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窗,屋外秋雨綿綿,不一會兒又刮起了風,冷風卷著雨絲砸落在窗欞間,發出清脆的聲響。


    青蕊端著洗漱用品進門,瞧見穿著單薄的裏衣,半倚在窗邊的阿蘅。


    她放下手中的東西,連忙走上去關上了窗,將秋雨帶來的水氣與聲音全都關在了外麵。


    溫聲說道:“姑娘身子骨弱,怎麽能站在窗邊吹冷風,要是感染了風寒,那可怎生是好?”


    阿蘅伸手接過青蕊遞過來的外衫,懶懶的披在了身上:“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又不是紙糊的人,還能讓一陣風給吹散了……”


    “姑娘身體好得很,隻不過現下快到換季的時候,這種時候稍微不注意,就很容易感染風寒的。姑娘不是最討厭喝那些苦湯藥了麽,平日裏也就稍微注意些,能不吹冷風就盡量不吹的好。”青蕊走上前,想要為阿蘅整理一下她身上的外衫,意料之外的被拒絕了。


    阿蘅攏了攏衣襟,自己將外衫給穿好了,沒有讓青葉幫忙。


    抬手間,不經意的露出了自己的右臂,青蕊恍惚間仿佛瞧見她手臂上似乎有一道淺淺的傷疤,等她定睛看去時,又隻瞧見了白淨無暇的肌膚。


    阿蘅看了眼梳妝台前的青蕊,搖了下頭:“今日就不梳妝了。”


    青蕊手上還拿著牛角梳,眼裏寫滿了疑惑不解:“姑娘這是……”


    今天不年不節的,書院也沒有放假,阿蘅是還需要去讀書的,這不準備讓青蕊替她梳妝打扮,難不成是想要就這樣素著走的麽!


    如今這年月,便是男子學堂那邊的書生去書院讀書前,都會特地梳妝打扮一番,雖然沒有女子梳妝時那麽複雜,但抹粉描眉也是有的。她們姑娘若是什麽也不做,走出門去是會顯得格外不合群的。


    那樣可就不太好了。


    外麵的門忽然被敲響了,隔著有些遠的距離,傳來青葉的聲音:“姑娘,夫人那邊派人來問姑娘準備何時出發?”


    青蕊低聲問阿蘅:“夫人那邊正等著,姑娘真的不打算梳妝打扮了嗎?”


    阿蘅搖了搖頭,說:“……讓青葉去同娘親說一聲,就說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要留在別院休息一天。”


    青蕊走到房門邊,將阿蘅的話都告訴了青葉,又說:“你先去給夫人迴話,剩下的事等你迴來再說。”


    姑娘在書院讀書也有一段時間了,雖然她和青葉都沒能跟著姑娘一起去書院,但瞧著姑娘每日迴來後的臉色,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樣。從前或許還不好說,但這會兒溫三夫人也在書院當先生,應當是沒有人敢欺負她們姑娘的。


    她在心裏暗暗盤算著阿蘅這些日子來的變化,似乎是溫三夫人才到書院去的那一日,阿蘅迴來後的臉色有些不大好,但那都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之後,姑娘每次迴別院時,不一定都是興高采烈的,但一定是心平氣和的。


    所以說,姑娘今天又是鬧得哪一出?


    總不至於是為了一個多月以前的事情吧!


    青蕊與青葉在私底下討論了一番,也沒能得出個準確結論來。


    “你出來,我也在外麵,那姑娘身邊這會兒是誰在一旁侍候著呀?”青葉被青蕊拉著說了好半天的話,忽然開口問道。


    青蕊搖著頭:“姑娘說她想休息一會,不想留人在身邊。”


    “可是留姑娘一人在屋裏,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青葉與青蕊兩兩相望,誰也不敢去違背阿蘅的意思,便隻好眼巴巴的守在阿蘅的門外,等著阿蘅的隨時傳喚。


    屋外雨聲漸歇,簷角卻還在往下滴著水。


    秋雨過後便應該是冬雪了。


    阿蘅從前很喜歡冬雪,她喜歡漫天飛舞的冬雪,倘若能夠再大一些,變成詩人所說的那般鵝毛大雪,輕輕鬆鬆的覆蓋在眼前所見之處,那樣的雪景是極為壯觀的。


    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那麽多的喜歡了。


    冬雪或許會很好看,但它也很冷,可以是那種讓人對世間完全失望的冰冷。


    在溫如故記憶中的那些雪,總是帶著透骨的寒意,讓人生不出絲毫歡喜的心思。


    雪是如此,其他的事情也是如此。


    日日前往白馬書院讀書,已經是阿蘅的諸多習慣之一了,便是先前摔傷了腿,她得了祖父送的木質輪椅之後,書院裏的課就沒有再缺過。


    今天卻開了先例。


    無緣無故,至少在外人眼中是無緣無故的就不想去書院了。


    誰讓溫三夫人寵著她,她開口說自己想要休息,便不會有人來勸她出門。


    更何況溫三夫人本來就不是那麽想讓她在白馬書院讀書。


    若是按照溫三夫人的想法來,她是更希望阿蘅能夠日日留在家中,身邊時時刻刻的都跟著大夫。如此一來,才能杜絕救治不及時的事情。


    可惜她不敢將楊神醫的診治結果說給阿蘅聽,也不敢將阿蘅曾經斷過氣的事情說出來,就隻能按照阿蘅的心意來。


    這會兒阿蘅難得的不想出門,而楊神醫又是留在別院之中的,那想要留下來休息就直接休息便是了。


    溫三夫人是不會有二話的。


    阿蘅也確實將自己的借口貫徹到底了。


    她將身邊的侍女都趕了出去,借口說自己想要休息。


    實際上她卻是坐在軟榻上,將右邊的衣袖緩緩的拉了上去。


    本應該是白玉無瑕的手臂,上麵卻無端多出了一道三寸長的傷口。


    被利器劃開的傷口是血淋淋的,一看就覺得很是疼痛。


    阿蘅昨夜入睡之前,她身上別說是寸長的傷口,她連指甲蓋大小的印子都沒有的,誰知一覺醒來,就感覺手臂十分疼痛。


    彼時屋內沒有其他人,她翻開衣袖看到自己身上的傷痕,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仍然在夢中的。


    夢裏有個十二歲的溫如故,她還沒有看清段瑜之和席柔的真實麵目。


    她在秋日裏應邀前往段府小住,同行的人除了溫芙與溫蓉兩姐妹以外,也還有一個席柔。


    同阿蘅麵對的情況類似,溫芙與溫蓉也一直在勸著溫如故能夠與席柔友好往來,還總是刻意將席柔帶到溫如故的身邊,也不管溫如故會不會不高興。


    大約是有著某種局限性吧!


    會像溫芙與溫蓉那般,打從心底裏認為席柔才是最需要照顧的人也隻是一部分。


    或許會有人對席柔抱有好感,但那些都是她們的同輩人,席柔的好名聲雖然也傳到了長輩那裏,但長輩們總是要更加的理智一些,不會再任何事情上都偏向席柔。


    這大概是溫如故唯一感到慶幸的事情吧!


    然而她身邊熟悉的同輩人,除了她自己的兄長以外,其他人似乎都更加的喜歡席柔。


    不過在溫如故與大多數人的眼中,段瑜之也是始終站在她這一邊的,每次她與席柔出現爭執時,他隻會相信她的話。


    溫如故住在段府的那段時間,段瑜之也不是每天都會在段府中的,他總是要去白馬書院讀書的。


    阿蘅在夢裏看見溫如故去白馬書院探望段瑜之。


    ……


    溫如故乘坐馬車來到白馬書院時,恰是上午時分,秋雨連綿不絕,她撐著油紙傘往書院的會客院走去,段瑜之與她的兄長就在那裏等著她。


    然而她還沒有到達會客院,就在半路上遇見了段瑜之。


    段瑜之站在一群人裏麵,他們似乎在爭論著什麽事情,遠遠看去時,就隱隱約約的瞧見了幾分火氣。


    說是一群人,其實也還分成了不同的小團體。


    遠處看去,一大波人按照走位來計算的話,約莫是可以分成三撥人的。


    以段瑜之為首的三五個人,剩下的兩撥人,溫如故並不知道那些是什麽人,但阿蘅瞧見了站在邊緣處的謝淮安。謝淮安身上的衣服灰撲撲的,感覺和給溫如故引路的下人們身上的衣服是一個色的,也怪不得他在溫如故的記憶中沒有留下多少印象。


    原本的爭執就帶著幾分的火氣,等溫如故走到附近時,火氣變得旺盛起來,爭執也變成了爭吵。


    她也不知段瑜之到底是怎麽和其他人爭吵起來的,隻知道她還沒有來得及同段瑜之打招唿,餘光瞥見有人的袖口裏閃著冷光,她下意識的撲上前去,伸手推開了冷光正對著的段瑜之,結果受傷的人就變成了她。


    匕首劃破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了寸長的傷口。


    “如故,你怎麽樣了?”段瑜之滿臉驚慌的奔赴到她的身邊,捧著她的右手,恨不得傷的人是他。


    明明已經疼得臉色發白,她卻還笑著對段瑜之說:“我還好啦!倒是你,沒有被他傷到吧!”


    如果她沒有替段瑜之擋下匕首的話,那匕首十有八九是會紮在段瑜之的手臂上。


    她不想要段瑜之受傷。


    那時的溫如故是這般想著的。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試圖將傷口掩藏起來,阿兄本來就不那麽喜歡段瑜之,倘若知道她因為段瑜之的緣故而受傷,恐怕對段瑜之的印象會變得更差的。


    段瑜之卻歎了口氣,輕輕的彈了溫如故的額頭,說:“哪裏就還好了,傷口這麽大,還流了許多的血,你現在肯定很疼吧!”


    “我從前是怎麽和你說的,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哪有明知道前方有危險,還傻乎乎的衝上去的。我知道你是擔心他會傷到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受傷了,我會更擔心你的。更何況你從小身子骨就不強,我怎麽舍得讓你受傷!”


    那時的段瑜之應當對她是真心實意的吧!


    所以在看到她受傷時,才會那般氣憤,是後來才漸漸淡薄了感情,再不將溫如故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親自派人去壞了溫如故的名聲,也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受苦受難,看著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死局的。


    否則溫如故從前的付出又能算得了什麽?


    ……


    阿蘅在溫如故的記憶中,看到那天混亂的人群中,有人塞給了她一瓶傷藥,雖然沒能瞧見到底是什麽人,但確實多虧了那一瓶藥,溫如故的傷才能好的更快一些。


    她受傷的那段時間,段瑜之對她噓寒問暖,那大概是在後來的變故發生之前,他對她最要好的時候吧!


    倘若溫如故受過的傷,在阿蘅身上會同樣出現,隻是時間上似乎有些對不上號。


    要知道溫如故是在前去白馬書院探望段瑜之才受的傷,而阿蘅身上出現傷口約莫是在夜間,一個白日,一個黑夜,時間似乎顛倒了過來。


    阿蘅看著沒有被青蕊端走的銅盆,裏麵還有半盆水。


    她拿起一旁的帕子,沾上了一些水,想要將傷口附近的血跡擦拭幹淨,然而白淨的帕子從傷口上拂過時,明明給她帶來了真實的疼痛之感,可拿開帕子之後,上麵依舊是幹幹淨淨,沒有絲毫血跡的存在。


    手臂上的傷口也還是先前的模樣,並沒有因為擦拭過就改變。


    阿蘅好像並不是第一次經曆過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曾幾何時,她似乎也有這樣感覺自己受傷了,然而實際上她的周圍並沒有出現導致她受傷的東西。


    她還記得那一日自己的眼睛忽然有些疼,原以為是她撲進姐姐的懷裏,不小心被姐姐身上的首飾打到了眼睛。現在想來那時的姐姐身上似乎沒有流蘇樣式的東西,而在溫如故的記憶中,她在起夜時不小心被床前的流蘇打到了眼睛。


    一切早就有了預兆,然而她從前並沒有發現。


    阿蘅放下了衣袖,遮住了傷口,甚至沒打算去處理它。


    雖然她也會感覺到疼痛,但想想剛才沒有沾染到血跡的帕子,說不定她準備的傷藥對身上的傷口是毫無幫助的,左右在溫如故的記憶中,她已經包紮過傷口,也一連喝了十來天的苦湯藥,那就已經足夠了吧!


    有些事情,大概已經成了命中注定。


    阿蘅躺倒在軟榻上,苦笑了一聲,緩緩的閉上雙眼,不應該深究的事情就暫且放過,生死看淡,也是挺不錯的一種想法。


    就讓她再多休息一會兒。


    醒來之後,她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不應該倉皇死去的人,終究都會活下去,他們本來就應該有一個幸福美滿的未來。


    至於她,她是萬分期待著未來的到來。


    是的,萬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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