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守才從屋裏出來,就瞧見正要進門的阿蘅。


    不管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他對阿蘅都是熟識的。


    阿蘅下意識的往旁邊移開兩步,臉也偏向別處,並未同裴守對視。


    青葉瞧著自家姑娘退讓開來,又看了眼滿院子的粗野大漢,忽然有種送羊入虎口的錯覺,還是因為眼前的這些人匪氣太重,偏偏她們家的姑娘卻將他們都當成好人,青葉卻是有些腿軟的。


    她緊張的咽了口唾沫,擋在了裴守與阿蘅的中間,聲音不高不低,恰好是裴守能聽到的音量,故作平常的道:“外麵太陽有些大,姑娘在這兒喝杯茶,等少爺他們將馬車修好了,很快就會來接姑娘的。”


    可不能讓這些人知道姑娘隻帶著她們這幾個人。


    雖說現在是光天化日之下,可惡人行惡事哪裏會看時辰呢!


    阿蘅疑惑間抬起了頭。


    阿兄這會兒明明還在別院書房複習功課,哪裏來的馬車還需要他去修。


    背對著裴守的青葉,下唇都被她咬出血跡來,抿過之後,唇瓣的顏色都變得更加顯眼。


    落在阿蘅的眼中,便是被嚇著了的模樣。


    阿蘅正準備安慰她一番,結果就瞧見了她身後,還沒有挪開腳步的裴守。


    青葉是想要隔開阿蘅與裴守的,卻忘記她自己還是個孩子,而裴守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隻要阿蘅看向她的方向,又哪裏擋得住身後的人。


    兩年的時間在小姑娘們的身上很是明顯,小矮個子也終於能摘去那個‘小’字,變成普通的矮個子。


    換做了裴守這種成年人,就看不大出來變化。


    尤其是他現在跟在裴音的身邊,蓄起的胡須被剃的幹幹淨淨,就連身上的衣服也都還是從前的樣式,瞧上去竟是與兩年前毫無區別。


    指尖顫抖著,阿蘅看著麵前模樣未改的人,不由得開口道:“你是……”


    裴守隻是笑了笑,卻沒有接阿蘅的話。


    兩年前他將阿蘅送迴溫桓身邊後,對事情後續也很是關注。外人想要在溫家安插人手,確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裴守行事早就已經在溫老太爺麵前過了明路,他安排進溫家的人也不會做傷害溫家的事情,做事也認真,不過是為了打聽些消息,倒是一直沒被趕出溫家。


    按照王滿當年在溫家打聽的消息而言,溫桓與阿蘅都不曾將元宵節那夜發生的事情說出去。


    既是如此,他與阿蘅理當是素不相識的。


    裴守本就是因為阿蘅久久不曾進去,才被少爺暗示著出門查看是否有變故發生,這會兒見到了阿蘅,他肯定是要將人迎進去的。


    然而還不等他想出什麽托詞,一抬頭便將滿院子的亂象收入眼中。


    少爺帶迴來的人,大多都是上過戰場的,身上本就帶著一股子煞氣,平時他們都習慣自個兒找角落帶著,倒是不曾跑到人前將自己的與眾不同顯露的清清楚楚。


    也不知是他剛才傳的話有問題,還是這些人的腦子有問題。


    他們一個個的,手邊大刀是擦的噌亮,誰也沒有把刀給收起來,都擺在了最明顯的地方,他們唯一動手遮擋的就是他們自己的臉,有幾個還拿著不知從何處翻出來的三角巾,直接蒙在了臉上,隻露出了一雙眼睛在外,也怪不得溫姑娘會在門外遲疑許久。


    事實上,溫姑娘進了院子隻是徘徊片刻,而並非轉身就走,就已經很是出乎裴守的意料了。


    “在下是平西大將軍家中的下仆,因要護送少爺自邊關歸京,路途遙遠,恐遭遇匪徒,這才尋了軍中侍衛一路隨行,他們雖長相各異,但都是裴將軍座下的好手。”


    裴守朝阿蘅行了個禮,態度陳懇的解釋道。


    原來是裴將軍的部下啊!


    青葉鬆了口氣,再看向院中的人,眼中的畏懼稍稍散去。


    阿蘅點點頭,抬腳便進了屋。


    青葉等人見狀,便要跟在她的身後。


    誰知裴守就站在了門口,挺大的個子將門口的路擋的嚴嚴實實的,給人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平西大將軍的名聲,在百姓之間是極好的。


    因而青葉才會在得知裴守等人身份後,就鬆了一口氣,可先前瞧著擋在麵前的人,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那口氣似乎是鬆的太早了。麵前的人說他是平西大將軍的家仆,外麵的車廂上確實也是裴家的家徽,可誰也不能保證這世上就沒有冒名頂替的存在呀!


    “你攔在門口做什麽?”青葉估摸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她要是跳起來的話,或許還是能打到裴守的臉的,但是想要從他的防守之下,鑽到屋裏去,恐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裴守咳嗽一聲,道:“我家少爺身子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讓……姑娘進去喝茶,已經是極限,卻是不能讓你們也進去的。”


    屋外的青葉已經快要和裴守吵起來,屋內的阿蘅則是終於見到了裴音。


    阿蘅壓低了聲音,臉上的喜意卻沒有任何掩飾:“真的是你呀!”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溫姑娘今日的做法有些欠妥當了。”


    裴音打開折扇,輕飄飄的扇了兩下。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阿蘅,上一次還是在兩年前的元宵節。


    “我是瞧見了裴家的馬車,想起當初還欠了你一句道謝的話,這才過來的。”阿蘅臉上的神色變得訕訕。


    當年裴音派人救下她後,她就一直哭著喊著要兄長,也沒能好好和裴音說上一句謝謝,就被裴守給送迴到了兄長的身邊。


    又因著某些緣故,阿蘅與溫桓都沒有將元宵燈會上發生的事情說出去,就連裴音救下阿蘅的恩情,也一並被瞞了下來,至今都沒有給予迴報。


    裴音也想起了當初的事情,他語氣平平的說:“不過是順手為之的事情,並不值得溫姑娘一直放在心上。”


    “對你而言,或許隻是小事一樁,可對我來說,卻是極重要的,不管怎麽說,都還是要謝過你的。”


    阿蘅很少被人如此冷待過。


    雖然裴音對她也是有問必答,並未讓她一個人唱獨角戲,但是他身上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太過明顯。


    以至於阿蘅才說了兩句話,就忍不住看向門口的方向,想要離開了。


    她的舉動如此明顯,裴音又哪裏看不到呢!


    “溫姑娘既然還記得從前的事情,就應該引以為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帶著幾個下人便四處亂走。”裴音一開口就是指責的話,“世間險惡,遠不是溫姑娘平常所見的那般溫和,光天化日之下痛下殺手的大有人在,冒名頂替之人也屢禁不止,溫姑娘若是無事,待在溫家便可,倒也不必出門來。”


    倘若前麵的話還有幾分道理,那麽他越說到後來,就越是奇怪。


    阿蘅皺緊眉頭,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辯駁對方。


    裴音又說:“天色已晚,我再不動身迴京都,恐怕就得在城門外待一夜了,我看溫姑娘身邊的下人都不頂事,裴守一人便能將他們全都打倒,說來我與溫姑娘也算是有幾分親戚情麵在,就讓裴守替我送溫姑娘迴溫府別院去,也免得溫姑娘到時又路遇惡人,卻無處唿救。”


    他喊了一聲裴守,就沒再理會阿蘅。


    裴守是個練武之人,耳力非比尋常,屋內的談話,他是聽的一清二楚。


    雖然不明白自家少爺說話的口吻,怎麽就變得奇奇怪怪的,但少爺吩咐下來的事情,定是要圓滿完成才是。


    他進門後來到阿蘅的身邊,顯然是要等著阿蘅起身的。


    阿蘅看向裴守,覺得就算是再好脾氣的人聽他這麽一說,也是會生氣的。


    更何況阿蘅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好脾氣的人。


    生氣自然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裴音確實是救過她,她也做不出惡語相向的事情,氣急之下,便將袖中的匕首拿了出來,直接拍在了桌上。


    她心中氣悶,說話的語氣也不是很好:“雖然閣下並不需要我的報答,但是我自問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我觀閣下不善言語,平日裏定是經常與人結仇,便將此物贈與閣下,留給閣下防身。”


    也不等裴音拒絕,阿蘅是說完話,轉身就走了。


    裴守見自家少爺又黑下臉來,立刻追著阿蘅的腳步往外走,這是少爺交給他的任務,還是急著要辦的任務,就不留下來看少爺發火的模樣了。


    阿蘅走後,屋內一片寂靜。


    裴音看著桌上的匕首,臉上的怒色漸漸淡去,到後來甚至是笑出了聲。


    “難得,真是難得,居然有朝一日還能見到裴少爺吃癟的一幕!”


    坐在角落裏,自始至終都被忽視的人,在聽到裴音的笑聲後,忍不住開口說話道。


    裴音冷眼看過去:“蘇明哲,你不說話,也沒有人會把你當啞巴!”


    蘇明哲笑笑:“確實不會有人把我當啞巴,他們隻不過是當我不存在而已。”


    他走到裴音的身邊,抬手想要拿起桌上的匕首。


    裴音不言不語,直接用折扇將蘇明哲的手給拍了下去,自己拿起了匕首,隨手塞到了袖子裏。


    見匕首已經被拿走,蘇明哲嗤笑著在裴音身側坐了下去,打趣的說道:“剛才聽著你左一個溫姑娘,右一個溫姑娘的,說話還那般的不客氣,我還以為你是很不喜歡她呢!原來竟是恰好相反麽?”


    裴音自然是不會承認的。


    他看了眼蘇明哲,冷哼一聲:“我不過是想讓她記住自己的身份,勸她不要做些讓自己姓氏蒙羞的事罷了!”


    這話沒頭沒腦的,反正蘇明哲是沒聽懂裏麵的意思。


    他瞥了一眼裴音的袖子,想著剛才看到的匕首,還有裴音格外珍惜的動作,甚至都不願意讓他碰上一下,頓時覺得自己明白了些什麽。


    無他,唯嘴硬心軟而已。


    裴音眼眸低垂,確實還在想著阿蘅的事情。


    隻不過他的想法,與蘇明哲猜測的並不是一迴事情。


    他對阿蘅關心是真,不喜也是真的,並不存在弄虛作假那迴事。


    裴守將阿蘅送到了溫家別院附近,自己並沒有上門的打算。


    溫老太爺能容忍裴家安排人在溫家打聽消息,卻不會想要讓他們接觸阿蘅的。


    阿蘅是從來沒想過,還有人能將話說的那麽難聽。


    前半截的話還是關心的話語,到後麵就將人貶低的一文不值,讓人分不清他是好意,還是惡意。反正好也罷,壞也罷,聽上去就讓人很不是滋味,根本就不想去探究話中是否還有隱藏的意思在。


    許是元宵節時,她並未真正同裴音有過交流。


    再次見麵後,對方莫名的就露出了本性,阿蘅見了,是再也不想和他打交道的。


    連帶的送她迴別院的裴守,她也不是那麽很想搭理。


    故而在裴守主動告辭時,阿蘅是沒有半句挽留的話。


    阿蘅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惹她生氣的人又沒有出現在她的麵前,且是與她交流不多的陌生人,就算有個可以比擬救命之恩的恩情在,阿蘅休息一夜後,也就將對方拋在腦後。


    她從小就嬌氣得很,除了親近之人以外,就沒有其他人能讓她委屈自己的。


    而裴音並不在她親近之人的範圍內。


    想來裴音也不會在意阿蘅是如何作想的,否則他對待阿蘅的態度也就不會那麽奇怪了。


    幾日過去後,阿蘅便從常嬤嬤口中得知出行的日期已經定了下來。


    按照溫桓一開始與她說的話,是等到溫桓旬考結束後,便能動身前往濰州。


    等溫鈺來了以後,也是同樣的說法。


    結果等到溫桓旬考結束的那一日,他是上午考完了試,出發前往濰州的時間就定在了那天的下午,中間隻隔了一頓午飯的時間。


    阿蘅疑惑:“怎麽走的這麽急,我還以為要再等上一日呢!”


    溫桓也很是納悶。


    他是知道小叔做的規劃的,動身出發的時間分明是在明日早晨,並非是現在這個時間點。


    許是京都那邊又出了什麽意外吧!


    否則小叔也不會突然臨時變卦,隻不過他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麽樣的變化,才會讓小叔這般著急,連一個晚上的時間都等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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