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發前一個晚上,大家再次清點了隨身攜帶之物,考慮到轉車需要耗費的時間,我們還是改成了自駕。自駕的車子自然就是吳一峰來接我的那輛北京吉普,正好坐下5個人,而且後備箱儲物空間強大,到時候采集的樣本就順帶拖迴來了。我之前同他們野外迴來,背一包石頭的那種痛苦現在還記憶猶新。當知道我們改為自駕後,我心裏雀躍了好一陣子,隻可惜我還沒有拿到駕照,不然在318國道上兜風的經曆應該是無比暢快的。


    理想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打臉。這輛吉普年代久遠,雖然出發前吳一峰——他是司機之一——已經把車子進行了一次徹底的保養和整修,但還是架不住長途奔襲過程中的意外——它拋錨了。在離拉薩和日喀則各一半距離的中途,意味著無論從日喀則還是拉薩唿叫救援車都是一樣的等待時間。原計劃通過自駕能節約的公共交通時間,如今看來還遠不如坐公共交通管用。我們試圖攔車,這個路段人煙稀少,我們人數合並行李都很多,一般的車子根本裝不下,更多的時候,大家看到幾個衝鋒衣全副武裝的大男人都不願意停車。就這麽蹉跎了一個多小時,我覺得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就卸下背包,解開頭臉上的防曬裝備,脫掉雄雌不分的外套,把速幹t恤下擺紮緊,若隱若現能看到腰線,再擼起一條褲腿到膝蓋以上——總而言之,就是充分展示女性的特征,然後在其他四位的眾目睽睽之下,我走到距離他們百米左右的前方,如此便讓人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這樣車子停留的概率會增加。


    此法必須有效,不到10分鍾,我攔下了一輛豐田霸道。車子在我跟前緩緩停下,我繞過車頭,湊到司機的窗戶邊,司機放下車窗,是一個和我年歲相當的小夥子,墨鏡也遮擋不了他俊朗的五官。


    “帥哥,能不能搭個車?”


    “幹嘛的?”


    “地質勘查,車子拋錨了。”我取出大伯給我做的臨時工作證,遞給他,他取下墨鏡看了幾秒,還給我,“就你一個人?”


    “不,後麵還有四個人。”順著我的手指的方向,他扭頭瞄了一眼。


    “可是我這車上隻能再坐三個人了。”他副駕上的哥們在睡覺,帽子蓋在臉上,一直都沒醒。


    “沒關係,我們反正要留兩個人來等救援車過來。”說罷我朝他們幾個揮揮手,他們幾個打開後備箱,把吳一峰和我大伯的東西帶上,送他們過來,就這樣,我們仨坐在後座上,我個子最小,所以我坐中間。


    因為順利搭到了車,我們仨心情都很不錯,大伯和吳一峰輪流誇我有辦法,再三表示帶我出來是最明智的選擇等等,我被他們的彩虹屁誇得很是得意,愜意地靠在座椅背上。


    “我估計他倆到日喀則都晚上了。”吳一峰收到短信,說救援車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到。


    “那今晚就在日喀則住一宿。”大伯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在上麵寫寫畫畫。


    “住哪裏?”我第一次到日喀則,能停留一晚也是挺有意思的。


    “酒店唄。”吳一峰說。


    “我不要一個人住一間房。”我想到了這個不好安排的問題。


    大伯寫到一半,被我的話打斷,突然發現這確實是一個問題,“我們就住你隔壁,有啥事敲牆就能聽到。”


    “反正我不要一個人住,我跟你們住一個房間吧?”小時候大伯帶我和吳一峰出門玩,有時候就是這麽安排的,標間,他和吳一峰擠一張床上,我一個人睡一張床。


    “小時候你可以,如今可不行。”大伯第一個否定。


    “我在你們房間紮帳篷。”我真的隨身帶了一個帳篷,因為按照以往經驗,如果有一個帳篷,不僅防曬防風,還可以小憩睡個午覺——因為他們每次野外作業都是長達至少6個小時的不間斷工作,而我這跟著出去玩的,一半兒的時間都在等待他們吩咐任務,遞個什麽東西,煮點麵條,配合拉一下繩子,還有拍照什麽的。而另一半的時間就是自己發呆,要是在那種類似戈壁灘一樣的地方,我真的是毫無去處,隻能頂著太陽曬,次數多了,我給自己配置了一頂簡易小帳篷。


    “你倒是想得出來。”吳一峰覺得好笑,大伯對我這個建議直搖頭,他拿出手機開始翻找。


    “我有一個學生,家就是日喀則的,這會放暑假,她應該在家裏,你就住她家吧。”大伯說著已經找到電話了,那名叫格桑梅朵的小姐姐正好在家,沒有任何猶豫地答應了我大伯,然後把她家的地址發了過來。


    “看,還是吳老師有辦法。”我朝大伯豎起大拇指。


    “帶上你出門,沒辦法都得有辦法。”吳一峰戳了我腦門一下,然後轉頭看向車窗外,不管我齜牙咧嘴。沿途風景色彩明豔,天地寬廣,藍天白雲和廣袤的草地,我也跟著不作聲地欣賞,偶爾拍下一兩張照片,就這麽折騰了一會,不知不覺靠在吳一峰肩膀上睡著了。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車子正在加油站。前排兩個人都不見了,大伯也不在,隻有吳一峰和我坐在車上。


    “人呢?”我睡得有些迷糊。


    “吳老師去很遠的地方抽煙去了,前麵兩位上廁所去了。”


    “你要不要上廁所?”我問吳一峰。


    “要啊。”


    “那你幹嘛不去?”


    “你這頭壓著我,我不敢動好吧。”


    我坐正,也覺得肌肉酸脹,急需要活動活動,於是跟吳一峰一起下車,吳一峰去上廁所,我就在車子旁邊做廣播體操的簡易版。正做著,遠遠看見那個坐在副駕駛上的男生朝我走來,他穿著一件亮藍色的衝鋒衣,戴著黑色鴨舌帽,帽簷還壓得低低的。雖然不認識他,上車後他好像一直在睡覺,我還是遠遠跟他招招手,算是打了個招唿。


    他好像沒有看到我招手一般,停在原地不動了,我有些尷尬,不過這種尷尬很快就過去了,萍水相逢的,能給個順風車搭就不錯了,不能要求別人太多,比如性格開朗有禮貌什麽的。如此想著,我繞到車子另一側,如此避免繼續尷尬,心想著吳一峰什麽時候迴來,這樣我就可以不用守著車子,因為我也想上廁所了。


    聽到背後有人開車門的聲音,我以為吳一峰迴來了,也拉開車門準備從包裏找紙巾,邊找邊說,“現在輪到我了。”說罷抬頭一瞅,眼前的不是吳一峰,是肖之南,他正和我四目相對。


    “原來是你呀。”總得有一個人打破了沉默。


    “嗯。”


    “我…先去趟洗手間。”說罷很快逃走。


    等我迴到車裏的時候,肖之南坐在駕駛座上,剩下的路段他來開,原來的司機則坐在副駕休息。吳一峰和他倆聊得正起勁,一看到我來了,馬上很興奮地指著肖之南說,“巧不巧啊吳一荻,他跟你一個學校一個專業!”


    我看著吳一峰那很驚訝的樣子,隻好順著他的話說,“是啊,特別巧,我們剛剛才知道。”


    “你們居然之前不認識。”吳一峰覺得我們應該彼此認識。


    “我們專業人很多的,不像你們搞地質的,小眾。”我解釋。


    “快上來吧,我們要開車了。”副駕上的司機叫肖之遙,是肖之南堂弟,他一直都是笑意盈盈,比肖之南平易近人多了。


    “吳一峰,你坐中間。”我突然提要求,“我想坐窗邊看風景。”


    “為什麽?我個子這麽大,很壓抑的。”吳一峰不願意。


    “哎,一荻要坐窗邊你就讓著她啊。”大伯說話了,直接把吳一峰拽到中間。


    “從小到大都是我讓著她,過分。”


    “你比他大,你自然要讓著她。”大伯繼續教育他。


    終於,我坐到窗邊——離肖之南最遠的位置,這才是我心裏真正的意圖。


    “有個能謙讓的堂哥真的是太美好了。”肖之遙在前麵嘖嘖稱讚,順便拍了一下肖之南的肩膀,“對吧堂哥?你是不是要學習學習?”


    “不要學我,太憋屈了。”吳一峰馬上接茬。


    “我跟你說,我這位堂哥從小到大,隻有我讓著他的份兒,永遠輪不到他讓著我。”肖之遙繼續控訴。


    肖之南嗤笑一聲,不理會他堂弟的這種論調,他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見我已經係好安全帶,就啟動車子出發了。


    肖之南聽從我大伯的建議,先我把送到格桑家裏,格桑家就在街邊,是一棟獨立的民宅,前麵是店鋪,後麵是小院,樓上還有兩層,看來空間夠大。格桑和她的父母在門口迎接我們,再三邀請我們一起共進晚餐。藏民普遍好客,再加上大伯是格桑的導師,這頓飯不吃都覺得對不起人家,如此我們隻得停車,然後一行五人進到他們的餐廳,滿滿一桌子的菜,漢藏都有,格桑很細心地考慮了我們漢人的習慣,除了當地的犛牛肉、酥油茶和糌粑,還特別準備了米飯、蔬菜和水果,青稞酒自然是要準備的,我們喝起來倒無妨,肖之遙不等肖之南說話就幹了一杯,然後把杯子亮給肖之南,“晚上你開車。”肖之南無奈,隻得默默喝點酥油茶。


    飯桌上的氣氛非常好,格桑雖然比較靦腆,但是吳一峰是個話匣子,加上他已經在西藏來了一段時間,感觸特別多,表達欲特別旺盛,把格桑父母逗得哈哈大笑不說,連肖之遙都被他吸引住了,連連跟肖之南表示,剩下的日程裏,把吳一峰說過的地方都安排上。這頓飯快到尾聲之際,吳一峰和肖之遙甚有相見恨晚之意,倆人互加電話,若不是被肖之南架著上車,他估計還想和吳一峰換個場子繼續喝。


    我從車上拿下自己的背包,站在路邊和他們告別。格桑特別鄭重地跟大伯保證,“老師放心,一定把小師妹照顧好。”


    “好的,明天早上我們來接她。”


    我站在路邊看著車上三個喝得兩頰紅坨的三個人在那裏唧唧呱呱說個不停,唯一一個滴酒未沾的肖之南反倒一言不發,他隻是朝我們揮揮手,然後瞟了我一眼,驅車走了。


    格桑知道我害怕一個人住一間房,她就在自己的房間打了一個地鋪,褥子墊得厚厚的,還很怕我不習慣睡地上,小心地說要是睡不慣就睡她床上,她睡地鋪好了。


    “不要緊,我很喜歡,你們這房間本來就是鋪了地毯的,直接睡都可以。”


    她見我真的不在意,也就不堅持了,她安頓好我,就去洗漱了。


    我坐在地鋪上環顧這個小姐姐的房間,充滿了民族氣息,整潔又色彩豐富,很想拍一張照片,但是畢竟是人家閨房,遂斷了去拿相機的念頭,這會手機響了,我一看,是肖之南的電話。


    “我車子停在樓下。”


    我舉著電話湊到格桑房間的窗戶邊一看,果然,樓下停著一輛豐田。


    我掛了電話,輕手輕腳下了樓,已經晚上10點了,格桑的父母早就睡了,我不想吵醒他們。很快我出了大門,坐到肖之南車上。


    “你怎麽來西藏了?”我問他。


    “自駕遊,純粹來玩兒。”


    “就你倆?”


    “有車隊,我們是押尾的,剛剛已經和大部隊會合了。”


    “噢。”我點點頭,“今天太謝謝啦。”


    “你大伯和堂哥已經說過無數次了。”


    “再多說一次也無妨。”我笑笑。


    肖之南又沉默了。我也覺得無話可說了。


    “太晚了,要不……早點迴去休息吧?”我試探著問。


    “你們的車子一時半會修不好,明天我會跟你們一起去拉孜鎮。”


    “啊,那……耽誤你時間怎麽辦?”


    “我又不是第一次來西藏自駕,無所謂的。”


    我往後看了看空間,“這個車子也坐不下這麽多人啊。”


    “你大伯留一個研究生在這裏修車,他晚點出發,如果實在不行,他就搭公交車去。”


    “那……也行。”我也不好說什麽,畢竟這事兒他們已經商量好了,“那你過來就是通知我這件事情嗎?”


    “那倒不是。”


    “還有什麽需要交代我的?”我此刻已經把他當隊友看待,很認真地問他。


    肖之南看著我,眼神裏有湧動的一些情緒,而我,差不多兩個月都沒有見他,如此突然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裏氣息可聞地共處,心裏還是很有些慌亂。


    “沒什麽,就是來單獨看看你。”這表白也算直球了。


    “好的。”我心領神會,“那我們明天,繼續裝不認識?”


    “你能裝下去嗎?”肖之南淡淡地問。


    “試一下吧。”我說著,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哎,等一下。”他喊住我。


    “什麽?”


    肖之南手扶著方向盤,側身看向我,但是又不說話了,良久,“沒什麽,快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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