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羽明顯感覺攙扶著自己的雙手抖得厲害,她知道林沐雨不忍民不聊生,更是見不得生靈塗炭,哪怕她如今早沒了那太子的身份權勢卻依舊心係百姓饑寒。


    林慕羽想去安慰那雙手的主人,可此時的她卻什麽都幫不了她,隻能輕輕擁住那顫抖的身體。


    我將頭埋進林慕羽的懷裏,不讓眾人看到我的眼淚和無助。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顧正熙昏庸無能又荒淫無道,自從沒了顧天霸的牽製他更是剛愎自用、專橫跋扈。卻沒想到不過一年工夫,天裕國竟已鴻雁哀鳴、餓殍遍野。


    “放不下就擔起來,舍不得就別放手,”待林沐雨平靜下來,唿延煬才開口道:“眼淚和逃避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和慕羽一樣,隻是個女人。”隻願求得真心人,白首不相離。


    “女人,並不是軟弱退縮的借口。”而他的皇嫂也並不軟弱。亦從未退縮。


    “我沒有權傾朝野的報複,更沒有指點江山的才華。”


    “你是顧天霸!”連皇兄都甘拜下風的顧天霸。


    “顧天霸!”我苦笑:“哼,顧天霸早死了,站在你麵前的是顧朝露。”事實上,連顧朝露這個身份都是冒牌的,準確點說,除了這幅軀殼,我與天裕皇室壓根沒有一丁點的關係,我是林沐雨,一縷來自異世的孤魂罷了。


    “曾令天裕國安定一時的是你,能讓天裕國富民安的也隻有你!天裕國的太子爺,從來都是你!”


    “可顧天霸也是女人,連站在天裕朝堂的資格都沒有!”


    “沒有資格?若連你都沒有資格,那誰有資格?”唿延煬冷笑:“既然選擇了推避求全就別假惺惺的做出一幅憂國憂民的樣子……”


    莫謙趁著幫唿延煬添茶,用隻能兩人聽得見的聲音對唿延煬道:“你別逼她。”


    忽然傳入耳中的聲音讓唿延煬止住了後麵的話,偏過頭望向身側的莫謙,唿延煬暗笑,他不過話說重了些莫謙就不忍心了,既然不忍心,那為何不將她抱迴家好好哄著,眼不見那人間饑苦,又何來這煩惱糾結!


    莫謙並不知道,除了唿延煬,坐在稍遠處的慕容星夜也聽到了他的話,雖未作聲,慕容星夜心中卻暗自思付;不許別人逼她,他何嚐不是在逼她,否則,眾人大可在碼頭改乘小船走運河直接進城,也可在碼頭登岸後上官道進城,而他偏選了這條橫穿小鎮的路,分明就是要她看到這民不聊生的景象。


    曾經在新鳳棲皇宮,莫謙日夜守在那丫頭身側卻不令其察覺,她被蕭崇華緊擁著不放,他幾次拔出長劍恨不得將那褻瀆她的男人千刀萬剮。林慕涵對她刁難責罰,他亦殺氣衝天,千百倍般感同身受著她的傷痛。


    有幾次,慕容星夜都想跳出來問問莫謙,舍不得她受苦,為何不去幫她;決定了不幫,為何還要心疼;心疼至此,為何還忍心將她推向最殘酷的現實,甚至直麵生死!


    慕容星夜許久都沒弄明白,那糾結的男人到底是狠心還是無心,是多情,還是無情。如此折騰自己和在乎的人,到底圖些什麽?


    索性不再理會,人生苦短卻都有自己的選擇又豈是旁人所能看得透的。孰是孰非當事者心中自有計較,不相幹的人就算辯得清楚明白又能如何?即勞心費神又徒增煩惱,何必呢!


    何必呢!慕容星夜胸口忽的一痛,他與那丫頭真不相幹麽?可若不相幹,為何他隻要一想到那丫頭胸口就痛得難受,卻又忍不住去想;若不相幹,為何他會鬼使神差到那丫頭窗前徘徊;若不相幹,醉霞閣那次她不小心碰倒燭台,他為何會擔心那燭火引燃幔將她灼傷,甚至不惜暴露幫她將那燭台重新置好……若不相幹,為何那日他許三聘六禮娶她過門,她說出“我不願意”時的決絕令他感覺生命瞬間便沒了色彩!


    她說,她命定的戀人是蕭清羽,那為何守著她的人不是蕭清羽,而是這與傳聞專門禍害女子的采花賊截然不同的“天下第一巧匠”——莫謙。


    為防流民在城中鬧事,早有官兵將他們趕出城門任其自生自滅甚至殘忍屠殺。小夜安排的馬車寬敞舒適卻並不顯華麗,可行駛在這空曠的大街上,依舊顯得突兀異常。


    安全起見,一行人先在城中一處客棧安頓下來,待夜幕時分,由後門進了林府大宅。


    林慕羽跪在林宰相麵前,之前身體健朗隻兩鬢幾縷銀絲的父親如今卻是一臉憔悴滿頭華發,她又忍不住淚流滿麵,道:“未在父親膝下侍奉已是不該,如今又令父親擔驚受怕,女兒不孝,請父親責罰……”


    “好閨女,快起來,起來說話……”林宰相拭去兩滴濁淚,攙林慕羽起身,見她身懷六甲卻麵色蒼白身體消瘦,想到她年紀輕輕便沒了夫君還要拚命護下腹中胎兒,忍不住又是老淚縱橫。


    林慕羽卻不起來,向父親連磕三個響頭才道:“父親,女兒不孝,今日請父親作證,手刃殺夫仇人林慕涵!”


    林宰相一個踉蹌差一點倒在地上,視線落在林慕羽身後跪著的林慕涵,林慕涵見父親終於抬眼看自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猛的掙脫押著她的兩人,四腳並用爬到林宰相麵前使勁抱住他的大腿一邊搖晃一邊哭喊道:“父親,您可要救救女兒啊,女兒知道姐姐死了夫君心痛難耐,可這與女兒又有何幹係?姐姐不能因為妒忌女兒夫妻和諧,便將氣撒在女兒頭上、還要取女兒性命啊……”


    “你胡說!”如此顛倒黑白,我氣得恨不得上前賞她林慕涵幾個耳光,可當著林宰相的麵,還是忍住了出手的衝動。


    “公主殿下,臣女知道您身份尊貴進宮後屈居臣女之下您多有不滿,可納您進宮的是皇上,貶您為采女的也是皇上。臣女冒死為公主求請,可皇上心意已決,臣女也是沒有辦法啊……”林慕涵說的聲淚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林宰相一腳踹開林慕涵,厲聲喝道:“蕭崇華賊子竊我天裕國土自擁稱帝,你不予勸誡還與他無媒苟合已是離經叛道有辱門楣。如今你又詆毀長姐、妄議公主,更是罪不可赦。今日我就要清理門戶,打死你這個不孝的孽女。”


    林宰相說著,舉起顫巍巍的手就往林慕涵的身上招唿,一邊打還一邊罵:“你做了皇後,卻連累你母親遭人詬病,為了林家祖宗顏麵,為父隻得狠心將她送到鄉下莊子上受苦,可虎毒不食子,今日你卻逼親手打死你、逼我做那禽獸不如的惡毒之人啊……”


    的確,虎毒不食子,所以林宰相才以退為進,口口聲聲喊著要親手打死林慕涵,可字字句句卻都在避重就輕,甚至把將林慕涵生母送出林府大宅的事一並算作代林慕函受過。再倚老賣老,嘴上說是林慕涵逼他做那禽獸不如的惡毒之人,其實是說給慕羽聽,在提醒慕羽,是慕羽在逼他,逼他親手打死自己的親生女兒,逼他做那禽獸不如的惡毒之人!


    “母親!”林慕涵像是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哭喊道:“父親,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可自母親入府三十多年來,每日起早貪黑把府裏上上下下打理的妥妥當當,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功,看在她事無巨細服侍您、盡心竭力為這個家的份上,縱然女兒有萬般不是,您也不該遷怒於她啊……”


    父女倆說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蕩氣迴腸,可大家心裏都很清楚,那林慕涵的母親不過是林府奴婢費盡心機爬上主人的床有了身孕才被抬為姨娘。慕羽生母過世,她仗著林慕涵的郡主身份順利當上了林府的主母,又因著林慕涵與蕭崇華的關係,被顧天霸封了個一品誥命,什麽“起早貪黑”“盡心竭力”用在那女人身上,簡直是辱沒了這些成語!


    見眾人不為所動,林宰相隻得對慕羽央求道:“念在你與她姐妹一場的份上,讓她與母親見上一麵,再送她上路吧!”


    話都到了這份上,慕羽隻得勉強答應,道:“聽父親吩咐便是。”


    誰知,每二天一大早便聽說林慕涵半夜打暈看守的婆子逃出了林府。眾人正商議如何尋找,卻又有人來報,林府已被官兵團團圍住,而那領頭之人,正是林慕涵!


    我再也忍不了,對匆匆趕來的林宰相道:“你說不願做那食子的禽畜,不讓慕羽殺林慕涵,如今卻教林慕涵帶人來殺慕羽,這與禽畜有何兩樣?反倒多了個背信棄義,是非不分的罵名!”


    林宰相撲通跪倒在我麵前,一邊磕頭一邊自責:“老臣不過想放那孽女一條生路,卻不想她不知悔改還變本加厲,老臣有罪,老臣該死啊!”


    “殿下!”慕羽上前拽住我的衣袖,懇求道:“別為難父親。”


    “不是我為難他,是他讓林慕涵來為難我們!”若他隻是偷偷放走林慕涵,我還能當他不肯白發人送黑發人,看在慕羽的份上不與他計較,可今日,林慕涵竟帶人來害慕羽,這讓我如何能忍!


    莫謙在我耳邊道:“主上,林宰相的事日後再做計較不遲,此地不宜久留,還是護安平公主早些離開為妙!”


    “走!”莫謙說的對,此地不宜久留。


    護著慕羽飛簷走壁出了林府,卻未能甩掉那追捕的官兵,隻得上了來時的馬車向城外飛奔。順利衝出城門,可馬兒卻被亂箭射死,一行人又棄了馬車,進了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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