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桓正在書房中看著溫三夫人的來信。


    他因為阿蘅的緣故,大多時候都是住在溫府別院中的。


    溫三夫人在京都養胎,並不能經常見到自己的一對兒女,便時常寫信給溫桓,說一些自己對溫桓與阿蘅的擔心。


    白馬書院中的學子大多一心向學,鮮少會與外人討論流言,但也有那麽一些人在書院中,完全隻是混日子的。


    元應問便是其中的典型。


    阿蘅在書院中發生的諸多事情,大多是他說給溫三夫人聽的。


    溫三夫人每次從元應問那兒得知了消息,定會特地寫信給溫桓,她會照顧阿蘅的想法,在阿蘅麵前表現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但在溫桓麵前就很少掩飾過自己的想法。大約在她眼中,一個還是孩子,另一個卻已經長大成人了吧!


    不過溫三夫人前天才送過了一次信,按照她寫信的頻率,這封信應該再過兩日才會送到溫桓的手上。


    還是說又出現了意外呢!


    信中如同往常一般滿是關心之言,又問他對旬考可有把握,旬考之後是準備迴家,還是另有打算之類的問題。


    溫桓看完信後鬆了口氣,娘親在信中的口吻一如往常,並無異樣之處。


    隻是想到溫三夫人在信的末尾說到的事,他還是有些遲疑。


    ……爹娘想讓他帶著阿蘅,同大哥一起迴老家避暑。


    不論是他,還是大哥,對此都隻有讚同的份。


    但阿蘅或許不會願意出遠門的。


    溫桓的目光落在書桌邊的一堆手抄書籍上,書籍的原本在自家父親的書房之中,他書桌邊的這些都是阿蘅親自抄寫後送過來的。


    父親向來喜歡搜集孤本,他雖與父親的喜好相似,但至今還未能夠從父親那處繼承任何一本孤本,連手抄的版本都沒有。


    依照父親的意思,待他百年之後,他的所有東西都會留給他的兒子,也就是溫桓。


    所以在此之前,溫桓就不用惦記著他的那些孤本了。


    反倒是阿蘅對這些並不太感興趣,溫三老爺卻時刻都記得給她留上一份。


    雖然不是原本,但手抄本也是很珍貴的。


    從前溫桓都隻能到阿蘅的書房借讀,後來不知從何時起,小姑娘便也學著溫三老爺的樣子,親自抄寫了書房中的書,特地送給溫桓。


    溫桓不由得想起小姑娘上次送書來時的場景。


    那時的阿蘅與他說的都是檸兒的事情。


    娘親肚子裏那個還未出生的弟弟,最後還是由著阿蘅的意思,定下的名字為溫檸。


    而且這個名字在祖父那兒都已經過了明路。


    將來族譜上落下的也隻會是溫檸二字。


    阿蘅是滿懷期待的盼望著那個孩子的出生,她歡天喜地的說著自己要做最好的姐姐,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將好東西都捧到那孩子的麵前。


    有著這樣想法的小姑娘,又哪裏會為了避暑,就真的丟下娘親與未出生的弟弟,迴老家去呢!


    然而不知為何,這般淺顯的道理,爹娘似乎都沒有想過這些。


    溫桓看著手抄的孤本,忍不住歎了口氣,心中有些煩悶。


    青木是溫桓的書童,前些日子他母親得了重病,他向溫桓請假迴去照顧母親,等他母親病情有所好轉後,他很快就又迴到溫桓身邊侍候。


    看著溫桓煩悶,又見冰盆裏早已經是一盆涼水後,他悄悄出門去替溫桓端迴一碗綠豆湯來。


    早晨煮好的綠豆湯用瓦罐盛起,用繩索係住後放到井中,再取出來,涼涼的口感用來消暑最是恰當。


    青木道:“少爺,這是廚房用井水鎮過的綠豆湯,您用一些……”


    溫桓接過綠豆湯喝了口,想起早晨去溫老太爺的書房找書,在院子裏看到的陌生人。


    那人皮膚黝黑,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武將出身。


    瞧見他時,不閃不避,還拍著他的肩膀誇他是一表人才。


    溫桓動了下肩膀,感覺被那人拍過的地方現在還隱隱作痛。


    大多數文臣與武將總會互相別苗頭。


    溫老太爺是少有的對文臣與武將都一視同仁的文臣,但他平日裏交好的都是文臣,唯一的武將還是樊家的人。


    可今天在院子裏的那人並非樊家人。


    溫桓想了很久,才對青木說:“你去打聽一下,祖父院中的客人可離開了?”


    青木應下後,連忙出了門。


    迴來後說出的話卻令溫桓很是意外。


    他說:“門房的人說今天早上開門後,就沒有外人從正門進出過。聽老太爺院子裏的丫頭說,老太爺用過早膳後,就一直待在書房裏。因為老太爺喜靜不喜鬧,很少會有丫環一直留在院子裏,她們都留在下人房裏,並不知道外麵的事情。”


    居然是查無此人!


    想起院中看到的那人,溫桓臉上不免帶出了幾分異樣。


    當時似乎是因為對方的態度著實坦然,他才會以為那人就是祖父的客人。然而事實上,他被那人誇過之後,就拿著書迴了自己的院子,根本就沒看到那人與祖父是如何相處的。


    誰也不能保證那人就是好人。


    溫桓將溫三夫人送來的信放在書中夾好,他有些不放心祖父,最後決定自己還是再去看望看望祖父。


    還好阿蘅迴了京都,等明日才能歸來。


    否則真的出了什麽意外,他恐怕是會束手無策的。


    隻是溫桓沒有想到,他前腳才踏出院門,迎麵便碰上了阿蘅。


    溫桓愣了一下,才開口。


    “阿蘅怎麽這會兒就迴來了,不是應該在家裏再待一天的嗎?”


    書院沐休的時間一般隻有兩天,但臨近旬考,女子學堂那邊的課程已經接近尾聲,有幾位先生都已經結課了。


    阿蘅今明兩日都是不需要迴書院讀書的。


    按照阿蘅戀家的性子,她原本不該如此早的迴到別院中的。


    溫桓想想,覺得有些不對勁。


    聯想到溫三夫人托人送來的那封信,她是想要阿蘅外出避暑的。可阿蘅從前外出避暑,都有爹娘兄長陪在身邊,讓她跟著他出門,丟下心心念念的娘親與未出生的弟弟。以溫桓對阿蘅的了解,她定是直接拒絕的。


    她提前迴來,莫非就是因為避暑的事情。


    阿蘅抬頭看了溫桓一眼,拿著帕子擦了把汗。


    抿著唇,興致不高的迴著溫桓的話。


    “快要旬考了,我覺得在家裏看不下去書,就提前迴了別院,等旬考之後再迴去。”


    溫桓下意識的說:“旬考在端午之後,書院每逢端午節都會有三天的假期,到時候阿蘅也不迴去嗎?”


    京都的端午節有龍舟競賽。


    屆時連皇上都會親自出宮與民同樂,京都的官員也都會帶著女眷一同出門觀看賽龍舟。


    溫家子弟也建了一個龍舟隊,每年都會去參加龍舟賽事。


    阿蘅從前最喜歡坐在高樓上給溫家的龍舟隊呐喊助威。


    今年卻連去都不願意去了麽!


    端午節的龍舟會,聲勢浩大。


    在阿蘅的記憶之中,她已經看過許多次。


    今年的、明年的、後年的龍舟得主,她都已經知道是誰。


    龍舟競賽中的驚險對決,她可以說是曆曆在目。


    隻看了開頭,就能夠猜到結尾的事情,又何必繼續在那上麵浪費時間呢!


    阿蘅偏頭看向五柳居的方向,道:“端午節我是不會迴去了,到時候祖父和阿兄應該還是得迴去的。或許我應該提前告訴祖父,好讓他在別院中多派些人手……”


    她依稀記得今年龍舟會上勇奪第一的,就是白馬書院的學子。


    阿兄在那之後還說過,早知道最後勝的會是白馬書院,他就應該拉著祖父一起去看龍舟會的。


    當時皇上誇獎書院學子的時候,還問了溫老太爺的去向,隻可惜那時的溫老太爺還留在別院之中。


    溫桓笑笑:“倒也不必如此,讓阿蘅一個人留在別院之中,不管是祖父,還是我,都是不放心的。不過既然阿蘅不打算改變主意,剛好我現在有事要去找祖父,到時候順便說一下這件事。等到了端午節,我們都留下來陪阿蘅,不會讓你孤單一人的。”


    兄長的關心總是如此沉重。


    其實阿蘅偶爾也是希望他們能夠不要太關心她的。


    “可是今年參加龍舟會的人中,有白馬書院的學子哦!”


    以前參加龍舟會的都是京都世家子弟,寒門的人也不是沒有,但大多都輸在了開始,或是被世家雇傭到了世家隊伍之中。


    而書院中的讀書人,所充當的角色大多都是高台上的看客。


    從未親身下場過。


    據阿蘅所知,今年參加龍舟會的書院中人,一開始似乎是因為賭約的緣故,書院中的兩撥人趕鴨子上架般的報名參加了龍舟會。


    其中名為龍泉的那一隊,以無與倫比的運氣贏得了最後的比賽,最後還得到了聖上的褒獎。


    溫桓滿心疑惑。


    “我怎麽不知道書院還有人去報名了龍舟會?”


    他以為自己在書院中的消息還算是靈通的,可現在連阿蘅都已經知道的事情,他怎麽連點風聲都沒有聽說過呢!


    阿蘅頓了頓。


    她知道的消息都來自溫如故的記憶,是由果推因,卻不能直接這樣同溫桓解釋。


    “我是聽謝淮安說的,怎麽?阿兄還不知道這件事麽!”


    那個叫做龍泉的龍舟隊,是由謝淮安組建而成的。


    所以她說消息來自謝淮安,也應該能夠說得通的吧!


    阿蘅有些心虛。


    她忽然想起現實與溫如故的記憶早就已經出現了偏差,也不知那些原來的事情還會不會按照既定的軌跡發展。


    在溫如故的記憶中,樊澤語自始至終都是留在京都之中的。


    那個叫做樊西茂,小名毛毛的小孩,從來都沒有在京都出現過。


    謝淮安倒是一如既往的在白馬書院讀書。


    可他現在每天都得照顧著毛毛,與書院其他同窗的關係一下子就疏遠了好多。他或許不會像溫如故記憶中的那樣組建龍泉隊,又或者是他真的會再次組隊,但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參加他的隊伍。


    阿蘅也不知自己是希望龍泉能夠出現,還是不希望它的出現。


    既定的命運能否改變,確實是一件令人捉摸不透的事情。


    自從阿蘅與段瑜之絕交之後,溫桓對阿蘅的交友狀況就格外的小心翼翼。


    姑娘家那邊,他是無話可說的。


    在其他的方麵,溫桓恨不得將所有可能傷害到阿蘅的生物都隔絕開來。


    首當其衝的便是謝淮安。


    站在兄長的角度而言,他們家的阿蘅與謝淮安幾次相處,最後都是帶傷迴家的。


    雖然其中的責任不能完全歸在謝淮安的身上,可是隻要一想到阿蘅是跟他在一起時出的事,溫桓就沒有辦法去冷靜對待。


    他想要慢慢的將謝淮安從阿蘅的身邊隔絕開來。


    效果卻不大好。


    不知不覺間,阿蘅都能與謝淮安交換秘密了。


    說什麽會有書院中人去參加龍舟競渡,怕不是那個人就是謝淮安他自己吧!


    阿蘅還要他和祖父一起去看龍舟會,真是……


    溫桓覺得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隻想歎氣。


    他看著阿蘅懵懵懂懂的模樣,自己安慰著自己。


    往好處想想,阿蘅雖然推著他和祖父一起去看謝淮安的比賽,可她自己是不準備去看的。


    所以說,他也沒必要將謝淮安看得太重。


    溫桓不再說話,阿蘅便要拉著他一起去找溫老太爺。


    小姑娘講究速戰速決。


    已經做下的決定,就應該早點落實下去才行。


    然而溫桓心中卻滿是不安。


    他的記性還沒有那麽差,溫老太爺別院中的那個陌生人的模樣,他記的可清楚了。


    “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與祖父相商,事關重要,不能落入他人之耳。”溫桓抓住阿蘅的手,說:“阿蘅不妨先到我院子去歇歇腳,有什麽事情,等我迴來再說,你看可好?”


    事關重要?


    阿蘅迷迷糊糊的被溫桓送進了書房之中,在記憶中搜尋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個時間點有何重要的事情。


    青木雖然是溫桓的書童,但實際上他更擅長的是拳腳功夫。


    溫桓將他留在院中,讓他守在書房門外,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到裏麵的阿蘅。


    臨走前。


    溫桓甚至要求青木,一旦發現外麵有危險,就立刻帶著阿蘅從密道逃走,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至於密道的入口,就在溫桓的書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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