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桓到了五柳居。


    院中一如平常,守在簷下的小丫頭見到他的到來,向他問過好後,便要去敲著書房的門。


    溫桓見了連忙攔住她:“這裏暫時用不到你,你先下去吧!”


    小丫頭撓撓頭,倒也乖巧的下去了。


    她在五柳居做的就是端茶倒水的活計,雖然不知少爺為何會讓她下去,但管事嬤嬤從前說過,她腦子笨,總是轉不過彎來,主子吩咐她去做的事情,就別管做的是什麽事,反正聽話就行了。


    不多事,多事才會容易出事。


    小丫頭把管事嬤嬤的話一直都是放在心上的。


    溫桓站在書房門前,摸著袖子裏臨時備上的匕首,把心一橫,開始敲門。


    若是他早晨能多點防備之心,見著陌生人,沒有因為對方太過熟稔的語氣,就真的將對方當成是祖父認識的人就好了。


    溫桓想著他讓青木打探來的消息,心中暗自後悔……


    隻希望那人確實是祖父的舊識才好!


    過來開門的是溫桓早上見到的那個人,溫老太爺仍然坐在書桌前,見到溫桓進門,他也隻是如同往常般點了下頭,接著又去看他書桌上的東西去了。


    也許是溫桓先入為主,他總覺得祖父舉手投足間似乎帶著幾分僵硬之感。


    走在他身後的人在他進了房間後,轉手又將房門給關上了。


    兩扇大門關合間的聲音不小,嚇得溫桓背後都已經冒出了冷汗。


    他一麵向祖父詢問著課業上的問題,一麵不露痕跡的打探著書房的角角落落,很快就確定了書房中隻有那個陌生人、祖父還有他三個人。


    因著溫桓走路時,有意無意的擋在了後來人的前頭,不知不覺間,就將溫老太爺與那個陌生人給隔絕開來。


    溫桓攏在袖中的手,已經握住了匕首。


    單看這人早晨拍他肩膀的那個力道,溫桓想要與他單打獨鬥,肯定是贏不了的。


    劍走偏鋒,來個出其不意,或許還能有幾分勝算。


    眼看著那人就要繞過他,往溫老太爺身邊走去,溫桓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必須速戰速決了。


    他是絆了那人一腳,卻也沒能借此將人給摔倒在地。


    但溫桓還是借著那人分外茫然的時候,拿著匕首懟上了對方的脖子。


    “我已經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還不趕快交代你潛入別院的真實意圖!”


    他舉著匕首,義正言辭的放著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現在還是踮著腳的。


    沒辦法。


    對方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至少也得有二十五六歲,溫桓卻還是個十六歲的讀書郎,身形單薄,有點身高差,也是很正常的。


    這一番動作,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等到溫桓踮起的腳都已經放下,舉著匕首的手也有些酸的時候,屋裏的另外兩個人仿佛才反應過來是怎麽一迴事。


    溫老太爺看見鄧傲脖子上的一絲血痕,連忙起身:“桓兒快把匕首放下來!”


    聽著自家祖父焦急的聲音,溫桓看了看對麵還在笑著的人,又迴頭看了眼祖父,放下了匕首,安安靜靜的走到了一邊。


    他好像是誤會了什麽呢!


    果然還是應該聽阿蘅的話,話本隻能用來打發時間,是不能當真的。


    溫老太爺聽過溫桓的解釋後,心中滿是無奈。


    因為種種原因,在他的幾個孫子之中,溫桓與他相處的時間最長。


    這孩子像他父親,自幼聰穎過人,於學識上,同齡人之中鮮少能有勝過他的。然而在其他事情上,他的聰明總是莫名其妙的走偏。


    上次三兒媳出了趟門,迴來後就動了胎氣的事情,溫老太爺也是有所耳聞。


    再看看溫桓今天辦的這件事。


    他的初心總是好的,隻是行事中太過想當然了,還是需要再好好管教一番才行。


    溫老太爺在心中已經想好了,迴京都後定是要尋個機會,同三兒子就溫桓的教導問題好好說上一迴。


    不過當下還是先將溫桓與鄧傲之間的誤會給解釋清楚。


    “原來我看上去真的不像是個好人麽?”


    鄧傲在溫老太爺要求溫桓道歉後,不由得伸手摸著自己的臉。


    怪不得他家小侄女見他一次就哭一次。


    原來不是因為他上過戰場殺氣重,而是因為臉的緣故麽!


    溫老太爺愣了,他沒料到鄧傲會突然說到長相上去。


    在對麵兩人疑惑的眼神中,鄧傲揉了把臉:“溫桓剛才的意思難道不是因為我長得太兇,才看出的不對勁麽!”


    溫桓迴想著自己剛才說過的話。


    他分明是因為從前都沒見過鄧傲這麽一號人物,再迴想起時,才發現的不對勁。


    哪裏就是因為他的長相……


    也不對。


    確實是因為長相,但不是因為鄧傲口中所說的那種長相。


    溫老太爺在溫桓腦袋上拍了一下。


    不重。


    就是不想他繼續琢磨長相的問題了。


    “按輩分來說,你應該叫鄧傲叔叔的,”溫老太爺打斷了溫桓的話,轉而換了另外一個話題,“當年你鄧叔叔的父親告老還鄉後,就帶著家人說是要迴老家,就再沒了音訊。”


    鄧傲解釋著:“父親其實也給溫叔寫了不少的信,隻是我們老家那邊太過偏僻,裏麵的東西送不出去,外麵的東西也帶不進去。久而久之,才與您斷了聯係。”


    溫桓看著自家祖父真情流露的樣子,這才當真信了他們的話。


    他見鄧傲說話間忽然從懷裏掏出一大把的信件,猜他們接下來肯定是要說上一輩的事情。


    可溫桓對鄧傲所在的鄧家並不熟悉,又想起阿蘅這會兒還留在他院子裏,便尋了個借口告辭,不留在書房中打擾這兩人的真情流露了。


    鄧傲站在書房門前,目送著溫桓走出了五柳居。


    這才抬手擦了把腦門上的汗,用的是他剛從懷裏掏出來的信紙。


    信紙不夠柔軟,他也沒太在意。


    擦過汗的信紙被鄧傲揉成一團後,丟進了書房裏的廢紙簍子。


    他又關上了書房的門,走到溫老太爺的身邊,問:“溫叔,您說我們剛才說的話,溫桓可是都信了。他是不是沒有信啊,不然怎麽問都不問的就離開了呢?”


    十年前的京都確實有一個鄧家,鄧家的家主就是鄧傲的父親,他確實是在告老還鄉後,就帶著家人一起迴了老家,然後就再沒了音訊。


    隻不過他帶走的家人中並沒有包括鄧傲罷了。


    溫老太爺:“我剛才說的難道不是真話?”


    “是真話,可是……”鄧傲皺著眉。


    雖然溫老太爺說的都是實話,但他隻說了一部分,還有很多東西都沒有說呢!


    “既然是真話,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其他的東西,還是溫桓現在這個年紀能知道的。”


    溫老太爺將擺在麵前的書挪開,露出下方被隱藏著的信件。


    他歎了口氣,將信件遞給了鄧傲。


    “當初你父親為什麽不願留在京都之中,你也是清楚的。他想要將惜霜帶迴老家,是你硬攔著不讓,說是自己也能照顧好妹妹。可你瞧瞧她現在,每年都要跑到書院去焚香燒紙,還在書院的學生麵前露了蹤跡,要是被人知道,又翻出以前的事情來,受傷的會是誰,我不說,你也該明白的。”


    這樣的話,溫老太爺每年都來上一次。


    誰讓鄧傲看不住自己妹妹呢!


    那麽高的一個大塊頭,抱著頭直接蹲了下去。


    良久,才聽見鄧傲沉悶的聲音:“溫叔,惜霜該斷的東西在十年前就已經斷盡了,她平日裏都待在家裏不出門……她就那麽一點念想了……我真的不忍心攔著她。”


    鄧家從前在京都,也很有名望,是簡在帝心的那種名望。


    就連家中小輩,在先帝那兒也都掛了名號。


    鄧傲的妹妹鄧惜霜,就差點被指給太子做側妃。


    隻是鄧家人舍不得自家閨女進深宮,在旨意下來之前,就想方設法的打消了先帝的心思。


    當然除了舍不得閨女以外,也還有其他的原因在。


    鄧家本是武將出聲,家中兒女都會練兩手拳腳功夫,鄧惜霜也是如此。


    因著身上有功夫,尋常人近不得身,鄧惜霜就時常帶著下人外出遊玩,隻在京都四周,沒有去到更遠的地方。


    在遊玩之中,她還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在先帝表現出指婚的意思之前,她已經和自己的心上人表明身份,正等著心上人尋來官媒,也好上門提親。


    後來她的心上人一直沒有上門提親,鄧家的人都已經打算為她另擇夫婿了。


    鄧惜霜偷偷從家中溜走,留下一封信,說是要去尋找她的心上人。


    “當初惜霜一走就是半年,再迴來時就已經有孕在身,她始終不願說出那半年的經曆,也不願說出孩子的生父是誰。”


    鄧傲隻要一想到妹妹當初的模樣,就說不出任何苛責的話來。


    “我爹娘都想要將惜霜腹中的胎兒打掉,再將她帶迴老家,我們老家那邊雖然偏僻了些,但比起外界而言,那裏的人對女子要更加的寬和些……”


    可鄧惜霜一定要將孩子生下來。


    “惜霜後來生了一對龍鳳胎,原本是好事的,但她卻不能看見自己的兒子。”


    鄧傲抬頭看向溫老太爺:“溫叔,惜霜將那孩子丟在了白馬書院,是您幫忙給那孩子找了戶人家。惜霜雖然不敢看到那孩子,但她心裏其實還是念著他的,不然也不會每年到了時間,就去書院焚香燒紙……”


    溫老太爺與鄧傲的父親也是至交好友。


    鄧惜霜那個小姑娘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你想全了惜霜的念想,可你怎麽不想想那個孩子現在還活著,哪有人會給活人燒紙的,沒得折了福分。”


    在溫老太爺看來,焚香燒紙都是給死人用的,活人用了是會折壽的。


    鄧傲又低下頭:“可那孩子活著,惜霜就想要殺了他,隻有他死了,惜霜才會掛念他。”


    “我勸不了惜霜不殺他,也勸不了惜霜不掛念他。”


    那麽大的一個人,沮喪的蹲在一邊,讓人沒辦法忽視他。


    溫老太爺對鄧惜霜經曆過的事情也隻是半知半曉,他看著鄧傲,歎了口氣,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想管了。


    “惜霜能容得下自己的女兒,怎麽就容不下自己的兒子呢!”


    他也隻是感歎一聲,最後隻道:“算了,就這樣吧!你們兄妹隻當那孩子已經死了,想要燒香還是燒紙都隨你們了,隻是你讓惜霜以後的動作再隱秘些,書院裏關於她的傳聞可一直沒能消下去。”


    鄧傲自然是連連應是。


    溫老太爺今日找來鄧傲,並不隻是因為鄧惜霜在書院中焚香燒紙的事情,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找鄧傲。


    “你父親千裏迢迢派人送信給我,說是想要知道你什麽時候準備成家立業。”


    溫老太爺想著老友在信中哭訴的那些話,感覺額頭生疼的。


    他自己有四個兒子,前頭三個兒子都在老妻的照料下,成功娶妻生子,生活也還圓滿。


    然而老妻去世時,四兒還是個孩子。


    到現在,他雖然已經長大成人,卻因為沒人張羅的緣故,至今還未娶妻。


    大兒媳婦倒是想要給四兒相看相看,可那孩子說什麽要成家得先立業。


    偏偏他至今都還隻是個小官,似是已經放棄成家的打算了。


    “我家四兒是因為還未立業成功,才一直不願提起娶妻的事情。可你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雖然在外頭的名頭並不是鄧傲這個名字,但你取得的那些成就也不容小覷,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娶妻呢?”


    鄧傲瑟縮的更厲害了。


    他現在的職位是皇上的暗衛,平時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外人麵前,又哪來的底氣去娶良家姑娘,讓人家跟著他擔驚受怕呢!


    這邊的溫老太爺按照老友的意思,認認真真的催著婚。


    另一邊的溫桓早就已經迴了自己的院子。


    彼時小姑娘坐在他的書房裏,手裏捧著綠豆湯,旁邊還有人在打著扇。


    書房門窗都是開著的,卻沒有放冰盆。


    “阿兄和祖父說了我端午節不迴去的事情了嗎?”


    小姑娘一見到他,就開口問著這般的話。


    溫桓麵色不變,心中卻暗道壞了,他剛才沒能想起端午節的事情來。


    不過在阿蘅的麵前,他肯定還要顧一些麵子的。


    “嗯,祖父已經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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