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楓迴來的時候,我正靠在躺椅上發呆,屋裏已經很暗了。


    他沒有貿然開燈,走到我身邊,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晚霞還剩一條金邊。


    “你迴來啦?”我如夢初醒。


    “想什麽呢?”周曉楓摸了摸我的額頭,確定我正常。


    “沒想什麽。”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你錯過了晚霞。”


    “從小看到大,沒啥稀罕的。”周曉楓找衣服準備洗澡,“你今天下午去哪裏了?我在會場沒看到你。”


    “我就在樓上。”我指了指天花板,“唐湘傑的套房在上麵,我就在他辦公室。”


    “明天就閉會了,你們有沒有物色到心儀的公司?”


    “算是計劃之中吧,能不能成,也要看後麵程序順不順利了。”我拉上紗簾,打開沙發邊的落地燈,把電腦搬到腿上,查看了一下郵件,果然,li有了迴複,說是合同上有一些變動,建議我明天再當麵和客戶溝通一下——如果他們還在新加坡的話。周曉楓沒有急著去洗澡,他解開領扣,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我身邊,我下意識把電腦合上。


    “我不會看你的工作內容。”


    “不好意思,習慣而已,其實也沒什麽機密的東西。”說罷我又重新打開電腦,“你想不想看看這次hs搭線的幾家公司都是什麽樣的?”


    “可以嗎?”


    “當然。”我把屏幕調過頭給他,他大致瀏覽了一下名單,把電腦還給我。


    “有幾家公司我比較熟,在市場體量上方麵,我們確實還是太弱了。”周曉楓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他拍拍我的膝蓋,“唐湘傑瞧不起是正常的,你不要心裏有負擔。”


    “說實話,下午我在他辦公室提了這件事。”


    周曉楓有些驚訝,“其實你不需要為我去求他。”


    “也不光是為了你。”


    “我知道,為了靈兒。”周曉楓補充道,“他……有沒有為難你?”


    “為難倒沒有。”我合上電腦,收進包裏。


    “那……”周曉楓欲言又止。


    我拉著他站起來,內心多少有些愧疚,離資本這麽近的我,並未給他帶來任何便利,反而可能給他帶來一些麻煩,想想唐湘傑下午跟我說的條件,我心有戚戚,這本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事情,現在卻並不能和他坦誠相告,我隻能苦笑一下。


    “沒關係的,這件事情本來就不應該扯上你。”周曉楓扶著我的肩,安慰我。


    “你有沒有想過,”我小心翼翼組織了一下語言,“如果我公關一下能為你爭取一些機會呢?”


    “你想怎麽公關?”周曉楓有些緊張。


    “怎麽公關?基本就是……哄大佬開心啊。”我不敢直視他,裝作心不在焉地看看四周。


    周曉楓臉色驟變,他突然放開我,拿起換洗衣物直接往淋浴室走去,走到門口又突然迴頭,“想都別想吳一荻,你想都別想!”說完“嘭”地一聲把洗手間門重重關上,沒幾秒又被“咻”地拉開,三步兩步跨到我跟前,拽起我一隻手,“你不會答應了唐湘傑什麽吧?”


    “沒……沒有。”我急忙否認。


    他盯了我數秒,“答應我,永遠不要做這個事情。”


    我點點頭。


    “否則我自殺的心都會有。”他惡狠狠地甩開我的手,再一次用力關門。


    我心有餘悸地剛坐下,洗手間又是“哐”的一聲,有東西被四處撞擊。


    我偷偷靠近洗手間的門,直到裏麵傳來流水的聲音,我才鬆了一口氣。床頭櫃上手機突然震動,打開一看,唐湘傑的留言,“考慮好了沒有?”


    看了一眼床頭鬧鍾,已經九點半了,不由深吸一口氣,來迴走了走,短信緊接著又來了,“我的耐心有限。”


    我還是不知如何迴複,就這麽僵持著,他也不再給我發信息了。見他不再發短信,我稍微鬆了一口氣,聽到洗手間水流聲斷了,估計周曉楓已經洗好了,就把手機隨手放床上,去行李箱找睡衣準備洗澡。


    周曉楓頂著一頭濕發走出來,看我的眼神還是怒氣未消。我小心繞開他,進了洗手間迅速把門關上。洗手台上的東西都甩倒了地上,兩個垃圾桶東倒西歪,那個髒衣簍子更是滾開老遠,周曉楓的衣服隨便仍在浴缸裏。


    簡單收拾了一下洗手間,站在花灑下任水流衝刷頭頂。


    下午和唐湘傑的對話還是迴響在腦海裏。說實話,我不覺得唐湘傑下流,他很真實,一貫如此,也並未脅迫我什麽,按照業內的標準,他對我的做法甚至可以用君子二字來評判。我隻是羞愧於自己的天真。我以為自己對唐湘傑付出的真心和對陳銘宇無二,應該可以跟他建立和陳銘宇一樣的友誼,迴想起來,這個物欲橫流到變態的行業裏,哪有什麽真心換真心,沒有實力的真心都是廉價的,甚至還比不上撈女的誠實,因為弱勢一方的真心,誰知道是不是逼不得已的偽裝呢?誰知道是不是暗藏心機的跪舔呢?心情複雜地站在花灑下淋了很久,直到手指都發白了我才關掉水。


    擦幹身體,穿好衣服,裹著頭發推開門出去,卻發現房門大開,周曉楓卻不見了。我關上門,準備給他打電話,卻發現手機不見了。我滿屋子找手機,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心想會不會剛才有小偷過來了?這個念頭把自己嚇了一跳,趕緊撲到床頭準備給前台打電話,剛拿起話筒,周曉楓迴來了,他頭發淩亂,臉上冷酷如霜,一言不發走到窗前,扯開窗簾,盯著窗外發呆。


    “你去哪裏了?”


    他不說話。


    氣氛有些壓抑,我隻能小心翼翼再問,“有沒有看到我的手機?”


    他從兜裏掏出一個手機,遞給我,看著我的眼神像一隻隨時可能被激怒的熊。我不敢靠他太近,遠遠地接過,低頭一看,竟發現屏幕碎了一半。


    “你……剛才幹嘛去了?”


    他閉眼仰頭,長籲一口氣,再看我,神色稍有緩和。


    “手機壞了,明天我們去選個新的吧。”他指了指我的手機。


    我按了一下開機鍵,果然沒反應。


    “怎麽壞的?”


    “我以後跟你解釋。”他走過來,站在我跟前,拉著我的手。


    這麽近的距離,我發現他眉尾處有兩道劃痕,“你這裏怎麽了?”說罷我伸手想去觸摸,他突然偏頭躲開,“沒什麽,洗頭發的時候不小心擦傷了。”想起剛才洗手間一片狼藉的樣子,我信了。


    “不早了,我們睡覺吧。”說著他自顧自關了所有燈,迅速躺倒,“過來呀。”


    我隻得就著窗外一點光走過去,靠在床頭上,陪他沉默,心裏還是想著唐湘傑的事情,手機壞了,他後來到底有沒有給我發信息?


    “躺下來。”周曉楓悶聲說。


    我剛躺下,周曉楓突然一個翻身把我壓住,光線很暗,隱約看著他陰晴難辨的臉,身體不由緊繃,雙手擋住他,“我……現在不想。”


    “換一個人想不想?”


    “誰都不想。”


    周曉楓唿吸粗重,但那不是求歡的氣息,是鬱積在心裏的怒火和不甘,他放開我,坐起來,有些垂頭喪氣地靠在床頭。


    “我剛才打了唐湘傑一頓。你的手機就是剛才摔壞的。”


    我驚得從床上滾下來,手忙腳亂地穿鞋朝門外走去。


    “你去哪裏?”周曉楓打開床頭櫃的燈。


    “我要去樓上看看……”唐湘傑肯定打不過周曉楓,我擔心他現在情況不佳。


    “迴來!”周曉楓喝了一聲。


    “周曉楓,你闖禍了。”


    “沒打死他。”


    “打傷了也不行。”我急得快要哭了,這裏是新加坡,萬一唐湘傑報警了,周曉楓吃不了兜著走。


    “不許上去。”周曉楓冷冷地丟下四個字。


    我不理他,拉開門就往外走。周曉楓三步兩步跨過來,用力把我拽了迴來。


    “他不要緊,可能流了點鼻血,我知道分寸。”山野裏長大的男孩,打群架是日常,這些本領算童子功。


    “你把我的領導打出血?”


    “領導?一肚子壞水的流氓。”


    我看著周曉楓,大概梳理了一下剛才的情況,稍微冷靜了一點。


    “唐湘傑的電話,你接的?”


    “是的。”


    “以後不要動我的電話。”


    “如果我今晚不在這裏呢?你會去他房間嗎?”周曉楓步步緊逼。


    “不會。”


    “你這不就要去他那裏嗎?”


    “那是因為你在這裏,還打了他,我必須得上去。”說罷我推開他,拉門,看到自己穿的睡衣,又返迴,迅速換了一身衣服。“你如果不想跟他道歉,就不要跟著我上去。”


    “我不道歉,但是我要跟著你。”


    “周曉楓,這件事情我從一開始就做錯了,這個錯誤我得自己承擔。”


    “我跟你一起承擔。”


    “你隻會火上澆油。”


    “可是我不放心你。”


    “收起你的不放心,我現在需要你配合。”


    “怎麽配合?”


    “放開我,呆在這裏別動。”說完我就出門了。


    唐湘傑開門的那一刻,兩隻鼻孔裏都塞著紙巾,紙巾上滲出的血已經幹了。看來周曉楓沒有騙我,除了讓他出了點鼻血,其它地方都還好,但是他臉色很差,再三確定周曉楓沒有跟著我,才讓我進門。


    “你現在來看我笑話嗎?”


    “不敢。”


    “你故意讓周曉楓接電話嗎?”


    “不是,我當時在洗澡,電話擱外頭……”


    “怎麽我覺得你是合著周曉楓一起耍我?”


    “唐總,這是個意外……我是說周曉楓接您的電話純粹是個意外。”


    唐湘傑把鼻孔裏的紙巾抽出來,扔到紙簍裏,血已經止住了,但是鼻梁上還有點淤青。


    “我讓前台送點冰塊上來,給您冷敷一下。”說罷我就去他辦公桌上拿電話,他也沒反對,坐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等我電話打完,他已經喝完一杯,臉色緩和些許。


    我又去衣櫃裏給他找了一條幹淨的浴袍。


    “您衣服上有血漬,換一下吧。”我把浴袍遞給他。


    他低頭看了一眼,站起來,但並不接我手上的浴袍,而是直接脫了身上那件,任由自己半裸在我麵前,看我神色微窘,哼笑一聲,轉過身去,“給我穿上。”


    這件事情也不是不能做,畢竟我本來就是道歉來的。


    “周曉楓舍得讓你一個人上來?”唐湘傑展平雙臂享受著我彎腰給他係腰帶。


    “這件事情本來和他無關。”腰帶係好了,我後退幾步,和他保持著距離。


    唐湘傑重新坐在沙發上,繼續給自己倒酒,“你要不要喝一點?”


    “謝謝唐總,我不想喝。”


    “你下去吧,周曉楓此刻肯定坐立不安。”


    “我等服務員把冰塊送上來。”


    “不要緊,我自己會敷。”唐湘傑淺淺喝了一口,“你要是幫我敷,周曉楓又要吃醋了。”


    “不管他吃不吃醋,這都是我該做的。”


    “吳一荻,我都替你覺得累。”唐湘傑嗤笑一聲,“周曉楓這小子有什麽好值得你為他做這麽多?”


    “我說了,他是我孩子的父親,他好了,我的孩子自然會更好,更何況,我其實沒幫他什麽,至少,我不會為了他獻身。”


    “算你清醒了一迴。”


    我笑笑,從沙發上撿起他換下的浴袍,準備丟洗手間的髒衣簍子裏,正好門鈴響了,我開門一看,是服務員送冰包上來,我道了聲謝,拿著冰包走到唐湘傑跟前。


    “唐總,麻煩您躺下來。”


    唐湘傑橫躺,頭擱在沙發扶手上,我蹲在他身邊,把冰包輕輕敷在他鼻梁上。


    “對不起啊唐總,讓您破相了。”


    “說實話,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換了是我,我也不會接受。”


    “除非周曉楓把鼻子送上來讓我打一拳。”


    “這個很難辦,畢竟,他差點被您送了頂綠帽子。”


    “哈哈哈!”唐湘傑抬手扶著冰包,解放了我的手,“看在你這個笑話的份兒上,我接受你的道歉。”


    “謝謝您大人大量。”第一次從這個角度俯視唐湘傑,發現他也有柔軟的時候。


    “我沒事了,你趕緊下去吧。”


    “好的,唐總您早點休息。”我站起來,看到他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明早我送您去機場吧。”


    “夠了,我怕周曉楓會追到機場繼續打我。”唐湘傑說著坐了起來,冰包也丟一旁。


    “哎,時間不夠的。”我趕緊過去,繼續把冰包按他鼻子上,他隻得仰頭配合。


    “要多久?”


    “至少20分鍾。”


    電話響了,唐湘傑仰著頭接,聲帶被拉扯,說話的聲音有些奇怪,他想抬起頭來,我不想中斷冰敷,就用了點力把他按住,他吃痛“嗞”了一聲,我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抬起來,等他神色正常了,我再輕輕敷上去。


    “唐總,您可以自己扶著嗎?”電話打完,我見他雙手已經空出來,提議道。


    “胳膊被你老公扭狠了,這會還酸脹著呢。”索性雙手一攤,看樣子根本不想親自動手。


    “那行吧,我好人做到底。”我換了個冰包,繼續扶著。


    “我謝謝你這個好人。”唐湘傑故意把“好人”二字說得很重。


    “唐總,要是我哪天變壞了,那一定是被您帶壞的。” 我笑盈盈地迴敬他。


    “你走吧。”唐湘傑自己把冰包拿下來,“再待下去我真的就要把你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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