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是看到了相熟之人,阿蘅也不會毫無防備的跟著人離開,連一點記號都不留下。


    一日的艱險從遇到攔路劫匪開始,到馬車陡然失控,被丟在荒無人煙的地方,滿是驚心動魄的遭遇,讓人在安心下來後,就控製不住那份從心底裏散發的疲憊不堪。


    帶走阿蘅與鄧霜的人,將她們安排進了兩間舒適的房間,身旁雖然沒有侍女伺候著,但該準備的東西都是一應俱全的。


    泡過澡,洗去一身疲倦之後,阿蘅還是忍不住滿心的疲倦,迴到房間後,連飯食都沒有用,就直接睡下了。


    反倒是額頭的傷還沒有好全的鄧霜,依舊是精神奕奕的。


    她見阿蘅去休息了,仔細想了一下後,便也沒有多說什麽,自顧自的迴去休息了。


    留下另一邊等著她們過來用膳的人,守著滿桌的飯菜,等了個寂寞。


    第二日清晨,阿蘅自夢中醒來,睜開眼後,猛然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險些叫出了聲。


    屋裏空無一人,臨睡前的記憶再度迴歸到腦海之中,她拍了拍心口的地方,默默地吐了一口濁氣。


    說起來,先前將她們從小樹林帶走的那人,阿蘅偶然間見過對方一麵,知道他與自家祖父相熟,也聽兄長說過對方的身份,清楚對方應當是個能夠相信的人,這才跟著人離開的。


    當然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


    那人名叫鄧傲。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應當就是鄧霜的兄長。


    鄧霜站在院子裏的空地上,抬頭看著屋簷下紙糊的燈籠,上麵的字跡早就暗淡,變成了一灘墨跡。


    她聽到身後房門的動靜,迴頭對著門口的阿蘅說:“你起來了?”


    因著沒有侍女在側,房間裏連個銅鏡都沒有,阿蘅是隨意用手整理了下頭發,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出門。


    原是想著出門問問在哪裏能端洗漱用的水,沒成想竟看到了鄧霜。


    “鄧姨今天也起的好早啊!”阿蘅看了眼日出的方向,她今日比平常要早起一些,沒想到鄧霜比她起的還要早。


    鄧霜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


    院門的方向就走進了一個年老的婦人,頭發花白的她提著一桶熱水過來了。


    等阿蘅與鄧霜分別洗漱後,從房間裏走出來,才得知此間的主人已經派人來請她們一起過去用早膳了。


    昨夜約好的晚膳後來缺了人,今天的早膳就再不能出現相似的情況了。


    以至於對方派來的仆人就傻愣愣的站在院子外頭,時不時的還小聲催促一番。


    言辭之間盡是小心翼翼,可催促的話也沒有少說多少。


    鄧傲在主座上等著,他麵前的方桌上已經擺滿了飯菜,雖然因為此處位置偏僻的緣故,桌上飯食的種類有些少,但都是盡心盡力挑選過的結果,在賣相上還是很好看的。


    聽說許多大戶人家用膳時,都講究食不語的。


    但鄧傲好像並不講究這些。


    “你們這些姑娘家家的,平日看著倒很是乖巧,可稍微照看不到的時候,就一個更比一個能惹事。”他先是看了眼鄧霜,對她點了點頭,又轉而看向了阿蘅:“我記得你是溫家的小姑娘吧!怎的不好好待在京都,反倒是跑到這種……寸草不生的地方來了。”


    其實他更想用鳥不拉屎這個詞語的,但考慮到小姑娘都比較脆弱,他還是用些文雅的話語吧!


    阿蘅下意識的想要反駁他的話,她們來時的路上,一路都是嫩綠的雜草,哪裏就寸草不生了。


    但看著鄧傲分外嚴肅的表情,她莫名的就想到了遠在京都的父兄,一時間竟然沒敢說話。


    她在父母兄長的麵前,可是做過保證,一定會乖乖的聽從管易的話,即便是要在外遊玩很長一段時間,也一定會以自身的安全為上的。


    但她這不是沒料到會有眼下這種情況麽!


    她也不想和身邊的侍衛分開,結果和鄧霜一起被人撿迴去的。


    說過阿蘅之後,鄧傲又看向了鄧霜,他動了動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隻深深的歎了口氣。


    良久之後,才悶聲道:“欺霜你這又是鬧得哪一出呢?”


    他如今是在為皇上辦事,前不久才得了密令,離開了京都到了如今的雲州,還沒等他在雲州安定下來,就得到消息說是他妹妹忽然失蹤,失蹤前還在土地廟留下了一灘血跡,目測是陷入了危險之中。


    偏偏他礙於此刻有要是在身,也抽不出空去找自家妹妹。


    還沒等他寫信托朋友查探妹妹的消息,就在日行巡查中看到了她,可真是再湊巧不過了。


    鄧霜愣了一下,她記憶中的兄長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幼時父親曾說他天資聰穎,定是能夠子承父業。


    父親當初還說讀書之人不僅要做好學問,還要有一個好身體,甚至特地為她們兄妹倆找來了武學先生。


    那時的她,可比兄長要學的好。


    但看著自家兄長窩在深山老林裏,要不是擔心嚇到人家小姑娘,甚至不會刮掉他臉上的胡子。


    昨天看到他的第一眼,鄧霜甚至沒能認出人來,險些以為是又遇到了匪徒,可想而知鄧傲如今的形象是有多糟糕的。


    也不知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昨天穿著一身黑衣服,就很不像是個好人,今天又給自己裹上了一襲書生服,配著那副五大三粗的模樣,看上去更像是在不懷好意了。


    見鄧霜久久不說話,阿蘅輕輕握住了鄧霜的手,抬頭對鄧傲說:“你別這樣說鄧姨,鄧姨她自己也不想變成這樣的。”


    雖說鄧傲口中喚出來的名字與阿蘅印象中的並不一樣,但那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她抿了下唇,說:“我當初在土地廟看到鄧姨時,她就已經受了傷,頭上的傷口留了好多的血,又因為傷到了頭的原因,鄧姨忘記了很多的事情,所以你不要那樣說鄧姨了。”


    說了鄧霜受傷的事情,但阿蘅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沒有把鄧霜患有癔症的事情說出來。


    畢竟在時下人們的眼中,身患癔症,約莫就等同於是個瘋子,哪怕癔症是間接性的發作,在別人看來也還是個瘋子。


    多少人家就因為家中成員患有癔症,就直接將人給丟棄了,便是再好心的人家,最多也隻是將人圈在一處小小的房間之中,斷了人外出的機會,也省了解釋的口舌。


    阿蘅不清楚鄧傲的反應會是什麽樣的,但她現在已經習慣了將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


    多點謹慎之心,也不是什麽壞處。


    當然,如果鄧傲的模樣如同他身上的書生服一樣清雋的話,說不定阿蘅還能多給他幾分信任,但誰讓他看上去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呢!


    顏控之人的心思就是這麽簡單。


    長得像個壞人,而她又不怎麽熟悉對方的為人,那自然就不必付出過多信任了。


    鄧傲如果知道是因為這種原因而被排斥的,他一定會十分委屈。


    倘若不是因為他現在的大多數任務都是在暗地裏進行的,平日不需要出現在人前,他也不會這般得過且過,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容顏,幾下糟蹋之後,自然就不複當初的清雋小生模樣了。


    其實看鄧霜的模樣就能知道,他這個一母同胞的兄長,就算再不好看,也差不到哪裏去的。


    鄧傲站起身,默默地走到鄧霜的身旁,伸手拂開她額前的碎發,接著就看到了還未完全痊愈的傷口,粉嫩的傷疤在光潔無暇的肌膚上,顯得莫名的猙獰。


    說不好這些傷口是如何造成的,但看著傷疤留下的痕跡,也能知曉當初的傷口還是很大的。


    鄧傲輕輕撫摸著那道傷口,心中滿是苦澀。


    他的妹妹似乎自從遇見那位皇室中人後,運氣就再也好不起來了。


    當初皇上收迴賜婚的旨意前,妹妹曾興高采烈的同他說起了她的心上人,在她的口中,她的那個心上人簡直就是十全十美的一個人,聽上去讓人莫名的覺得虛假。


    偏偏付出感情,陷入其中的小姑娘是看不到異常的。


    不管過去了多少年,鄧傲始終都記得那一天,妹妹高高興興的出門赴約,再迴來時,臉上滿滿都是淚痕。


    她說她的心上人隱瞞了自己的身份,說那人對她的好,自始至終都是謊言,等到揭曉謎底的時候,她才知道隻有她自己付出了全部,是真的什麽也沒有剩下。


    後來,妹妹生下了一個男孩。


    是那個負心漢的孩子。


    小孩剛生出來的時候,渾身紅通通的,一張小臉也是皺巴巴的,看上去有些不大好看。


    接生的婆子說小孩子都是這樣的,等再養上幾天後,張開了就會很好看,她還說小孩的模樣像極了妹妹。


    鄧傲沒能見到那孩子長開後的模樣。


    事實上,鄧霜在生下孩子後,表現的很是堅強,再不會像孕期時那般總是提起樂王,也不會再咬著牙怨恨自己當初錯付了真心,她看上去好像很喜歡自己的孩子。


    也正是因為如此,鄧傲才會放心的留下妹妹在家中,他自己則是出門找差事去了。


    畢竟,鄧家最後隻有他們兩人還留在京都,其他人帶著所有的錢財迴了祖地。


    沒有絲毫進項的鄧傲與鄧霜,兩人完全就是在坐吃山空。


    雖說家人離開的時候,給他們留下了一大筆錢財,但總要多做些準備,才能在意外發生的時候,沉著應對。


    誰也不知道,平日裏笑語盈盈,時常會抱著孩子喊心肝寶貝兒的鄧霜,其實遠沒有表麵看上去的那麽堅強。


    雨夜時分,鄧府之中的下人早早的就已經歇下了。


    本該在房間裏坐月子的鄧霜,卻莫名的換了一身黑衣,懷裏抱著熟睡的嬰兒,堂而皇之的從府中離開。


    除了她自己,大概誰也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去了何處,費盡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又被她丟到了何處。


    隻是在那之後,每年臨近清明的雨夜,她總會偷偷跑到城外的白馬書院。


    身著黑衣,以麵具覆麵,在書院的角落中焚香祭祀,紙錢在傘下燃燒,餘燼中的火焰被雨水打濕,仿佛是在說她做的都是無用之事。


    鄧傲想著自家妹妹那些年癔症發作的模樣,除了第一次弄丟孩子,是在他們的毫無防備之下,後來的大多數時候都是有人守在她的身邊。隻不過隨著她日夜以繼的學著武功,能留在她身邊而不被發覺的人,幾乎是沒有了。


    他自己倒是能輕而易舉的做到這件事。


    但他平日要給皇上辦事,能抽得出空當的時間並不多。


    也幸好,妹妹癔症發作時,都是在漫山遍野的找著一個或許已經不存在了的孩子,很少會和外人相見,倒也很好的瞞住了這條消息。


    現下她的頭部受傷了,也不知會不會造成更惡劣的影響。


    鄧傲仔細想了下最近的天氣狀況,如果他身邊的手下沒有估算錯誤的話,過幾日就會下雨的。


    到時候,再仔細觀察一下,約莫就是可以的吧!


    他輕輕的歎著氣:“你受苦了!”


    如果騙了妹妹的人,不是皇室中人,哪怕是達官貴族的子嗣,他也能夠憑借自身的功績,為妹妹討來一個公道。


    然而偏偏那人就是樂王,與當今由同一個母親撫養長大的孩子,即便不是一母同胞,卻也勝似一母同胞。


    阿蘅單手托腮,靜靜地看著對麵的兄妹二人,也不知將來她若是在外麵受了委屈,阿兄會不會像鄧傲安慰鄧霜一樣的安慰她。


    她低下頭,暗自嗤笑著自己的異想天開。


    阿兄肯定能夠長命百歲,而她的生命長度早就已經固定了下來,不對等的生命是不值得投入太多的期待的。


    因為那些期待注定是會無法實現。


    另一邊的管易徹夜不休的在小樹林中查找著可能是阿蘅等人留下來的痕跡,幾次三番都差點摸到了正確路徑上麵,然而此刻留在小樹林的,遠不止管易一行人,還有鄧傲帶出來的人手。


    因著帶人離開的時候,鄧傲並未問過具體情況,他也不知阿蘅還有追隨者在後麵。


    故而他留下的命令,是讓人混淆後人的視線,短時間內不要讓人追上來。


    他的手下顯然是很好的貫徹落實了這條命令,將管易一行人給引向了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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