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在外麵久等也不見鄧霜出來的樊澤語,心頭終於湧起了一陣莫名的不安。


    晉玉宸早就從縣衙離開,去了他們如今暫住的宅子之中。而阿蘅與謝淮安,也都在他的催促下,先行迴了府中。


    主要還是自家的侄兒,他自己心疼。


    早先的時候,因為晉忻言的緣故,他直接將謝淮安從溫府叫了過來,自早上進了牢房,到半下午的時候阿蘅她們找過來,淮安他就一直滴水不沾,更別說是用膳了。


    他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年紀。


    一頓不吃,想來是會餓得慌。


    畢竟在鄧霜進了牢房之後,晉忻言的狀況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起來,樊澤語心想應當不會再出其他的差錯,就讓其他人都離開,隻他一個人留在牢房外頭,等著裏麵的人用完了遲來的午膳,也好將人送出去。


    隻是晉忻言歡喜的模樣,蒙蔽了他的眼睛,讓他忘記了楊神醫留下來的診治結果。


    等他衝進牢房之中,桌上用剩的飯菜已經被收迴到食盒裏,本應該靜默無語的兩人並沒有坐在桌子前麵。


    樊澤語隔著紗質的屏風,隱約能看見屏風背後的床上,並肩躺著兩個人。


    正是晉忻言與鄧霜。


    要帶迴京都懲治的對象莫名就去世了。


    晉玉宸一覺醒來,得知這個消息後,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大好。


    不管父皇最後給晉忻言的判決是好還是壞,前提都是這個人得活著迴到京都,而不是千裏迢迢的送迴去一個屍體的。


    昨天信了晉忻言的話,當真從牢房中退出來,一點要緊的話都沒有問。


    現在迴想起來,晉玉宸忍不住捂住心口,麵上的表情有些猙獰。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從皇命,獨立自主的去做一件事情。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的,但他還是做不好。


    晉玉宸聽過晉忻言的死訊之後,開始考慮的是後續該如何處理,而另一邊聽到這則消息的人,卻是整個人都僵硬了。


    謝淮安不僅聽說了晉忻言的死訊,還知道與他一同赴死的人,還有一個鄧霜。


    替他們檢查屍身的仵作與大夫,除了楊神醫以外,其他人都看不出他們的具體死因,身上沒有外傷,也沒有絲毫中毒的跡象,那自然就隻能是壽命到了。


    是不可能有其他可能的。


    楊神醫在明麵上,是默認了仵作和大夫們最後給出的答案。


    但實際上,他私底下又找到了樊澤語等人。


    “給王爺下毒的人,確實是很厲害的,倘若不是因為我當年見過類似的毒藥,恐怕也隻以為樂王是鬱結於心,氣急攻心之下,才會吐血不止。”


    人的情緒在很多時候,是比藥物還要可怕的存在。


    “大人,你們找來的那些人都沒有在他們身上發現異常,是因為他們所中的那種毒藥,在他們身死之時,就已經消散耗盡。如此一來,自然是沒有其他破綻了的。


    隻不過鄧姑娘她體內先前就有另外一種毒,我找到了解毒的辦法,卻還沒有讓她用。可她現在去世後,血液之中已經沒有絲毫毒性殘留的跡象。若非是如此,我恐怕也隻會懷疑自己的診斷出了問題的。”


    然而樊澤語就將他從楊神醫那裏聽來的話,轉告給了謝淮安。


    除了這些,他還給謝淮安帶了一封信。


    信是鄧霜一早就已經寫好了,就放在了她的梳妝台裏。


    平日裏的下人縱使是去她房間中打掃,也不敢翻開那些櫃子查看裏麵有些什麽的,而且她是將信放在了梳妝台的夾層之中。如果不是確實對她有著深刻了解的人,是根本發現不了這封信的。


    信是鄧傲找到的。


    在得知了自己妹妹去世的消息後,他本是想要從縣衙之中接迴自家妹妹的屍身,但因為與妹妹一同死去的人,還有晉忻言,所以他隻能任由妹妹的屍身留在縣衙之中。


    沒能將妹妹的遺體帶迴來,鄧傲就在家中喝著悶酒。


    縱使一醉不能解千愁,但喝醉之後,就不用考慮太多的事情了。


    他本來是這樣想著的。


    邊關的酒水是格外的濃烈,卻因為近年來的交戰頻繁,莫城都沒有本地的酒水,城中販賣的酒水都是從外地買迴來。


    鄧傲喝的酒,味道就淡的和水一樣。


    喝了兩壇子酒後,他雖是頭不暈,眼不花,但還是忍不住走到鄧霜的房間中,房間裏的各種東西都還是舊日的模樣,床頭還擺放著一本倒扣著的書,那是鄧霜最近喜歡看的話本。


    溫馨而寧靜的樣子,仿佛此間的主人未曾離去。


    鄧傲在房間裏看了兩眼,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餘光忽然瞥見了梳妝台上的銅鏡,忽然就想到了舊時鄧霜喜歡藏東西的性子。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就打開了梳妝台上的匣子,然後就在匣子的夾層中看到了那封信。


    信中說,她十月懷胎的那個孩子已經離開了人世。


    通往黃泉的路,必定不是一帆風順的。


    她的孩子這輩子的運氣並不好,才會成為她的孩子,隻希望對方來世能有一個疼愛他的父母,而不是像她與晉忻言這般不負責任。


    上一輩的恩怨,欠下的債,都應該讓他們自己來償還,而不是將這些東西再強加在她的孩子身上。


    “我從來沒有給過他什麽東西,總不能臨了,還讓他背負一個罵名。”


    “有些人是英雄,那他一輩子都應該是英雄。”


    “而我的孩子死在了那年的清明節,在雨水中被埋進了荒山之中,他一早就在等著我和晉忻言這對不稱職的父母去陪著他了……”


    即便寫下這封信的時候,鄧霜還不知道謝淮安尚在人世的消息,但她還是努力的想要給他更好的東西。


    倘若晉忻言始終堂堂正正的做人,並沒有想要通敵叛國,鄧霜都有勇氣將謝淮安帶迴自己的身邊。


    然而事實是,沒有絲毫狡辯的可能。


    鄧傲還在醉酒的狀態之中,將那封來之不易的信件轉交給樊澤語之後,他就醉倒在了酒窖之中,輕易是叫不醒的。


    故而此次來送信的人,隻有樊澤語一人。


    看過了那封信後,他就被謝淮安關到了房門的外頭。


    緊閉的房門仿佛就是謝淮安此刻的心境。


    阿蘅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樊澤語在謝淮安的院子裏頭轉來轉去的模樣。


    她好奇的問著他:“樊家舅舅怎麽在門外站著,謝淮安都不叫您進去喝茶的嗎?”


    說話間,她的手就已經拍上了緊閉的房門。


    在昨天迴來的時候,阿蘅就已經與謝淮安說好了的,今天要再去探望晉忻言一次。


    早晨起來的時間有些晚了,等阿蘅整理好自己,來到謝淮安院子裏,已經是日上三竿。


    這種時候是趕不上牢房中的早膳,但多停留一會兒,還是能趕上午膳的。


    倒也不是為了鄧霜的一手廚藝,主要還是想要去湊個團圓的氛圍。


    手掌在木質的房門上拍了好幾下,也沒能引起屋裏人的迴應。


    樊澤語衝著阿蘅搖了搖頭,說:“淮安他這會兒心裏不好受著呢!你還是讓他一個人待會兒……”


    就是有些迷惑的。


    阿蘅很小聲的問道:“可是我昨天和他約好,今天一起去牢房看望……的,謝淮安要是再不出門的話,錯過的就不止是早膳,連午膳都要一起錯過了。”


    門外細碎的談話聲,似乎沒能引起謝淮安的注意。


    阿蘅時刻注意著房間裏的動靜,在發現裏麵毫無動靜的時候,皺了下眉頭,懷疑的看向樊澤語。


    裏麵都沒有人出聲的。


    難不成謝淮安已經出門去了,這會兒並不在房間裏頭?


    然後她就聽見樊澤語同樣很小聲的說:“你們不用去牢房之中了……”


    沒等他說完,阿蘅就點點頭,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


    但又覺得不大保險,就問了出來:“太子殿下的動作如此迅速的嗎?他不是昨天才到的莫城,今天就已經帶著人迴京都了呀!”


    “倒是比他們來時要快很多了!”


    最後做了個小總結,阿蘅忍不住歎了口氣。


    還是昨天離開的太早,要是再多待一會兒,不知道會不會更好。


    她雖然覺得謝淮安對親生父母並沒有太多的在乎,但有著相同的血脈,等到將來再迴想起這些的時候,感覺也會有所不同的吧!


    倘若是能不留下遺憾,還是不要留下遺憾的好。


    隻可惜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有些太晚了。


    樊澤語愣了一下。


    沒想到阿蘅的理解,與他話中的意思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裏。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太子殿下還沒有離開,隻不過樂王他昨天在牢房之中去世了……”


    有時候的生死,也不過是別人口中的短短一句話。


    阿蘅正不知道該如何迴話時,始終緊閉著的房門忽然打開了。


    麵色變得有些陰鬱的少年將她拉進了房中,不等樊澤語湊上前來,房門就又被關上了。


    “阿蘅,他們都死了……”他將阿蘅攬在自己的懷中,輕聲問道,“如果不是他,玉林關不可能死那麽多的人,如果是我那些戰死的同伴聽到了這個消息,應該會很高興的吧!”


    “害死他們的兇手赴了黃泉,不管是自裁,還是其他,總歸是罪有應得。”


    “可是,我好像還是有點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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