了。


    “病毒會選時機,總要留個人做飯。”我把他腋下體溫計拿出來,38.9c。


    周曉楓笑笑,嘴唇有些皸裂,我用棉簽蘸水,輕輕給他抹上,然後再把溫水浸透的毛巾擰幹,給他擦臉、脖子、手腳,盡量物理降溫。


    “看不出你還會照顧人呢。”他聲音微弱,畢竟已經燒了一天一晚。


    我笑笑,輕吻他額頭一口,“以後你老了,動不了了,我也這麽照顧你。”手機響了,我看了一眼信息,“來,張嘴,爸說要看看你的舌像。”我把手機鏡頭對準他吐出來的舌頭,拍了一張照片,發給我公公,“他等會找人把方子開過來,我好去樓下抓藥。”


    “不用這麽麻煩,過兩天就好了的。”


    “人會舒服很多,退燒也會快一點。”我幫他把被子蓋嚴實,手機又有信息,“爸問你喉嚨痛不痛?”


    周曉楓吞了吞口水,眉頭狠狠一皺,“痛。”


    我把症狀發給公公,“他說要加蒲公英和魚腥草,我出門去給你抓藥了,一會兒就迴。”


    周曉楓閉眼點點頭,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一個禮拜後,家裏基本恢複正常,隻是我和周曉楓都瘦了一圈。


    南方比北方晚流行,當我們都渡劫完畢,家裏老人才開始陸陸續續病倒。


    我每天都要跟家裏視頻,我爸先有症狀,還好比較輕,一個晚上就不燒了,我媽燒了兩天還是臉通紅。


    “家裏沒有退燒藥嗎?”


    “等會你婆婆送兩顆下來。”我媽有氣無力。


    我就猜到是這個結局,因為我媽覺得提前準備藥是不吉利的行為,所以她是一定不會聽我的安排去備退燒藥的。


    “你看你……”我剛要說她兩句,我爸趕緊把電話拿過去。


    “你別說你媽了,她這會難受著呢。”


    “您已經好了?”


    “啊,我完全沒感覺了。”


    “那您太幸運了,差點就成無症狀感染者。”


    “周曉楓奶奶狀態不行啊。”我爸神色凝重。


    我看了一眼周曉楓,他正在給吉吉喂飯,看樣子還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


    我站起來,進了客房,關上門,繼續跟我爸聊。


    “奶奶怎麽樣了?”


    “燒倒是不燒,但是神識低迷,你公公帶她去醫院了,拍了片子,肺炎。”


    “啊!?”我心提到嗓子眼,“那怎麽辦?”


    “現在正在醫院輸液,好在你公公已經好了,能照顧她。”我爸歎了口氣,“要不是得照顧你媽,我這會應該去頂替一下你公公的,你婆婆這次症狀比較嚴重,不能去醫院輪替,他熬了好幾個晚上了,也這麽大年紀了,難哦。”


    周曉楓奶奶就我公公一個獨生兒子。


    “您先好好照顧我媽,等會記得讓她吃退燒藥,吃完了舒舒服服睡一覺,出身汗,明天說不定就退燒了。”我叮囑了幾句就掛電話了。


    周曉楓訂了第二天一早的機票,下午就在奶奶的病房給我打視頻電話。


    “奶奶怎麽樣了?”我小心地問,惴惴不安地等待那個結果。


    “情況還穩定。”他語氣平穩。


    “爸還好吧?”


    “應該沒什麽問題,休息兩天就好了。”


    “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畢竟生了場大病。”專家建議病後靜養一個月,但誰家沒個老人小孩,普通人家的中年人,哪有什麽靜養的機會。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是,別太累了。”


    就這麽互相安慰鼓勵了一番,掛了電話,眼淚撲撲地往下掉,心疼周曉楓,也心疼自己,除此之外,心裏好像還有點什麽別的情感在生長,當時的吳一荻並沒精力去仔細剖析那種情感,可能要很多年以後才明白,這大概就是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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