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鈺帶著阿蘅等人來到城門前,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人陸陸續續的進了城門。阿蘅騎在矮腳馬上,遠遠看著前方不斷向前推進的隊伍,樂王迴到車廂之中,他的侍衛將馬車團團圍住,也不知道是在防備什麽。守門的官兵已經得知了他們的身份,按照慣例的簡單詢問了兩句之後,便將人放進了城。


    排在前麵進城的人有些多,阿蘅覺得等了許久,才輪到她們進城。


    隻可惜在等待的過程中,無論她和兄長說些什麽,都沒能得到迴複,阿兄甚至還在刻意的與她保持著距離。


    “我還沒見過他這麽生氣的模樣……”溫鈺看了眼溫桓的背影,迴頭和阿蘅說道。


    阿蘅實在是想不通溫桓為何會如此生氣,她還想要從小叔這裏得到一兩分提點,誰知連小叔也是頭次見到溫桓如此生氣,除了感歎兩聲以外,也不見他有什麽其他說法。


    眼看著進了城門後,騎著馬獨自走在最前頭的溫桓,越行越遠,阿蘅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馬車邊也不是無人看守,她不過是沒有同溫桓打過招唿,就直接下了馬車,去找小叔溫鈺去了。在此期間的一舉一動,溫桓確實沒能瞧清楚,可一旁的溫鈺看的是清清楚楚的。


    她既沒有讓自己陷入危險境地之中,也不是明知前方有危險,卻還傻乎乎的往前走。


    所以說,溫桓到底在生哪門子的氣呢?


    阿蘅從前聽人說,女人心,海底針,然而這會兒,她覺得男人的心思也未必會淺到哪裏去,畢竟她就從來沒有猜透過兄長的想法,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在路上想事情,滿腔的心思都放在別處,隻一些餘光落在前行的路上,這樣是很容易出事的。


    這不,阿蘅還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就險些被從天而降的花生米給砸中了頭,她是眼睜睜的看著花生米從自己的眼前劃過去的。


    下意識的看向花生米的來處,她便瞧見旁邊茶館二樓的窗戶是支棱著的,小孩子扒在窗戶邊,半個身子都已經探到窗戶外頭,還傻乎乎的對著底下的人群揮手,讓瞧見他的阿蘅不由得心頭一緊,生怕他下一刻就不小心跌落下來。窗戶的下麵是一片毫無遮擋的空地,倘若有人從上麵摔下來,十有八九是會摔出個半身不遂來的,如果運氣再差一些,說不得還會當場失了性命。


    幸好一隻大手攬過了小孩,將他給拽迴了屋內。


    阿蘅鬆了一口氣,正準備低下頭去,卻又瞧見那半掩著的窗戶間,忽然露出了半張臉,正是方才從人群中消失的謝淮安。


    然而不等阿蘅再細看,那扇窗戶就被嘭的一聲給關上了。


    關窗的聲音其實並不大,因為周邊的其他人都還沒有注意到茶館的二樓,隻是在阿蘅看來,二樓關窗的那人動作太過急促了些,讓她在心中不自覺的給關窗的動作配上了巨大的聲音。


    謝淮安先前在城門口的時候,就看見了與溫鈺等人站在一塊兒的阿蘅,他也瞧見了阿蘅策馬打算往他這邊走的動作,這才快刀斬亂麻般的給事情下了個定論,又在匆匆忙忙間混進人群中,不和樂王等人繼續糾纏下去。


    他掐著毛毛的臉蛋,看著小孩一臉傻乎乎的笑容,搖著頭,道:“誰讓你拿花生米到處亂扔的,剛才就差點砸中了人!”


    毛毛手腳一起用力的推拒著謝淮安,他高興的喊著阿蘅的名字:“是蘅蘅呀!”


    謝淮安沒想到毛毛好幾月沒見過阿蘅,卻還記得阿蘅的模樣,甚至對阿蘅的熱情都是有增無減的,可真是有夠奇怪的。


    他順勢鬆開了手,轉而擼起小孩的頭發來,一邊感歎道:“要是沒有發生城門口的那件事,我們過兩天還能去拜訪一下阿蘅,隻可惜現在隻能離她遠遠的了……”


    毛毛的小短手四下揮舞,也沒能打掉謝淮安的手,他動作僵硬了那麽一瞬間,又疑惑的看向了謝淮安,也不知是想要追問,還是單純的沒能聽懂他說的話。


    謝淮安已經習慣了自言自語,倒也不是那麽在乎毛毛的反應。


    他說:“我倆今天是將樂王得罪的死死的,也就剩下這最後一點優哉遊哉的時光了,等迴到家中,我肯定是要被我爹從前門追到後門,不打斷一根馬鞭,他是不會停下來的,說不得這次一根馬鞭已經不夠我爹發揮的了……”


    “反正我肯定會被打的下不了地的,我爹娘又不可能主動去找人家的小姑娘,你就得等到我傷好了以後,才能跟著我一起去見阿蘅了!”


    毛毛的臉色瞬間變得錯綜複雜,謝淮安卻懶懶的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右手隨意的搭在身側,用左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淺淺的抿了一口。


    另一邊阿蘅的心不在焉,也終於被前頭的溫桓發現了。


    溫桓心中的鬱氣還不曾消散,他氣的並不是阿蘅,而是他自己。


    自那年的元宵節之後,每每與阿蘅一同出門,他的注意力大半都是放在了阿蘅的身上,絲毫不敢再讓阿蘅離開自己視線半分,這般的想法雖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愈演愈烈,但也沒有減弱幾分。


    便是當真沒辦法照看阿蘅的時候,他也必須先將阿蘅安置好了,才能去做其他的事情,否則是會一直恍恍惚惚,什麽事情也做不了的。


    他在心裏生著自己的氣,又知道阿蘅有小叔等人的照顧,並不需要他太過費心,就連對外界的反應,也都無心去做。


    到底已經不是從前的年少時候,溫桓生悶氣的時間也不算長久,很快便自己調節了心情。


    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他就已經走在了人群的最前頭,小叔還有阿蘅他們都還在後頭,兩撥人之間隔得距離有些遠了。


    他騎在馬上迴頭看,一眼就瞧見了正神情恍惚的小姑娘。


    先前生悶氣時,他對外界雖是沒有反應,但並不是毫無知覺的,現在迴想起來,還是能想起小姑娘主動和他打招唿,卻沒能得到他一絲半點迴應的事情,阿蘅現在魂不守舍的模樣,說不定就是因為先前的事情,哪怕那件事情不是主因,也肯定是對阿蘅有了不小的影響。


    城中的街道雖是寬闊,但來來往往的行人也是良多,暫且還容不下一人一馬調轉方向走迴頭路。


    溫桓驅馬行至路邊,等著後頭的人漸漸追趕上來。


    “阿蘅,阿蘅……”他輕聲喚著妹妹的小名,將人從失神的狀態中重新給喚醒了。


    阿蘅迷迷瞪瞪的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在見到兄長的那一刻,下意識的想要往溫桓的身邊走去,一時間卻忘記了自己現在還在馬上,若不是殘餘的理智讓她拽緊了手中的韁繩,恐怕她這會兒已經頭朝下的摔到地上去了。


    如果說她剛才瞧見毛毛扒在窗戶邊的模樣,差點嚇得策馬直奔過去的話,那她現在拽著韁繩,從矮腳馬身上晃了一個大圈,險之又險的坐迴原位去,旁邊目睹一切的溫桓就已經衝了上來。


    他來到阿蘅麵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阿蘅下馬。


    一行人忽然停頓下來,引得跟在他們身後的人,不得不繞路而行。


    溫桓提起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心有餘悸的說:“阿蘅還是先迴車廂裏去,方才的事情要是再來上一次,我恐怕就得短命好幾年了!”


    阿蘅是下了馬之後,才意識到剛才她的舉動到底要有多驚險,不曾注意時,倒也還好,真的將注意力放到那件事情上,後怕便也就隨之而來。她甚至都忘記了要去問溫桓是如何消氣的了!


    她從心的迴到車廂裏,與青蕊麵麵相覷。


    遊子歸家後,應該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要去拜見長輩的。


    阿蘅連自己的院子都沒有迴,就跟在溫鈺的身後,一起去見溫老太爺。


    溫府之中的景致依舊如同阿蘅記憶中的那般,抬眼望去,碩大的樹冠間還殘留著點點昨日的碎雪,隱於枝葉間,未曾在陽光下消融。


    “……都迴來了。”溫老太爺聽著一行人的問好聲,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劃過,最後停在了阿蘅的身上,幾月不見,小姑娘似是又消瘦了幾分。


    院子裏的人很是齊整,除了還需要在衙門做事的幾個老爺以外,其他的人都聚在了溫老太爺的院子裏,就連溫三夫人也帶著幾個月大的小孩子站在一旁。


    小小的嬰兒被包裹在厚實的繈褓之中,人被乳娘抱著站在避風處,遠遠看去隻能瞧見繈褓的模樣,根本就看不出小孩的樣子。


    阿蘅的視線從繈褓上掃過,她心裏是想要立刻走到乳娘身邊,去看看檸兒如今是何等模樣,可實際上,她的麵色極淡,仿佛擺在她眼前的並非是她同父同母的親生弟弟,而是一塊擋著她路的石頭,與她心中的歡喜截然不同。


    偏偏她自己是沒有發現如此不對勁的一幕。


    在其他人瞧見阿蘅臉色變換之前,溫桓先上前一步,擋在了小姑娘的麵前。


    他開口將小姑娘在街上的驚險一幕給說了出來,又道:“阿蘅下馬時還不見有什麽異常,等從車廂裏出來時,臉色泛白,想必是終於知道後怕了……”


    接著不必他多說,溫老太爺就已經讓阿蘅先行退下:“讓人去廚房給你熬上一碗安神湯,喝過安神湯,再好好睡上一覺,定定神……”


    阿蘅是被溫桓拉著出的門。


    她心中確實是有些後怕,但這並不妨礙她繼續留在溫老太爺的院子裏的,畢竟她還想看看四個月大的檸兒是什麽模樣的,可溫桓好像並不想要給她這個機會。


    出得溫老太爺的院子,溫桓的腳步才略微放慢了些。


    阿蘅抬頭看向他,使勁的拽著自己的衣袖,不是很願意繼續被溫桓揪著走。


    她說:“阿兄走慢些呀,我快要跟不上了!”


    溫桓聞言確實是放慢了腳步,但自始至終他都隻是略微放緩了步伐,並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阿蘅疑惑的問溫桓:“我怎麽感覺阿兄好像很急著將我從祖父的院子帶走似的?都不願意給我留一點時間,讓我去看看檸兒現在長得多大了!”


    這話說的溫桓好像就一點情麵也不講似的。


    他無聲的歎了口氣。


    該怎麽解釋他之所以著急著將小姑娘帶走,完全是因為她方才的麵部表情太過不一般呢!


    溫桓很是為難的同阿蘅對視著,最後問她:“阿蘅,我問你,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心口有些不舒服?”


    阿蘅用手捂著自己的心口,感受著掌心下的跳動,遲疑的迴道:“似乎,好像,確實是有一點不舒服的,可這跟阿兄將我帶走有什麽關聯嗎?”


    “那你知不知道人是會被嚇死的?”溫桓迴想著自己在濰州聽先生講過的那件事,又在阿蘅麵前重複道:“先前濰州就有一個人,平時身體健康,連病都不怎麽生,結果有一天走夜路迴家,路上遇到同村的小混混裝神弄鬼,然後就被嚇死了。”


    阿蘅:“嗯哼,然後呢?”


    她果然還是沒能理解兄長話中蘊含的意思。


    溫桓咳嗽一聲,他其實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強詞奪理了,但在阿蘅麵前,他是不能露怯的,總不能直接告訴小姑娘,說她剛才麵上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這還不得將小姑娘給嚇出病來。


    這等神神秘秘的事情,還是等他問過祖父以後,再決定要不要說給阿蘅聽,眼下就先將人給糊弄過去先。


    “我說的那個人,他也不是當場就被嚇死了,而是在迴到自個兒家中後,越想越害怕,且心口越來越疼,最後是直接疼死的……阿蘅你剛才也說自己心口有些不舒服的,我看還是先著楊神醫給你看看吧,別出門一趟,又給自己整出個新的病症出來……”溫桓越說越覺得心慌,大概騙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先將自己給騙過了吧!


    別處的病症還好醫治,可要是病灶出在心上,那可就很難了。


    溫桓說的話很有邏輯,至少阿蘅從頭到尾的捋下來,並沒有發現什麽說不通的地方,她知道溫如故是從來沒有生過什麽大病的,一直無病無災的死在了那年的冬天裏,可她並不能確保自己就一定是安然無恙的。


    故而便信了兄長的信口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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