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順昌念完奏章,把奏章塞到李永貞的手裏,道:“閹寺,快去交給皇上。”


    閹寺是對太監的蔑稱,閹是描述他們失去男性|器官的過程,而寺是取笑他們隻能過和尚一樣的生活。


    李永貞臉漲得通紅,真想把奏章摔在他的頭上,可是想想後果,又忍了下來。


    李永貞忍氣吞聲,把奏章捧到天啟皇帝麵前。


    天啟皇帝接過奏章,並不打開,剛才周順昌已經念了一遍,再看一遍又有什麽意思呢,難道欣賞周順昌的書法?


    天啟皇帝正想開口調解,因為這裏周順昌所列的二十四條大罪,他是親身經曆者和見證者,有發言權。可是還沒開口,吏部尚書*星下跪啟奏道:“臣*星彈劾魏忠賢大罪十條。”


    不等天啟皇帝開口,*星展開奏章,大聲念了起來。


    魏忠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知道東林黨已經將矛頭對準自己,不敢去接奏章。李永貞下去把奏章接過來,捧到天啟皇帝麵前。


    *星剛剛念完,右僉都禦史周起元又跪了下去,彈劾魏忠賢*罪狀。


    很快,奏章如雪片般飛來,堆滿了天啟皇帝的龍書案。


    天啟皇帝拍拍堆得半人高的奏章,苦笑道:“卿等想幹什麽呢?”


    周順昌殺氣騰騰地說道:“誅殺魏忠賢,以正朝綱!”


    許多大臣也高聲叫嚷了起來:“誅殺魏忠賢!誅殺魏忠賢!”


    有些大臣與魏忠賢無冤無仇,本不想喊,但看到東林黨眾多目光瞪過來,怕被孤立,也跟著喊了起來。


    別說口號的魔力還真大,幾句口號下來,他們也覺得魏忠賢罪無可赦,非殺不可。


    也有沒有喊口號的,他們大多是被魏忠賢拉攏的大臣。


    這些大臣本來以為魏忠賢能夠逢兇化吉,現在看到他麵如土色,心裏都是一沉,心道這下完蛋了,本來以為投靠魏忠賢可以飛黃騰達,想不到今天大樹將倒,他們必定不容於朝堂,隻能迴家種田,這些年的書算是白念了。


    天啟皇帝怒火中燒,這算什麽,拉著整個朝堂的人來逼朕做決定嗎?朕好不容易有個忠仆,你們不喜歡不要緊,還要殺掉,這大明的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按照你們的政策,富商不該收稅,地主士紳不該交稅,稅應當全部加在農民的頭上,難道真以為農民不敢造反嗎?農民一造反,大臣統統無罪,全是皇帝的錯,說什麽皇帝不修仁德,要朕下罪已詔,打得主意真好啊。


    天啟皇帝怒不可遏,一拍龍書案,大喝道:“住口,朝堂何等莊嚴的地方,豈容你們撒潑,還不快快住口。”


    周順昌夷然不懼,道:“皇上誅殺魏忠賢,自然可以平息眾怒。”


    天啟皇帝冷笑道:“如果我不殺魏忠賢呢?”


    周順昌道:“如果皇上執意包庇小人,臣等就在此等候皇上迴心轉意。”


    天啟皇帝看到朝堂上團結一致的大臣,心裏不免有些惶恐——他畢竟隻是個17歲的男孩,如果生活在後世,不過是個高中的學生,哪裏見過這種陣勢,怎麽敵得過那些浸淫在官場多年的老油條呢。


    天啟皇帝語氣軟化,道:“魏忠賢自小照顧我,情深意厚,要不然叫魏忠賢讓出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位,不再提督東廠,隻留在宮中照顧我,行不行?”


    周順昌搖搖頭,道:“忠賢不死,魯難未已。”


    這句成語本來是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周順昌這麽說,表示殺魏忠賢的決心不會改變。


    天啟皇帝溫言說道:“要不讓魏忠賢迴鄉養老,永遠不許入宮怎麽樣,朕可以立刻頒下詔書。”


    周順昌堅定地搖頭,道:“誓殺魏忠賢,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天啟皇帝沉默不語,眾大臣也默然不語,魏忠賢急得一頭大汗,想自我辯解,又怕引起東林黨的注意,急得嘴一張一合,可是沒有半點聲音出來,就好像離開水的魚一樣。


    沉默良久,東林黨大臣一齊跪了下去,首鼠兩端的大臣猶豫了一會兒,也跟著跪了下去。李春燁、崔呈秀、顧秉謙等少數閹黨成員自認必遭報複,即使改換門庭也難逃毒手,不如硬氣到底,留下一段佳話,便昂然而立。


    可惜閹黨人數太少,站在那裏,猶如沙漠中的青草,對魏忠賢來說,聊以慰藉,難解饑|渴。


    天啟皇帝見大殿上跪了一片,心煩意亂,說道:“已經到了中午了,等明天朝會再議吧。”


    葉向高啟奏道:“皇上速作決定,大明危在旦昔,不除國賊,社稷難安。”


    天啟皇帝一臉愴然,道:“明天會給出讓你們滿意的答複,今天我乏了。”


    葉向高跪爬了兩步,還想說什麽,卻聽到一聲斷喝:“葉向高,你想逼宮嗎?”


    葉向高迴頭一看,原來是新任的禮部尚書顧秉謙忍不住了。


    葉向高大怒,道:“你這個奸佞,羅織罪名,陷害同僚,現在竟敢誣陷內閣首輔?”


    “我身為禮部尚書,見到逾矩無禮的事自然要指出來。萬事自有皇上龍意天裁,你身為內閣首輔,隻是輔助皇上處理政務,豈可逼迫皇上倉促決定呢?況且皇上已經初步同意了你們的建議,你們就不能等一下嗎?如此猴急,還有沒有朝廷重臣的涵養呢?”


    葉向高無言以對,轉頭看看皇上,發現皇上趁他們沒注意,溜進後|宮去了。


    葉向高惱羞成怒,道:“你敢和我去左順門嗎?”


    “不敢,怎麽樣?”


    “你無恥!”


    “你很有恥,你的人生寫滿了恥辱。”


    兩個人就在大殿上吵了起來。吵可是吵,但是他們誰都不敢動手,一來兩個人都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不論輸贏,恐怕都要去掉半條命,二來這不是左順門,這是太和殿,皇帝雖然走了,可是在這裏打架,依然是君前失儀,如果被禦史揪住這一點,恐怕會死得很難看。


    魏忠賢沒有走,手下幹將和東林黨鬥了起來,他這個靈魂人物怎麽能偷溜呢。等到李春燁給他暗號,讓他快走時,東林黨人已經把通往後|宮的門給堵死了。


    *星笑道:“想找皇帝救命,沒門。你現在可以迴到位於鐵獅子胡同的豪宅,好好享受最後一晚吧。”


    魏忠賢失魂落魄,離開皇宮。迴望紫禁城,覺得那裏離自己特別遙遠。所有進入皇宮的門已經被東林黨和他們帶來的家丁封鎖住了。看來,他們已經吸取了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彈劾太監劉瑾失敗的教訓,不讓自己和皇上見麵。可是,和皇上見麵又有什麽用呢?皇上已經被東林黨控製,就算求情,皇上又有什麽辦法救自己呢?


    坐在自己的豪宅,魏忠賢覺得渾身冰冷,盡管還是秋天,盡管裹著厚厚的棉被,他還是在不停地發抖。


    人生就這樣走向盡頭了嗎?自己還有很多事沒做呢,被閹割師割下的寶貝已經贖迴,放在隱秘的地方,魏紅蓮找得到嗎?埋葬自己時候,她會把寶貝和自己一起放進棺材嗎,會不會放錯位置呢?皇上向富商收稅的計劃,可能要擱淺了,而備受爭議的礦監,可能也會被迫召迴京城。皇上,老奴無能啊,不能再陪著您大展鴻圖了。朱誠說要過繼給自己一個孫子,現在也看不到了。自己已經打了一個二兩重的小金鎖,本來想親自掛在孫子的脖子上,可惜自己不能……


    朱誠!對,怎麽沒有想起他來,找到朱誠,他一定能對付東林黨,把自己從危機中拯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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