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謝淮安在外麵磨蹭到天黑迴家時,謝老爺已經拿著馬鞭站在門口等候多時。


    謝老爺從府衙出來,都還沒來得及走出府衙所在的那條街,就被其他官員追問他是如何看待他小兒子與樂王在城門口的爭執,他就說謝淮安這幾月怎麽就真的乖乖在家帶小孩,也不出去惹是生非了,原來竟是在這裏等著他呢!


    心裏除了震驚,還有種塵埃落定的錯覺之感,他對拔腿就想跑的謝淮安說:“你在城門口不是很能耐麽!有膽子這會兒也別跑,就站在這兒和我較量一番啊……”他很是生氣,心中滿是壓製不住的怒氣。


    與樂王在城門口對峙,甚至還駁了樂王的麵子,他可真是有夠能耐啊!


    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可人在氣頭上的時候,又哪裏會想得到那麽多,謝淮安對謝老爺說:“您說好了不能再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教訓我的,別人說的話總是或多或少會摻上一些假,您現在隻聽了他們說的話,難道又要跟從前一樣,連事情真相都不打算知道,就隻準備教訓我一頓麽!”


    謝淮安將毛毛夾在左臂之間,人已經擺出了逃竄的姿勢,聽見謝老爺的話後,他也覺得有幾分委屈。


    早前他之所以會答應照顧毛毛這個小破孩子,一來是因為小孩確實隻願意黏著他,二來是因為他也借著這件事情,與父親兄長來了個約法三章,也不是說他往後就可以為所欲為,隻是要求他們在他做錯事情的時候,能先問緣由,而不是想當然的連事情經過都沒弄清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來教訓他。


    他許久之前就有和父兄約法三章的念頭,隻可惜從前沒有找到機會,才會一直到照顧毛毛的時候,才將約法三章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眼下天都已經黑了,謝府所在的位置也不是鬧市之中,故而也沒有人圍在他們門口湊熱鬧,但周圍人家的大門都是虛掩著的,想來門後是有人在偷聽的。


    謝老爺見謝淮安理直氣壯的模樣,心頭微動。


    他向來隻忠於當今聖上,對其他的皇室中人,便是聖上的皇子,他也都是敬而遠之的。皇室中人於他而言,也不是不可得罪的,想當初聖上還未繼位之時,他為聖上辦事的過程中也得罪了不少其他皇室中人,可如今不還是好端端的在朝中為官。


    當今聖上最是仁慈,若是淮安與樂王的對峙事出有因的話,聖上多半會各打一大板,隻口頭說上兩句,並不會真的怪罪到淮安的身上。


    心念轉動間,謝老爺也沒有收起鞭子,他就看向謝淮安:“我倒是想要知道你能說出些什麽來……”話雖是如此,可他麵上的神色明顯是緩和了許多。


    謝淮安今天本來是要帶毛毛去白馬書院收拾東西的。


    臨出門前,讓管家給他們安排了一輛馬車,馬車從謝府出發,一路行至城門口都是好端端的,並未出現什麽意外。變故是在守門的衛兵檢查過車廂後,拉車的那匹馬忽然就暴躁了起來,四隻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噔噔蹬蹬的聲音,等車夫揮舞著馬鞭想要出城去時,那匹馬就跟發了癔症似的,拚了命的往前直奔,車夫下了死力氣,好不容易快要控製住那匹馬,結果樂王的侍衛就忽然動起手來。


    “若是我們的馬車會與他們撞上,那他們出手倒也還在情理之中,可是我們的那輛馬車是在出城的那條路上,而且還越走越往邊上的小樹林去,根本就不可能與他們進城的人撞上。”


    謝淮安說到此處時,還一肚子的火氣:“偏偏他們殺了拉車的那匹馬還不夠,還用弩箭毀了車廂,昨日才下過了雪,我又是帶著毛毛一起出的門,車廂裏除了我們兩個人以外,還放著一個炭盆。當時要不是我眼疾手快的護住了毛毛,那一盆的炭火就全都糊到了毛毛的臉上。”


    他雖然是護住了懷裏的孩子,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從車廂裏頭跳了出來,但炭火與盆都撞到了他的右臂之上,這會兒整條胳膊都還使不上勁,隱隱約約的還感覺有些痛,也不知是脫臼了,還是直接給撞折了。


    謝老爺瞧著謝淮安動作靈敏的模樣,還真的想象不到這孩子居然是受了傷的。


    “我說你今天怎麽單手抱著毛毛,原來是右手傷到了……”謝老爺看向謝淮安那天沾滿炭灰的衣袖,皺緊了眉頭,“你這一下午都在外頭閑逛不著家的,可找了大夫看過你的胳膊,大夫的原話是怎麽說的?”


    他爹好像已經不準備打他了。


    謝淮安把毛毛給放在了地上後,讓他自個兒進門去,他也跟著往門裏走,順便迴著謝老爺的話。


    “我一下午不都忙著想要該如何解釋給您聽麽!哪來的時間去找大夫給我看胳膊呢?待會兒讓府醫過來瞧一瞧就是了。”


    他是真的很不放在心上了。


    練武的時候,時常會有些磕磕絆絆,雖然都不是什麽重傷,但受傷對他來說,差不多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了。而且他的胳膊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撞折了,到時候傷筋動骨休養個百來天也就可以了,左右現在書院也已經放假,不需要他動手寫些什麽東西,至於吃飯穿衣什麽的,他有左手也就足夠了。


    謝淮安是很無所謂的態度,但謝老爺顯然就不是這樣了。


    最後來給謝淮安看傷的大夫並非是謝府的府醫,而是謝老爺從外麵的怡和堂請來的大夫。


    大夫說他的胳膊確實是撞折了,而且還被燙傷了不少地方,內服外用的藥也開了不少,說是讓他好好休養一番,休養期間能不動受傷的那隻手,就盡量不用動它。


    謝淮安受傷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謝府。


    在給他看傷的大夫離開後,這則消息又跟長了翅膀似的,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至少謝老爺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同行的官員也不再問他是如何看待小兒子與樂王之間的糾葛了,改而問他小兒子是不是真的傷到下不了地了。


    再怎麽不摻水分的消息,在外麵傳揚的久了,總會失去幾分真實的。


    阿蘅聽聞謝淮安受傷的消息,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她被兄長按著一連喝了許多天的安神湯,忽然間才想起來她自幼都不曾有過心悸的毛病,身體雖算不上特比好,但楊神醫也說她隻需要再稍微調養一番就足夠了。


    再者說,哪有人天天都要喝安神湯的,


    喝了安神湯以後,一天到晚都暈暈乎乎的,感覺怎麽都睡不夠似的,實在是不怎麽令人舒坦。


    早上的時候,常嬤嬤又從廚房端來了安神湯,隻是這次不論常嬤嬤怎麽說,阿蘅就是不願意再喝下那碗黑漆漆的安神湯了。


    不僅如此,阿蘅還讓人將溫桓找了過去,十分狐疑的跟他說:“……廚房裏熬的安神湯是不是換了方子,味道比以前要難喝多了,而且哪有人會一日三餐的喝安神湯的,又不是在喝藥,反正我是不想再喝了的。”


    確實沒有人會一日三餐的喝安神湯。


    小姑娘現在喝的,不過是頂了個‘安神湯’名頭的藥罷了,然而溫桓卻不好直接同她說出真相的,便隻能顧左右而言其他。


    以前勸小姑娘乖乖聽話,溫桓總是會用帶小姑娘去找段瑜之玩耍為交換理由的,現在小姑娘同段瑜之已經真的不相往來,用來交換的理由自然也就該與時俱進了。


    “阿蘅現在喝的安神湯是特地根據你的體質配的藥方,與從前的那些大眾方子肯定是不一樣的。”溫桓伸手在阿蘅的臉上掐了一把,緊接著又說:“這安神湯你還得再喝上一個月,才能停下來,要是你能一頓不少的喝上一個月,我就去娘的院子將檸兒偷出來給你抱抱……”


    小姑娘如今最喜愛的就是那個才出生沒幾個月的小孩子,別說是其他人了,就連他,在小姑娘的心目中也要給溫檸讓出三分位置來。


    其實阿蘅現在每天去溫三夫人的院子請安時,也能同弟弟說上幾句話,還能抱著小孩在屋子裏轉上兩圈。


    隻是她每次抱著溫檸的時候,溫檸的乳娘總會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還一直戰戰兢兢的跟在阿蘅的身邊,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好像她隨時會脫手將懷裏的孩子丟出去似的。


    溫三夫人見此,也經常會訓斥乳娘,可依舊沒能讓她改變態度。


    一次兩次,倒也還能接受,可溫檸的乳娘天天都在用防備的眼神望著她,以至於她現在是越來越不想看到那位乳娘,又有誰會願意一直被人用那種防備的眼神看著呢!


    總之,阿蘅在溫三夫人的院子中,逗留的時間是越來越短,往往在請安之後,她見過了溫檸,也不說要上前細看,便就又提出了告辭的話。


    阿蘅撇撇嘴,不大高興的說:“阿兄將他抱來又能怎樣?他的那位乳娘每次瞧見我,不都還是一副我會害了檸兒的模樣麽!要不是……要不是檸兒是我親生的弟弟,我早就敬而遠之,才不想看到那樣的人呢!”


    她從小到大什麽時候委屈過自己?


    要不是在溫如故的記憶中,最後是她丟下了還是個孩子的溫檸,自顧自的尋著解脫的話,她現在又怎會委屈自己……


    溫桓嘴裏說著調笑的話,眼底深處卻劃過了一絲厭惡,他也是很不喜歡溫檸身邊的那位乳娘的。


    明明不過是花錢雇來的人,隻要做好自己本分以內的事情就已經足夠了,偏偏她卻喜歡自作主張,也不知是從哪裏聽來的閑話,竟然認為阿蘅會害了溫檸,甚至還當著那麽多下人的麵前,故意指責阿蘅不盡心,險些傷了溫檸。


    可事實上,若不是她突然竄到阿蘅的麵前,小姑娘又怎麽會差點抱不住懷裏的孩子。


    要不是溫檸現在還是個不知世事的小孩,恐怕她還會在溫檸的麵前說著阿蘅的壞話吧!


    他在來阿蘅的院子之前,就已經停溫三夫人提起過,要給溫檸重新找個乳娘的事情。


    溫三夫人讓人找的乳娘本來並隻是眼下的這一個,隻是其他人要麽是在溫檸出生時感染了風寒,要麽就是出了其他的問題,五個人裏頭最後隻有眼下的這一人還可以用。她找乳娘過來,是為了照料自己的孩子,而不是讓她來離間孩子們的感情。


    像這樣的事情也持續不了幾天,柳嬤嬤已經找到了新的乳娘,現在隻需要再培訓幾天就能夠走馬上任,也是時候將眼下的這個送走了。


    溫桓點了點桌麵,順理成章的換了個交換理由。


    “那我去讓娘給溫檸換個乳娘,你看這樣如何?”


    雖然根本不用他去提出這個問題,溫三夫人就已經準備好替換乳娘的事情了,但這並不妨礙他以此為交換理由,來讓阿蘅更聽話一些。


    果不其然,小姑娘隻是略微遲疑了一下,很快就又讓常嬤嬤去端來安神湯。


    她是知道自己的那些小毛病的,倘若讓那個乳娘繼續用防備的眼神看著她的話,就算她對溫檸的愧疚再深,也總會有消失的一天,到時候她再看溫檸,最好的情況就是跟看路人似的,要是更壞一些,恐怕就真的得跟看仇人似的了!


    阿蘅喝下‘安神湯’後,溫桓也沒急著走。


    將近年關的時候,像他們這樣的半大小子,書院也不用去,正事也用不上他們去忙活,空閑的時候反倒是比其他的時間都要多。


    溫桓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同阿蘅說著最近京都的一些傳聞,從東家說到了西家,然後不知怎的就提到了受傷的謝淮安。


    “外麵都說他那天是受了內傷,這會兒正在家中養傷,不過我聽淮寧說,他是傷到了胳膊,並非是傳聞中的那般傷的下不了地。”


    正當阿蘅準備說些什麽時,有小丫頭進來通報,說是二姑娘與三姑娘聯袂而來,想要探望阿蘅。


    一時間阿蘅的麵色都很是奇怪。


    她離開京都幾個月的時間裏,席柔與溫芙和溫蓉關係一下子就變得親密了許多,就連白馬書院的那間屋子,也都是她們特地讓給了席柔,為的就是能夠讓她與席柔早日說清誤會,化解矛盾。


    可阿蘅與席柔的矛盾,早就已經成了死結,是解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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