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莫城去的路,何止千萬條。


    阿蘅心裏憂心邊關的狀況,走的自然是相對而言,更為相近的那一條路。


    官道上每日通過的車隊隔幾步路就能看到一隊,雖說大部分的車隊最後都走上了別的路,但中途也是與阿蘅她們有過一段同路的。


    因而在離開鄴城五六日之後,管易突然找上了阿蘅。


    他是溫三老爺特地給阿蘅找來的高手,也是一行侍衛中的首領,大多數時候都是跟在阿蘅附近,負責保護阿蘅的安危。


    哪怕周圍不像是有危險的模樣,他仍然是盡職盡責的查探著周邊可能潛藏危險的地方。


    原以為像阿蘅這般低調出行的小姑娘,是不會吸引到陌生人注意的,可才從鄴城離開不久,管易就感覺到背地裏似乎有人在窺探他們的車隊,偏偏他一時半會兒未能找出暗中之人的所在。


    窺探之感並未持續太久,等管易安排好阿蘅身邊的人手,想要仔細查探時,就再感覺不到那種被窺探的感覺。


    故而管易並未在第一時間將事情說給阿蘅聽,之所以會選擇在這時候說起此事,不過是因為他再度感覺到了先前的被窺探之感,而且隱隱約約的已經察覺到了對方所在。


    阿蘅仿佛是在聽天書一般。


    她是不明白管易是如何站在馬車旁邊,也能聽到十幾米以外的樹葉被人摘下的聲音,那對她來說,無異於天方夜譚。


    如果換做她自己的話,別說是十幾米以外,就連旁人在車廂外小聲說話,她都不一定能聽得清,路上石子磕磕絆絆,車輪壓過石子的聲音大得很,她是很難分辨出那些的。


    “所以……你想怎麽做呢?”阿蘅看著麵前的車簾,管易就坐在車廂外頭,他說話的聲音也不是很大,但阿蘅就能聽得清清楚楚,約莫也和他武藝高超有些關係吧!


    管易看著不遠處的車隊,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潛藏在暗處的危險,永遠比放在明麵上的東西更加難以防範,不管他們此行的目的是什麽,能夠早些將事情了結,總是好的。”


    阿蘅讚同他的說法。


    隻聽管易繼續道:“若是馬車一直保持現在的速度不變,是趕不到下一個落腳的城鎮,今日十有八九是要在野外暫做停歇的。前方有一處空地是往來商旅慣做歇腳的地方。等到了地方後,還請姑娘移步至放置行李的馬車,屆時會有兩名女侍衛陪在姑娘身邊。”


    “不管外界有何動靜,姑娘隻管保護好自身便可。”


    其實真實麵對的情況也未必如同他所說的那般嚴重,但為了避免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在沒有絲毫防備的情況下,到處亂竄,為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平白增加諸多難度,管易覺得自己事先說的再嚴重一些,也是不為過的。


    好奇心這種東西,大多數人都是有的,且沒有辦法避免。


    而阿蘅卻覺得它很是奢侈,已經不是現在的她能夠時常具備的東西。


    她聽著管易的話,淡淡的應了聲好,沒有再說過多的話。


    臨近黃昏之際,阿蘅她們一行人就到了管易先前所書的那處空地,空地上已經停留了兩撥人馬,正分隔在左右兩側,涇渭分明。


    左側是一行商隊,應是往邊關運輸瓷器的。


    這也同時下邊關實行的製度有關,盡管邊關連年征戰不休,但私底下的商事交易是屢禁不絕,後來就有人提議重開榷場,將私底下的交易放到明麵上來,也能為國庫增加一些稅收。至於更深層次是否有其他的意義,該考慮此事的人應當居於廟堂之上,卻與阿蘅是無關的。


    因著榷場重開,周邊還有將士在一旁護衛,這幾年往邊關去的商人也就多了不少。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商品都能夠被販賣出邊境的,像鹽鐵一類重要物資是不可能被大批量買賣的。


    商隊看上去並沒有什麽異常,在管易的感知範圍之內,哪怕是守在貨物旁邊的那些人高馬大的鏢局中人,也沒一個能打的。反倒是另一邊的寥寥數人,莫名的就讓他生出了戒備之心,甚至都不打算讓阿蘅等人從車廂裏下來了。


    然而他晚了一步,鄧霜已經先行下了馬車,阿蘅也緊隨其後。


    額頭上的傷口在連續抹了好幾天的藥膏之後,已經可以拆掉包裹傷口的白布,但因著受傷的範圍比較大,還是留下了小塊重疊著的疤痕。鄧霜還為了方便抹藥,將額頭前的碎發給梳了起來,光滑沒有遮擋的額頭,讓疤痕也變得更加的明顯。


    天邊的太陽還留下了一點尾聲,青蕊正帶著青葉一起做晚膳,出門在外的日子自然是沒有家中那般的精細,就連吃食也格外的簡樸。


    阿蘅偏頭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管易,正準備說些什麽,就被鄧霜挽住了右手。


    “鄧姨?”


    因為按照年紀來說,鄧霜都已經能夠給阿蘅做娘親了,再加上從謝淮安那邊的親戚來算,鄧霜確實也能算是阿蘅的長輩。畢竟京都城裏的世家,哪家不都是沾親帶故著的。


    鄧霜挽住了阿蘅的手臂,另一隻手攏在袖子裏,卻忍不住在掌心留下了幾枚月牙形的痕跡。


    空地右邊的為首之人,模樣較之鄧霜記憶中更加年長,曾經的稚嫩已經悉數化作成熟,正如同她也早就不複當年模樣。然而她的心中卻仿佛多出了一個漏洞,全身的暖意都消失在了漏洞之中,隻留下一具寒意入骨的軀殼。


    她拉著阿蘅走到了那群人的麵前,站在她們身後的管易不過是躊躇了片刻,竟沒能攔下她們兩人。


    “我觀閣下甚是麵熟,不知閣下可否認識一位名叫樂言的書生,樂天知命的樂,言之鑿鑿的言?”


    男人看向鄧霜的眼神中充滿了複雜之色,像是懊悔,又像是慶幸。


    鄧霜微微勾起了嘴角:“我記憶中的他與閣下樣貌相似,隻不過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奇人異事。我從前以為他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可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卻意外得知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名字是假,身份是假,就連相貌也是假的……”


    “你沒有忘記?”男人蹭的站起了身,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鄧霜,明明手下傳來的消息無不在表明她已經服下了藥。


    是他得到的忘憂散是假,還是他在對方的心目中根本就不值一提呢!


    鄧霜往後退了兩步,再看向男人時,滿臉疑惑:“你怎麽知道我失憶了?”


    聽到鄧霜的問話,男人反倒是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了。


    他能說自己這些年對舊事依舊念念不忘,特地自天南海北的找來了許多擅長偏門醫術的醫匠,令他們合出了一味名為忘憂散的藥麽!


    忘憂散,顧名思義是能使人忘卻憂愁的。


    雖然聽上去有些像是玄學,但忘憂散的藥效確實是經得起驗證的。


    服下藥散的人會忘記一生中最絕望難過的事情。


    他以為麵前的女子一生最為絕望的記憶莫過於是他的欺騙,然而對方現在還記得他,也記得他曾經做下過的錯事。


    人們不是常說喜愛的反麵就是怨恨麽!


    她連怨恨都不屑一顧,難不成真的是對他無欲無求了。


    阿蘅再度被拉迴自家馬車旁邊的時候,仍舊有些迷迷糊糊的。她不禁迴頭看了眼被鄧霜找上的那名男子,他看上去也是很好看的,但是和阿蘅記憶中的樂王卻並不是十分的相似。再想想鄧霜先前說過的話,許是樂王用上了易容術,這才換了副麵容。


    沒錯,她現在差不多已經確定了鄧霜與樂王的身份了。


    實在是鄧霜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掩飾,也不知道她怎麽就能輕易的對阿蘅付出那麽多的信任,難不成就因為她讓人將她從神像背後救了出來,還給她準備了吃食?


    可真是有夠奇怪的。


    想來鄧霜的真實身份肯定不是昔日的鄧閣老家中的旁支,她應當就是先皇賜婚中的那位姑娘,而對麵那個用了易容術的男子就是樂王了。


    阿蘅心裏忽然一個咯噔。


    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樂王身為藩王,他理應是無召不得出封地的,雖說他每年冬日都能迴京都與皇帝一家團聚,但這會兒才剛剛到了夏天,並不是他遠道迴京的時候,他這會兒應當是安靜的待在自己封地之中的。


    阿蘅迴想著自己在鄴城看過的地圖。


    那時因為能夠給鄧霜診治的神醫去向不明,有人說他在樂王的封地,也有人說他在莫城,可樂王的封地與莫城恰好是一東一西,中間隔的路途太過遙遠,阿蘅最後才選擇了往邊關的莫城去。


    此地是供來往過路人歇息的空地,距離邊關的莫城還有小半個月的路程,據樂王的封地少說也得有一個多月的路途,所以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許是阿蘅偷偷打量的動作太過放肆,讓她身邊的鄧霜忍不住就想偏了。


    鄧霜雖然在看見男人的時候,腦海中莫名的浮現出了許多呈現碎片化的記憶,但在說過那番話後,瑣碎的記憶就重新藏到了記憶深處,無論她如何仔細迴想,也還是沒能想出更多的東西。


    最多是確定她難過的事情,雖與樂言有關,但他更像是附加上去的緣由,真正的原因僅僅與他有些許的瓜葛,並非是他本人。


    她輕輕扶起阿蘅臉頰邊的碎發:“都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也沒什麽好說的……”


    阿蘅這時才發現身旁的鄧霜臉色白的有些嚇人。


    她最後看了一眼對麵的男人,估摸了一下他身後的那群人的武力,再想想自己帶出門的侍衛,很遺憾的發現自己這邊的人或許是打不過對方的,否則一邊的管易不會那般時刻警惕著,她收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再去試探對方的身份。


    即便對方真的是樂王,那她又能做些什麽?


    讓身邊的侍衛快馬迴京同皇上說,有藩王無召跑出了自己的封地麽!


    她擔心自己派出去的人還沒來得及走遠,就直接被人給攔了下來,那可就真的是太尷尬了。


    阿蘅蹭了蹭鄧霜的手心,笑著說:“聽鄧姨的意思,都是些令你不開心的事情,既然那些事情會讓鄧姨感到不開心,那就不必過多提起的,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都應該向前看才對……”


    小姑娘家家學著大人說話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樂。


    鄧霜一時沒忍住,竟是直接笑出了聲。


    因為翻湧的記憶而生出的戾氣,頃刻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是啊,本來就不應該任由過去的事情擾了我們現在的心情,倒是我過去著想了。”


    她附和著阿蘅的話,還伸手輕輕的掐了下阿蘅的臉頰。


    在青蕊過來說晚膳已經做好了的時候,她已經能夠不再被樂言影響了。


    “她們在說些什麽?”


    男人問著身旁會讀唇語的手下。


    手下將阿蘅與鄧霜的對話重複了一遍後,又小心的退到了一邊,如果他沒有估算錯誤的話,自家主子這會兒的心情肯定是非常不好的。


    也確實是如此。


    陳芝麻爛穀子的、沒什麽好說的事情?


    他們之間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男人無聲的歎了口氣,他一聽說她如同計劃中的那般服下了忘憂散,就急急忙忙的丟下手中的事情,想要快些趕迴封地,在封地等著對方上門。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迴到封地,反倒是在半路上碰到了她。


    而且她的身邊還多出了一個很是眼熟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能得到她的歡喜。


    看在她的份上,他以後或許還能給小姑娘幾分恩典,看在她能哄她高興的份上。


    另一邊的程奇等人明明是追著自家大姑娘留下的痕跡而去,就因為中間走上了一個岔道,一步錯,步步錯。


    這會兒一群人正盯著官道上數不清的車轍痕跡,頭疼不已呢!


    才剛剛入夏,天氣還沒有到最炎熱的時候,官道上過往的商隊還是很多的,你來我往之下,阿蘅她們留下的痕跡都被混雜在一片車轍之中,根本就無法辨認。


    偏偏他們追尋著的大姑娘這會兒還在失憶狀態,根本就沒想起給他們留下記號。


    也不知道走錯路的程奇等人何時才能追上阿蘅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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