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席柔先前的說法,席夫人原以為自己此次的勸說還需要花上很大的功夫,也未必能得到席柔的同意。誰知她到了席柔的院子,才剛開口說起搬家的事,席柔就立刻答應了下來。


    答應的如此迅速,反而讓席夫人心生不安。


    她猶豫了一下,問席柔:“你怎麽直接答應了……是有人在你麵前嚼舌根了,還是溫家的人對你說了什麽?”


    若不是有人在背後多言,以席柔對溫家的親近,她又怎麽會二話不說的答應了搬家的事情。


    將溫家人與自家女兒放在一起比較,盡管她們母女受了溫家的照料,但到底是女兒要比恩人重要的。


    更何況,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她們暫住的時候,不還是時時刻刻的忍受著寄人籬下的苦楚,溫家人表麵上倒是對她們母女很看重,可實際上席柔與溫家的幾位姑娘又哪裏是一個待遇,溫家人的話不過是騙騙外人罷了。


    人總是這樣。


    一旦得勢之後,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挑剔別人的錯誤,全然不顧往日的恩情。


    席夫人如此,席柔亦是如此。


    席柔一頓,她自是聽出了席夫人的言外之意,卻也不準備替溫家人解釋。


    一艘注定要沉沒的船,她不準備幫著其他人落井下石,就已經是顧忌著往日的情分,誰還能要求她做的更多呢!


    她輕聲細語的說:“娘比我年長,考慮事情肯定也比我要周全的多,上次娘說搬家的時候,我其實就已經有幾分意動的,可又想著我們兩個弱女子,身邊連個侍衛也沒有,真要搬出去住的話,肯定是有危險的。”


    說到這裏,席柔停下來,對著席夫人笑了笑,語氣之中夾雜著些許炫耀:“前兩日我跟著溫芙和溫蓉出門做客的時候,遇到了段夫人,她說瑜之特地向段老爺求了侍衛,想要讓人來保護我們呢!”


    外麵雇迴來的那些不知根底的散人,肯定沒有段家訓練出來的侍衛好的。


    席柔初次聽聞段夫人說起侍衛的事情時,心裏還很是疑惑,畢竟不管是她,還是席夫人都沒有在外說起自家事情的習慣,也不知她們搬家的事情是怎麽傳出去的。然而等席夫人說起段瑜之對她的關心後,先前浮上心頭的那些絲絲縷縷的疑惑,便在頃刻間就煙消雲散了。


    席夫人本來還皺著眉,想要問清段夫人的原話,就算她們家的席柔要嫁到段家去,可現在到底還沒有嫁過去,段瑜之就眼巴巴的去求他父親,還讓段夫人幫忙做說客,難不成就不擔心將來的婆媳問題麽!


    然而她的諸多顧慮終究是消散在了席柔軟糯的笑容之中。


    也罷,就讓阿柔再鬆快兩天,等忙完了搬家的事情,再來同她說說婆媳相處的事情吧!


    而且看樣子段瑜之對她們家的阿柔是極滿意的,否則也不會主動提出送侍衛的事情來,雖說行事之間稍有紕漏,但他的本心是好的。


    心念轉動也隻在一瞬間,席夫人很快就反應過來,同席柔說:“我原本還想從溫家借些人手過去,現下段家準備幫忙的話,那一事不煩二主,我就不去求表妹了。”


    席柔笑著點了點頭。


    雖然溫家的這艘船還沒有到沉沒的時候,但早日跳船也沒什麽不好的,也省得將來有太多的糾纏。


    ……


    等到阿蘅沐休迴來的時候,得到的便是席家母女已經搬離溫府的消息。


    這讓她忍不住生出片刻的怔然,溫如故的記憶中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席柔分明是一直住在溫府中,又因為她與段瑜之放出去的虛假流言,讓信以為真的溫家人對席柔充滿愧疚之心,她後來從溫府出嫁,所享分例比溫家嫡女有過之而無不及。


    阿蘅此次沐休的時間,恰好與清明節連在了一起,故而能在家中逗留的天數也更多了一些。


    清明節的前一日,她收到了來自段夫人的請帖,邀請她在清明節那一日出門燒香拜佛,至於前往的寺廟自然就是白馬書院背麵的清泉寺。


    段夫人先前雖與阿蘅斷親,但她與溫三夫人之間的情誼始終不曾變化,溫三夫人還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想要勸說段夫人及時止損,雖然最後的勸說是全無效果的,但溫三夫人自段府迴來之後,也曾將阿蘅叫過去,讓她往後好生對待段夫人。


    她得了段夫人的請帖,溫三夫人那邊也知道了這個消息,還特地派了身邊的柳嬤嬤來囑咐阿蘅,依舊是從前時常說起的那些話,全都是讓阿蘅多聽段夫人的話,最好還能多寬慰段夫人幾句。


    阿蘅有時真的覺得很奇怪。


    不管是在她,還是在溫如故的記憶之中,溫三夫人對待段夫人那都可以說得上是掏心掏肺,再沒有比她更盡職盡責的閨中密友了。


    然而段夫人給出的迴報卻讓人很是一言難盡。


    不止是後來對阿蘅的不管不問,在溫三夫人病重之時,她也沒有過來探望。當溫三夫人去世之後,她甚至都沒有到溫三夫人的靈堂前上香,就那麽消失的無蹤無際,仿佛世上就沒她那麽個人似的。


    以至於阿蘅對她的觀感都不是很好。


    不過上次小院見麵後,阿蘅突然又覺得段夫人或許是有苦衷的,雖然她並不知道對方的苦衷是什麽。


    但看在自家娘親的份上,她想著對段夫人友好一些,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


    第二天,阿蘅在自己小院中用過了早膳,又不緊不慢的去給溫三夫人請了個安,這才慢條斯理的坐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馬車,往清泉寺去了。


    這時的阿蘅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得知一個重磅消息,而且這則消息牽連甚廣,她稍微不小心就有可能似溫如故那般的重蹈覆轍。


    她什麽都不知道,才會有心情同青葉商量著,想要找個時間去迎客樓坐一坐,她聽說迎客樓最近又出了新菜色,書院與別院中的廚子所做的菜式都是她已經吃慣了的口味,時間久了,就想要換換口味。


    其實阿蘅想要去哪裏用膳,完全可以憑照她自己的想法而來,也沒人會去阻止她。


    隻不過她心中總是揣著很多的事情,讓她時時刻刻都放鬆不下心情,現在生出這樣的想法,也完全是因為她的十六歲就快要到了,很多事情也快要走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天。


    馬車行至清泉寺之時,已經是日上中天的時候,而段夫人也早就已經到了寺廟之中。


    阿蘅才從車廂裏走出去,等在寺廟門口的蘭音就已經興致勃勃的衝了上來,她手裏還拿著一麵木質的麵具,一看就知道是在等待的過程中,因為太過無趣,才將麵具取下來把玩的。


    青葉初時沒有看清蘭音的模樣,她隻瞧見了一抹藍色的影子以很快的速度衝了過來,連忙就擋在了阿蘅的麵前,生怕衝過來的人會傷到阿蘅。


    蘭音在距離青葉兩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頗為滿意的點點頭,不僅沒有因為青葉防備的動作而生氣,還覺得對方做的很對。


    “你身邊的這個侍女還不錯,”蘭音說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難聽,配合著她那張半是毀容的臉,更添幾分恐怖,“夫人已經在燈樓等著你了,你既然已經到了,那就快去尋夫人吧!”


    她是半點不見外的。


    阿蘅也沒想太多,她讓蘭音直接在前麵帶路。


    清泉寺算不上什麽出名的寺廟,知道這間寺廟的也就溫家人,還有山下的村名,就連段夫人也是因為機緣巧合才從溫三夫人口中聽說了這間寺廟的。沒什麽名氣的寺廟自然也不會建造的格外的大,但小寺廟之中的路也是彎彎繞繞,至少阿蘅就很難弄清每一條路的盡頭應該對應著何處。


    有人在前麵帶路,她才不至於走錯路,跑到別處去。


    寺廟裏的燈樓比別的建築要稍微高一些,旁邊還種著一棵三層樓高的大榕樹,遮擋住了燈樓西麵的光。這燈樓是用來供奉長明燈的,裏麵供奉著的長明燈,大多是出自溫家人之手,少有幾盞才是山下村民們供奉的。


    段夫人也在這裏供奉了一盞蓮花樣式的長明燈,就在燈樓的角落裏。


    阿蘅進了燈樓,便瞧見跪在蒲團上,手裏撥動著小葉紫檀佛珠的段夫人。


    她看著段夫人虔誠的模樣,想了想,沒有上前去打擾段夫人,而是在旁邊空著的蒲團上跪坐了下來。


    良久之後,段夫人仿佛才意識到旁邊多出了一個人。


    她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隻輕聲道:“你來了。”


    阿蘅先是點點頭,又想到段夫人壓根沒有朝她看,就又開口答應了一聲。


    段夫人又念了一段往生經過後,才從蒲團上站起身,迴頭看向了一旁的阿蘅。


    她說:“你看到這站蓮花燈了嗎?”


    阿蘅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盞小巧玲瓏的長明燈,雕工細致,一看就花了不少的心思。她的眼神向來不錯,不僅看清楚了蓮花燈的雕工,還看見了燈座上雕刻著的名字。


    “瑾瑤……”她下意識的念著自己看到的那個名字,是個相當陌生的名字,她從前未曾聽人提起過。


    段夫人也跟著念了兩聲,才開口:“溫家不論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有固定的排行,段家是不一樣的。段家的姑娘不入族譜,就連取名也都隨意的很,似乎她們存在過的痕跡便是某某姑娘,倘若是嫁人了,就會冠以夫姓,被稱為某某夫人……”


    “可是我的女兒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生骨肉,別的人可以因為段府慣有的規矩而無視她,但我不能那樣做,我得對她更好一些,才能彌補段家人對她的虧欠。”


    段老爺親自給兒子取名為瑜之,她想著握瑾懷瑜,便給女兒取名瑾瑤,想著兄妹倆就該有個齊齊整整的名字。


    隻可惜她想要千嬌百寵的小姑娘,在世間沒看過幾次季節輪轉,就棄她而去,這一去便再也沒有迴頭。


    阿蘅認真聽著段夫人的話。


    有人想要在她麵前說心裏話,那她聽著就是了,反正段夫人看樣子也是不需要她迴話的。


    就在阿蘅準備沉默是金的時候,段夫人突然開口了。


    她說:“阿蘅,還記得我上次和你說的事情嗎?”


    上次見段夫人,大概還得追溯到幾個月前段夫人的生辰宴上了。


    阿蘅小心翼翼的點點頭,有些害怕會惹到此刻的段夫人:“您讓我記著清泉寺裏的長明燈,逢年過節就要過來供奉燈油,我記得的。”不僅是記得,她還認真的付諸於行動了。


    先前三月三的時候,阿蘅還特地帶著人過來給那盞蓮花燈添了燈油的。


    不過那時她隻惦記著添油的事情,記住了蓮花燈的大致模樣,卻沒有仔細觀察上麵的痕跡。


    段夫人滿意的笑了下:“你是個好孩子。”顯然她已經知道阿蘅給蓮花燈添過燈油的事情了。


    “好孩子應該萬事都能稱心如意的。”也不知道段夫人想到了什麽,明明麵上的神色已經有幾分猙獰,但說話時的語調卻還是輕聲細語的。


    阿蘅眼前之能瞧得見諸人的死相,她分辨不出段夫人神色上的諸多變化,就隻乖乖巧巧的跪坐在蒲團上,聽著段夫人的話。


    “我先前說自己命不久矣的話,並不是在弄虛作假,而是確有其事的。”


    段夫人盯著眼前的蓮花燈,眼中閃過一絲悲意:“你今日迴家後,記得提醒你父母兄長,身邊的人若是有了二心,表麵上雖看不出來什麽東西,但實際上的影響並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住的。病從口入,這種老祖宗傳下來的話,是須得牢牢記住的。”


    怎麽好端端的就說起了這些?


    阿蘅頓了頓,心中忽然就出現了個未曾完全成型的想法來。


    “您的意思是說有人要傷害我爹娘和兄長嗎?可我爹隻是一個小官,我娘雖然當了白馬書院的先生,但她隻教棋藝,他們也不是那種會惹事的人,更何況也沒有地方給他們惹事,而我阿兄,他成天待在書院裏,根本就不可能與人結仇,又怎麽會有人想要傷害他們?”


    她心中忽然一痛,段夫人能說出這些話,莫不是她在段府中聽到了什麽小道消息。


    而段家的人竟然在這麽早之前,就已經準備對付溫家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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