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局中的人,是最看不清真相的。


    可被人提醒之後,從前忽視了的細節就忽然變得曆曆在目,甚至沒有辦法刻意去忘記。


    段瑜之下意識的還想要繼續掙紮:“玉佩……或許是有人提醒了阿蘅,你知道阿蘅從前有多在乎我的,她怎麽可能真的對我視而不見……”


    如果阿蘅對他漠視的態度隻持續了三五天,那他的話倒還有幾分像樣子。然而自阿蘅斬釘截鐵的說著與他絕交的話,至今已有三五年的時間,這幾年裏,阿蘅是從未與段瑜之單獨相處過,平日也是能避則避,避不開也不會給對方好臉色,哪裏會有留戀之情!


    更何況,段瑜之早做什麽去了呢!


    阿蘅其實一直是家中最受寵的那一個,溫三老爺雖然也很寵愛阿蘅,但他在教導阿蘅的時候,更多的是引導阿蘅能夠理智的去看待身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讓她不至於因為家人的寵愛而昏了頭,當真變成一個無法無天的人。


    因而阿蘅的性子有些怪。


    同樣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她總能在別人衝動時冷靜看待問題,卻又在事情結束後之後,越想越生氣。


    在對待段瑜之的問題上,阿蘅也是如此。


    初時,隻得了溫如故部分印象深刻的記憶時,她還能勸說自己冷靜區分段瑜之的不同,努力讓自己不因為夢中之事而遷怒到這個世界的段瑜之身上。她起初雖然因為夢中的事情,近乎強詞奪理的找出理由與段瑜之絕交,但內心深處對段瑜之還是有些許的愧疚。


    倘若那時的段瑜之多哄阿蘅兩句,不清楚段瑜之與害死她父母兄長的幕後黑手有聯係的情況下,她十有八九是會被哄住的。


    然而時到今日,他才想起來要哄阿蘅,早就為時已晚。


    至少阿蘅現在對他的印象是極差的,哪怕他此刻沒有做出對不起溫家的事情,可他都已經再度和席柔攪和到一塊去,誰知道他會不會又因為權勢或其他的東西來陷害溫家人呢!


    隻是阿蘅的那些考慮,段瑜之與溫桓都是不清楚的。


    溫桓瞥了眼段瑜之,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也沒有手下留情的想法。


    他輕笑一聲:“你說這玉佩是阿蘅讓人去修補再送給你的,可阿蘅遠遠見到你的身影,立刻會掉頭就走,她的侍女一直侍候在她的身邊,還沒有哪個敢做出擅離職守的事情,那這玉佩又是怎麽到你手上的?”


    段瑜之情緒失控間,思緒也有些混亂,聽到溫桓的問話,下意識的迴道:“阿蘅性子別扭,哪怕是喜歡一個人也不會掛在嘴上,對我是如此,對席柔也是如此。雖然外麵的人都說阿蘅與席柔的關係不好,但我知道並不是那樣的。”


    “席柔經常會在我麵前為阿蘅說好話,還總是幫我給阿蘅送信,阿蘅先前還生著我的氣,每次都不會迴信,但她心裏還惦記我,哪怕不迴信,也會買上一些小玩意兒讓席柔轉交給我……”


    “她記得我的所有喜好,怎麽可能會不喜歡我?”


    段瑜之恨不得把腦子裏的東西都掏出來,也好讓溫桓見證一下他與阿蘅有多要好。


    至於溫桓有沒有因為他舉的這些例子而感動,他不好說,反正他自己是越說越堅定的。


    阿蘅與他天下第一要好,是絕對不接受反駁的。


    有些人表麵看上去聰明伶俐,實際上他是沒有腦子的。


    溫桓眼中的神色變得愈加複雜,段瑜之在白馬書院中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書院裏的先生也經常說他是個讀書的好苗子,然而溫桓怎麽也沒想到這人還會有這般沒有腦子的時候。


    將自欺欺人做到如此的地步,也確實也是個人物了。


    他琢磨著段瑜之方才的話,差不多已經定下了懷疑對象,除了段瑜之話裏話外都提到了的席柔,也不會再有其他人還做著這樣挑撥離間的事情了。


    先前他聽過段瑜之跑過來攔下阿蘅時說的那番話,還對席柔抱有同情之心,想著迴府以後是不是應該給對方一些補償,雖然做錯事情的人是段瑜之,但牽連到阿蘅之後,他便想要額外做些什麽,到時候席柔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也就不好再對阿蘅說些什麽。


    現在看來,什麽補償都是虛的。


    對方本來就是衝著阿蘅來的,她與段瑜之真的可以說是天生一對,也不怪段夫人能一眼就從諸多女眷中給段瑜之挑中了席柔。


    該打聽的事情也已經打聽清楚了,溫桓警告了段瑜之一番,這才帶著人趕迴了京都。


    阿蘅後來再聽到段瑜之的消息,就是他騎馬趕路的時候不小心摔斷了腿,書院也去不了,隻能待在家中養傷了。這讓阿蘅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當初坐著輪椅到書院讀書的日子。


    “他真的摔斷了腿?”阿蘅偏頭看向坐在一旁喝茶的謝淮安,“他那天騎馬過來攔人的時候,不還好端端的麽!”


    謝淮安笑笑,很有經驗的給阿蘅解釋著:“這都是京都那些大人們慣用的遮掩手段了。家中的孩子在外惹了事,須得教訓一番,不管教訓的力度有多大,反正傳出去的借口都是騎馬時不小心摔傷了。用了百八十年的手段,也不見他們有什麽創新,聽上去就假的很。”


    “認真說起來,京都世家子弟,別說那些公子哥兒們,就連姑娘家也都是認真學過騎術的,身邊還一直都帶著人,哪有那麽容易就摔傷的!”


    偏偏京都鬧騰的最厲害的那幾個人,隔三差五的就摔傷一次。


    人都說記吃不記打,大概就是他們那樣子的了吧!


    阿蘅頓了頓,忽然想起今年元宵節那段時間,謝淮安也因為摔傷的事情而暫時出不了門。


    如果按照他現在說的這話往前推,莫非是因為他又在外麵惹出了什麽事情,可是她怎麽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她看向謝淮安的眼神中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幾分審視。


    謝淮安被她看的有些毛毛的,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茶杯,低頭抿了口茶,冰涼的茶水順著喉道往下,讓他瞬間清醒。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疑惑的問阿蘅:“你怎麽這樣看我?”


    阿蘅本來是想問之前的事,話到嘴邊又覺得過去的事情沒有必要深究,便隨口跳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又問起其他事情來。


    “也沒什麽,我就是突然想到書院開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席柔卻一直沒有到書院來過。”


    謝淮安這會兒也想到了元宵節那會兒發生的事,他應邀出門去酒樓吃飯,結果半路上又跟樂王碰上了。


    樂王明明常年都留在自個兒封地裏,也就每年過年時節才會迴京都,偏偏卻對京中的大小事宜了如指掌。而謝淮安與阿蘅和裴音交好的事情,也沒有想著要瞞住其他人。樂王見到謝淮安時,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勸他能有自知之明,得懂得知難而退。


    其實那天樂王說出來的挑釁之言遠不止這麽一句,謝淮安卻隻記住了樂王說阿蘅與裴音最是相配,讓他滾迴家的事情。


    他們當時說話的聲音並不大,除了彼此之間,過路的外人是沒有聽見的。


    因而謝淮安一時氣急,朝著樂王揮拳頭的下場就很明顯了。


    被打了幾十板子後,關在了家中,一直等到樂王離開了京都,他才重新被謝老爺給放出來。


    謝淮安這會兒稍微鬆了一口氣,幸好阿蘅沒有追根問底,否則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的好。


    又停頓了一會兒,他才接著往下說:“大概是忙著準備定親的事情吧,就我得到的消息而言,段瑜之與席柔之間的婚約並沒有取消,而且兩家人都已經在準備成親的東西了。”


    阿蘅皺了下眉頭,她對段瑜之終於要和席柔‘雙宿雙飛’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的感想,隻不過這件事情的起因讓她忍不住要多想。


    “是因為段夫人的緣故嗎?”阿蘅也派人出去打聽過消息,隻可惜段家治家嚴明,至少阿蘅派出去的人沒有打聽到任何消息,“段夫人在生辰宴上是以自己時日無多為借口,想要看段瑜之早日成親,難不成那竟是真的?”


    段夫人是得了不治之症,才會時日無多的嗎?


    謝淮安搖頭:“我也不知道段夫人身體如何,不過他們兩人之所以會急著準備成親的事情,分明是因為你呀!”


    阿蘅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謝淮安會這麽說。


    隻聽他接著往下說道:“你先前不是讓虎叔把段瑜之送迴家麽?他在半路上好像遇到了溫三老爺,溫三老爺聽過段瑜之做的事情後,就帶著人上門找公道去了。兩家人最後做下了什麽約定,我不大清楚,但是段瑜之與席柔的婚事似乎確實是因為這件事情才會提前的。”


    否則按照段家人的意思,這婚期恐怕是得往後再延遲的。


    怎麽著也得等女方的父親迴京後,才能準備婚事的。


    段瑜之與席柔的婚事,似乎不管是在什麽時候,都是一波三折的,隻不過和溫如故記憶中發生的那些事情相比較,如今的情況對她來說要友好的多。


    說起溫如故的記憶,阿蘅就不由得想起了席柔出嫁時的場景。


    那時溫如故被困在段府的小院中,壓根就沒能出得了自己的院子,但總有一些人喜歡看她落魄的樣子,便催著下人跑到她的院子旁邊大聲的說著前麵宴席上的事情,無非就是席柔的嫁妝有多豐厚,送嫁的人又有多少。


    雜七雜八的事情,都是為了讓溫如故不好過,才會一遍遍的重複。


    阿蘅這會兒想起翻看記憶時,才發現了一個替換到現在來說,就很有問題的事情。


    在溫如故的記憶中,段瑜之往外放了她暗害席柔的流言後,溫府的人因為愧疚,才讓席柔得以從溫府出嫁。


    而席柔的父親。


    一直到多年以後,他都沒能調迴京都。


    阿蘅捧著臉,滿眼都是糾結之色,這一次沒有她,那席柔又會怎麽哄騙溫家的人,讓她成親之時,不至於太過寒酸呢!


    她這會兒還不知道,席柔已經哄了溫二夫人,讓溫二夫人幫她打頭陣,去勸服溫老太爺允許席柔在溫家出嫁。溫老太爺確實沒有直接拒絕,也給了對方一線希望。


    人生在世,煩心事總是格外的多。


    阿蘅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下個沐休的時候,還是應該迴一趟京都,也好到大伯母麵前去打聽打聽。


    溫老太爺雖然是溫家最大的長輩,但家中的大小事情差不多都已經交給大伯父和大伯母他們來處理,想要在溫家出嫁,總是要爭取到大伯父、大伯母的同意才算是第一步的。


    另一邊也有人在惦記著席柔出嫁的事情。


    按照席柔自己的想法,她是希望自己能夠在溫府出嫁的。雖然溫家後輩中沒有出現像段瑜之那樣名揚史冊的人物,但溫老太爺他在史書中得到的評價也不比段瑜之低,最重要的是溫家暫時還沒有衰敗的跡象,而席柔是希望能讓溫家成為她的後盾的。


    至於兩家人之間並沒有太多的血緣關係,可那是理由嗎?


    顯然並不是的。


    和喜歡耍花招,擅長得寸進尺的席柔不同,席夫人就要本分的多。


    當段家的人過來找她談及提前舉辦婚事之時,她也想過要不要拒絕,又想到自家女兒是萬分期待著嫁給段瑜之,便打消了拒絕的念頭。索性她當初迴京的時候,將自己的私房全都帶到了京都,這些年裏她又陸陸續續的為席柔準備了不少東西,加在一起湊上一份嫁妝,也還是足夠的。


    席老爺迴不了京都,又將婚事全權交給席夫人處理,她便打算將段家送來的聘禮全都塞到席柔的嫁妝裏去,這樣嫁妝看上去會好看一些,而且名聲上也會更好聽一些。


    不過在準備嫁妝的同時,席夫人又想起那套修葺完成的小宅子,地方是真的很小,可那裏是席家,不是需要她們寄人籬下的地方。


    席夫人派人去將宅院打掃了一番,這才扭捏著去找席柔說話,她是想要勸席柔和她一起搬出去的,總不能到時候真的讓席柔在溫府出嫁的,別說溫家的人願不願意,就是傳揚出去,她們的名聲也會不怎麽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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