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和廋子齊唿聲“糟糕”,衝出門去追國誠。走到門口,瘦子示意二人分頭去追。於是胖子往街頭追去,瘦子往街尾追去。


    國誠不熟悉北京的胡同,加之腹瀉後體虛,從早上到現在粒米未沾,所以很快被瘦子堵在一條一邊是黃色,另一邊是紅色的小胡同裏。這胡同非常冷清,似乎沒人打理,兩邊都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他正想後退,發現胖子從後麵追上來了。他打量兩邊牆壁,高,太高了。想縱身而起,飛簷走壁,估計很困難,等他學成再用,那小鳥估計都變成化石了。


    瘦子伸開雙臂,像老鷹一樣向國誠撲來;胖子也伸開雙臂,向國誠衝來。


    正在倉徨無助之時,國誠猛然發現在黃色牆壁邊的雜草叢中有一個黑黢黢的陰影,似是狗洞,不大,自己可以鑽過去,但胖子是絕對鑽不進去的,瘦子似乎也很艱難。國誠現在可不管裏麵是什麽所在,也不管英雄豪傑能不能鑽狗洞,“嗖”地一聲就竄進去了。胖子和瘦子哪裏料得到國誠會突然消失,一下子收腳不住,結結實實地撞在一起,倒地“唉喲”不止。


    “好人進屋當走門,英雄俠客飛簷走壁。你從狗洞爬出來,必定不是這兩種人,那應該是雞鳴狗盜之輩嘍。”一個清脆的童音突然響起。


    國誠定睛一看,嗬,好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隻見他年約五六歲,麵如冠玉,劍眉朗目,鼻梁高挺,唇似傅朱,真好比玉娃娃一般;再看他頭上未著冠冕,隻紮著一塊書生巾,身穿月白色長袍,足蹬高底靴,飄然欲仙,恰似從畫中而來。


    國誠道:“就不興好人有落難的時候啊。再說了,我不是英雄豪傑,我隻是小孩子。說我是雞鳴狗盜,你見過有我這個年紀的小偷嗎?”


    兩人正待再說些什麽,卻聽到院牆之上有“悉悉索索”聲音響起,一塊磚頭掉將下來。兩人同時抬眼觀瞧,隻見那牆上慢慢探出一個腦袋。國誠認得,那是瘦子。瘦子明顯沒那麽高,胡同裏又沒有梯子,想來定是踩著胖子往裏看。


    那小娃娃指著牆頭一聲斷喝:“好大膽的狗賊,竟想跳牆而入。”


    瘦子一抖,“咕咚”一聲滾下去,和胖子摔作一堆。國誠聽見牆外傳來含含糊糊的“糟了,快走”的對話聲,心下一安,知道這下算是逃出生天了。


    他不禁有些佩服這個小孩,虎軀一震,王霸之氣側漏,居然嚇跑了這兩個死太監。不過旋即他發現小孩的腳正在微微發抖,原來是在強作鎮定。小孩指了指院頭,想說點什麽,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害怕的情緒,眼圈一紅,竟“哇”的一聲哭了。


    “你這王八之氣怎麽把你自己給震住了,看來王八之氣不能亂放啊。”國誠無奈地想,“這小孩子貴氣十足,看來不是凡人。他這一哭,把大人招來,我又是從狗洞鑽進來,萬一他們想差點什麽,我可要倒大黴的。算了,我去安慰安慰他吧。”


    國誠走上前,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別哭,別哭,壞人被你趕跑了。這次你很勇敢哦,你是最棒的,簡直和俠客一樣。你再哭,就不像大俠了。”


    孩兒臉果然善變,他用袖子擦幹眼淚,說:“我真的像大俠嗎?”


    “像,”國誠一邊四處打量這裏,一邊隨口敷衍,“像郭靖一樣。”


    這裏雕梁畫棟,像是廟宇,牆上還寫著幾個大字“阿彌陀佛”,國誠明白這裏原來是一座寺廟。隻是這個角落雖然屬於寺廟,但卻沒有佛像,房間裏擺著一張八仙桌和幾張靠背椅,桌上放著幾個盤子,上麵盛著各色精美的糕點,來這就是寺院的會客的廂房了。*啊,寺院的齋飯可不便宜呀。後世,少林寺即使燒6000元的高香都不能吃到素齋。這一桌,怕不要幾十兩銀子吧。


    “郭靖是誰呀,是大俠嗎?”


    “是,等會有空,我給你講郭靖的故事。這糕點,你不吃吧,我來幫你幹掉,浪費可是最大的罪惡哦。”


    國誠也不等他迴答,直接走到桌子前。這種事就要搶在他說話前,萬一他說不準你吃,你還好意思下手麽,皮厚心黑才能填飽肚子啊。他抓起一塊糕點就往嘴裏塞。這糕點入口香糥,爽滑香甜,看來是高手所製。國誠餓狠了,瞬間便幹掉一盤,接著又拖過來另一個盤子。那小童見國誠吃得那麽香,不由心動,伸手也想抓一塊嚐嚐,哪知手還沒碰到糕點,糕點就不翼而飛了,再一找,已經進了國誠的嘴裏了。小童手往前一伸,想摸另一塊,哪知這一塊也不見了,再一看,在國誠的手裏呢。小童不信邪,換另一塊,又沒抓著。小童一看,有點著急了,幹脆兩支手一齊上前,可是還是沒搶贏。每次都是在堪堪碰到糕點之前,被國誠搶先一步抓走。當然這一切國誠並沒發現,他現在眼裏隻有糕點,哪還有心思管別的事呀。


    連吃兩盤,國誠饑火稍減,見那小童盯著自己手上的糕點不停地咽口水,便遞過一塊給他,說:“你也嚐嚐吧,這糕點做得有點意思。”


    小童也不嫌國誠的手髒,接過糕點便放進嘴裏。他覺得從來也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糕點。國誠見他吃得香甜,心中歡喜,再拿糕點時,總是拿雙份,一份自己,另一份給小童。小童見國誠如此,笑得陽光燦爛,便和國誠一起享用桌上糕點。


    兩人正吃得不亦樂乎時,突聽聽到“叭噠”一聲,似有東西掉落地麵,抬眼一看,地上有一柄拂塵,旁邊站著一個作青年文士打扮的人,看來這拂塵是他掉的。唉,拂塵本來是打掃衛生用的,你把它丟在地上,不是增加垃圾嗎。想把它當掃把用?太浪費了,你就算把它掃成禿毛雞也掃不幹淨多少地呀。嘖嘖,這拂塵還是玉柄的,看來價格不菲呀,就這麽一扔,萬一摔裂了豈不可惜。那人顧不得地上的拂塵,隻是用手指著他倆,手指和嘴唇微微發抖,卻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國誠暗道不妙,這些糕點該不會是這人的吧,此人從麵相上來看似是一個吝嗇之人,我們兩個把人家桌上的東西吃掉一大半,這事看來不能善了。國誠想到逃跑,不過看到小童那天真無邪的樣子,心道,已經有福同享了,那也應該有難同當,帶他一起跑吧。


    國誠正想拉著小童的手一起跑路時,隻見那人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還大喊:“吃了,吃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我今天要在佛前長跪,以謝神明庇佑……”


    “不至於吧,吃你兩塊糕點也不至於把你剌激成這個樣子吧。”國誠瞥見桌上狼籍一片,心中不由地泛起一點慚愧,“好吧好吧,就算吃了你很多東西,你也不必發瘋吧。”


    小童見國誠停下不吃了,有點奇怪,問道:“怎麽不吃了?”


    “剛才那人……”


    “那是我的管家,有的時候神神叨叨的,不管他,我們吃我們的。”


    國誠心中雖有些疑惑,卻也安心了不少——吃自己的東西總不會惹出是非來吧。


    “奇怪,我怎麽會把這小孩的東西當成自個的東西呢。是不是我和這小孩有緣分,還是我和他的東西有緣分呢?”國誠暗暗想道。


    他放下疑問,又和小童一起吃了起來。吃飯皇帝大,那些煩惱的事以後再想吧。


    一會兒,國誠和小童一起挺著大肚子,躺在靠背椅上動彈不得,他倆都吃撐著了。


    “你叫什麽名字?”


    “國誠,你呢?”


    “國臣,好名字啊,國之忠臣、國之幹臣、國之能臣啊”


    “是誠實的誠。”


    “也不錯啊,人無信不立嘛,先生告訴我說誠實是美德。那你姓什麽呢?”


    “姓國呀。不是說了嗎,我叫國誠,就是姓國名誠的意思啦。”


    “《百家姓》裏有這個姓嗎?”


    “應該沒有吧,我這是外姓旁門。你叫什麽名字呀?”


    “朱由檢。”


    國誠簡直沒跳起來,這可愛的小朋友竟然是崇禎皇帝、明思宗。朱由檢可是個倒黴蛋,克父、克母、克兄、克子。他的父親僅做了一個月的皇帝就掛了,創大明曆史記錄;他的母親在他5歲時就死了,據說埋哪裏都不知道;他的哥哥明熹宗朱由校也僅當了7年皇帝就英年早逝,而且沒有留下一個後代;他的子女也沒落個好,在崇禎十七年明亡時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隻留下個被稱為獨臂神尼的女兒。他生前工作勤奮,宵衣旰食,年紀輕輕就生了白頭發。雖然努力工作,但是他始終得不到大家的肯定,朝堂裏大臣煩他,國家裏亂民反他,邊境上建奴欺他。就連死後也不得安寧,滿清竊得天下後,往他身上潑了一桶又一桶髒水,生生炮製出一個反間計,把通滿賣國的袁崇煥打扮成悲情英雄,既報答了建奴恩人,又把朱由檢描述成了一個傻冒。朱由檢這輩子過得真窩囊,被人打倒後還要被踏上一腳,簡直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可憐蟲。我得和他保持距離,他挺誰誰倒黴,愛誰誰遭殃。


    小朱由檢可不知道國誠想些什麽,又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國誠不知道小乞兒的生辰八字,也不想吃虧,便問道:“你先說你幾歲。”


    “6歲,”朱由檢驕傲的用右手比出6字,“我是萬曆39年2月出世。”


    國誠想,我先占點便宜吧:“我是萬曆38年7月出世,今年7歲了。”


    “你比我大,那是我哥了。”


    國誠簡直鬱悶到要吐血,你哥就是那個木匠皇帝,你把我比作他,不是咒我早死,不是咒我絕後嗎。他這才想起來,朱由檢是倒黴蛋不錯,但他的便宜也不是誰都能占的。


    正在這時,那青年文士打扮的人又跑進來了,他問國誠道:“是不是你讓皇孫吃下這些糕點的?”


    國誠心中一緊,難不成自己無意間鑄下大錯,這桌上的糕點是供品,不能吃的。他正想否認,但旋即想到,自己不承認,那錯就全落到朱由檢的頭上了。雖然朱由檢在曆史上風評不好,刻薄寡恩,但適才幫自己嚇退胖瘦二太監,又認自己做大哥,俗話說知恩圖報,不報恩就算了,總不能害他吧。國誠硬著頭皮說道:“是我一個人幹的,要殺要剮衝我一個人來吧。”


    那青年文士一把抓住國誠的胳膊,急急道:“跟我走!”


    朱由檢拉住國誠的另一隻胳膊,眼圈一紅,掉下淚來:“不準走!王伴伴,不要抓走國誠哥。”


    青年文士見朱由檢落淚,嚇得跪倒在地,說道:“皇孫且寬心,怪老奴沒有說清。聖上為殿下的病操心不已,今天一早頒下皇榜,隻要有人能讓殿下吃下飯食,便是為大明立下大功。老奴見殿下剛才吃了好些糕點,已經差人進宮報喜,說不定陛下會立刻召見這位小哥。老奴見這位小哥的衣服似乎有些舊了,臉和手上還有些微塵,特請他去洗澡、更衣呀。”


    現在雖然是初夏,但早晨河水依然有些寒意,所以國誠隻是粗粗地洗了洗。不久前遇險,還鑽了狗洞,臉上汗水汙垢縱橫交錯,早成了花臉貓。國誠心道:“這個王伴伴可真會說話,我這身衣服豈止是舊了,簡直和破抹布沒什麽兩樣;還有什麽臉上有微塵,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是大花臉。這個人跟著朱由檢,又姓王,不會是王承恩吧。”


    國誠隨口問道:“你不會是王承恩,王公公吧。”


    王承恩見朱由檢已經放下心來,便站起身來,聽到國誠這麽問,心中一凜,暗道:“皇孫身邊的情況,就連宮裏人也不一定清楚。這個小乞兒怎麽一口道破我的身份,難道他也是宮裏的人,或著就是那位派來的暗探?”


    王承恩眼中精光一閃,試探地問道:“咱家正是王承恩,這位小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王承恩公公忠貞為主,”國誠隨口奉承道,“天下有口皆碑,我一聽阿檢說王公公,便猜到你的身份了。”


    “大膽,你竟敢直唿皇孫名字!”王承恩氣得跳腳。


    “沒事,沒事。”朱由檢微笑道,“阿檢,這個稱唿很新鮮,我很喜歡。國誠哥,以後你就這樣叫我吧。”


    王承恩果然是崇禎的忠臣,一看朱由檢同意這樣稱唿,也就不再追究。他小心翼翼地說:“殿下、這位小公子,你們二人私下裏怎麽稱唿沒有關係,但在大庭廣眾之時千萬別這樣說,否則讓有心人聽到,會惹來禍端的。”


    因為國誠一口道破王承恩身份,所以王承恩一直疑心他的來曆,心道這小子莫非也是宮裏來的,不過我沒見過這麽俊的小太監呀。


    “還沒請教這位小公子的高姓大名?”因為國誠剛才和他應對之時落落大方,渾不似尋常人家小兒那麽害羞,又知道他的身份,所以王承恩不敢輕視他,問話時神色、語言都很莊重、正式。


    國誠還來不及開口,朱由檢便插口道:“國誠哥當然叫國誠啦,他是姓國名誠,可不是名字叫國誠哦。他是外姓旁門,今年7歲,比我大1歲。對不對,國誠哥。”說完,還討好似地迴頭看了國誠一眼。


    哇靠,真是不看不知道,曆史上那個悲情的皇帝,小時候居然是這個樣子,他想起現代形容這種人的一個詞:“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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