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的李氏跟著夫婿杜平一起進來,兩個人給族老行了禮後便安安靜靜在一旁坐了,像往常一樣沒有什麽存在感。


    堂伯父杜安之咳了兩聲,不滿地看了眼梗著脖子跪在跟前的何氏:“這會子人都來齊了,該說了吧,究竟什麽事吵鬧著要我們過來,這府裏是沒了規矩了嗎?”


    裴氏心裏慌慌,總覺得二房要鬧出什麽來,要張開說話時,卻聽何氏抬頭飛快地道:“旁的事也沒有,是我們想分家!”


    分家!杜奎的臉漲得通紅,沒等杜安之開口,他已經氣衝衝地道:“你這是在說什麽胡話?今日是仲秋,你興師動眾把族老們請來竟然是要說分家的話!是我虧待你們了嗎?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兄,有沒有族裏的規矩?讓江寧杜家的臉往哪裏放!”


    他的怒氣發作起來很是嚇人,可是何氏居然一點也不怕,冷笑一聲:“大兄倒是想著兄友弟恭,隻可惜這府裏早就空了,我們這兩房也是要吃用度日的,難不成要為了個杜家的名聲連命都不要了?”


    杜奎一時反應不過來:“你在胡說什麽?”


    “我胡說?”何氏這會子連跪都不跪了,扶著婢女的手起身來,譏諷地笑:“你教那賬房的管事媽媽把公賬的賬簿子拿出來瞧瞧,如今府裏的公賬上還剩多少銀錢,還能不能夠下月的吃用,再教鋪子上幾個管事來問問,采買的銀錢可還有剩下的,隻怕要不了多少時日就要關張了!”


    她上前兩步,一隻手直直指向裴氏:“都是我這位好大嫂,挪用了所有銀錢去做什麽買賣,後來又說被人騙了,血本無歸,卻是要咱們這一府上下跟著喝西北風,她卻還帶著那個被薑家趕迴來的女兒大魚大肉地吃用,衣料子都不知送了多少進自己的私庫裏!”


    這話聽得族老臉色都變了,望向裴氏:“有這樣的事?奎郎媳婦你一直在府裏當著家,可有這麽迴事?”


    裴氏心亂如麻,哪裏敢認:“沒這迴事,不過是先前做買賣賠了些銀錢,後來我用體己補上了,公賬上的銀錢很快就會有了,不過是一時用度有些艱難,哪裏就說什麽喝西北風!”


    何氏啐了一口:“什麽體己,你用嫁侄女的彩禮錢填補的窟窿,隻可惜你那侄女未必就能嫁得過去呢!”


    裴氏再忍不住,惡狠狠嗬斥:“你眼裏是半點規矩禮數都沒有了,還敢在這胡言亂語!”


    何氏也不理她,卻是轉頭喚了一聲:“把張郎中請進來吧。”


    婢女領著個矮瘦的郎中進來,那郎中見了一屋子的人唬了一跳,縮著脖子欠了欠身,開口就是:“娘子脈象滑如走珠,往來流利,是喜脈,隻是月份太小,怕有些不穩。”


    何氏在旁涼涼一句:“這是一早聚萍院請來給沅娘看診的郎中,你侄女這是懷了身子了,周家還肯要她?”


    這句話如同晴空霹靂,驚得裴氏身子一晃,連忙問那郎中:“你可認準了?真是喜脈?”


    郎中呐呐點頭:“不會錯的,某看診十數年從未斷錯過。”


    何氏得意地看著臉色大變的老大夫妻二人:“該給大兄和大嫂道喜了,這是添孫了。”


    杜安之幾位族老聽的糊塗:“誰有喜了?怎麽就是添孫了?三郎不是剛娶了蕭氏,這麽快就有了?”


    何氏嗤笑一聲:“是大嫂那侄女,懷了三郎的孩子,可惜大嫂白白費了心思想把她嫁去周家,收了人家幾萬緡的彩禮,這會子怕是要還不上了。”


    裴氏此時隻覺得眼冒金星,耳邊嗡嗡作響,裴沅居然懷了身子了,那周家還肯娶她嗎?怕是怎麽也瞞不過去了!可那送來的定禮她已經花用了,填補到賬上去了,現在該怎麽好……


    她甚至顧不得留意杜安之幾個人驚愕鄙夷的神色,隻是跌坐在席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杜奎看得清楚,慌忙開口:“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我竟然全不知曉,愚蠢婦人,做出這樣糊塗的事來!”


    他轉而怒斥裴氏,一句話便將所有的事推到了裴氏身上。


    杜安之皺緊了眉頭,他算是看出來了,這杜家嫡支府裏已經亂得不成樣子,連未出閣的侄女與剛娶妻的郎君私通有孕的事都出來了,實在是令人不齒,不過這是這一家子的家事,他們雖然是族老,但也不管這些事,畢竟與族裏榮辱利益無關。


    他不再看老大夫妻那副驚慌的樣子,再問何氏:“你要分家?”


    “是!”何氏等得就是這一句話,斬釘截鐵,“若是再這樣下去,隻怕我們連吃用都夠不上了,我那園子裏上上下下十幾口人難不成就要被他們給苛刻死,可憐您二侄兒傷了頭連看郎中的診金他們都不肯給,這不是要逼死我們嗎!”


    她又指著杜裕:“二郎比不得三郎體麵,可也是杜家嫡出子弟,難不成就要一輩子這樣窩囊下去,娶媳婦的錢銀怕都不會給他!”


    裴氏慢慢迴過神來,卻是陡然驚醒,不,不能分家,若是分了家,就得把二房三房那一份給他們,可是現下她哪裏來的銀錢再分出去,還有那些田莊鋪子,那都是她的命,絕不能給!


    她勉強撐起身子:“當年阿公和阿家還在世時,我就幫著打點府裏中饋,辛辛苦苦這許多年,不得半個好字,卻還都懷疑到我身上來了,我真是百口莫辯,還請族老們還我個公道。”


    “可就算是二弟妹你疑我恨我,我也要說,這家不能分,咱們杜家是百年清流詩書傳家,從沒有分家的說法,如何能夠在我們幾個這裏就壞了族裏的名聲!”她一副委屈至極忍辱負重的模樣,“你若是覺著我不可靠,你就問問三弟和三弟妹妹,她可願意分家!”


    杜奎也忙轉頭看向杜平:“三弟你說句話呀!”


    杜平與李氏兩個像是嚇了一跳,夫妻二人對望一眼,好半天都沒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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